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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擦破点皮，却是她从小到大吃亏最大的一回, 青梅打赢了仍不甘心, 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了夏百川。
吃里扒外的丑事把夏百川气坏了, 当着全家人把三姨娘母女骂得哭成一团，又勒令胡家把所有捻金纱全部还回来, 一根丝也不许少。
过了几天后, 三姨娘实在被逼得紧，只得回了娘家, 谁知胡家人竟然想赖下不还了。
要知道布匹得来不容易, 最好的织女从早忙到天黑只能织五寸布，乡下人家过寿如果能送双粗布鞋便是天大的面子。穿过用过的布没有人舍得丢弃，全都用来纳了鞋底。
上层社会享用绫罗绸缎, 可是除了宫廷里，王公大臣家的下人们依旧穿着粗布衣, 不打补丁的便是富贵人家了。
此次老祖宗一场寿宴便用了贵重的捻金纱做屏风，传出去后人人啧舌，都说夏家大气。
这批捻金纱上的花纹是遍地金妆花样, 又是大红大紫的牡丹, 虽然滞销, 却是极好的料子, 轻薄柔软，手感细滑。
平常在日光下看起来艳俗, 而那天大福居前坪, 橘红色的灯光映衬下金光璀璨, 透过由深入浅重叠的花瓣，朦胧中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格外养眼。
那些豪门大户都有攀比之心，生怕被说成比不上一介盐商，也想要在各种场合上使用这种捻金纱，纷纷上门打听。
夏百川乐得合不拢嘴，涨到五十两一匹就想要脱手，却被夏苗拦住。
云姨娘唯一的乐趣就是爱漂亮，也懂得怎么装着打扮才好看，夏苗让她出了出主意。云姨娘想了一个晚上，结论是这些捻金纱做衣裳确实难看，也太可惜，但可以镶做花边，或是做成头花。
果然，按云姨娘的想法给夏家的女人们添置了几套夏装，穿出去后参加宴会，小姐太太们人人艳羡。
捻金纱一天一个价，夏百川乐得合不拢嘴，怪自己出手得太早，库房里的存货太少了。
这时，胡家人见财起意，更不想把捻金纱还回来了。他们寻思着胡俐清已经是夏家的人了，两个女儿也大了，眼看就要出阁，反正夏家人也想要用她们俩儿和御史、侍中拉上关系，不愁亲事不成。等天青和柳儿成了官家人，再也不用看夏家的脸色了。
没多久，连京城都时兴起来，听说后宫的娘娘们都爱上了这样的穿着打扮。
捻金纱涨到了一百一十八两一匹，即使花色不同，也能卖出五六十两银子，各地作坊里开始日夜仿制夏家的款式。
夏百川手中的存货快见底，想起鸿福绸缎店就咬得牙咯咯做响，竟然毁了与御史、侍中的婚事，说出狠话情愿两个女儿在家养成老姑娘。
夏百川看清了，三姨娘也好，天青、柳儿也好，心里只有胡家人，吃夏家的住夏家的，却吃里扒外，嫁了人更不用指望她们顾念着夏家，因为她们的娘家不是夏家，而是胡家。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尽心思给她们找好归宿？夏百川本就对女儿们无情，惹恼了他更是翻脸不认人，正好省下一笔嫁妆。他们不仁，他夏百川就不义，看谁能耗得过谁？
这下子三姨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边要催着胡家还捻金纱，一边向夏百川磕头求饶，眼看着两个姑娘的姻缘断了，更是着急上火。
这两个女儿长得象她，都只是平庸之色，如果不是夏家的嫁妆丰厚，休想要嫁入高门。这对于夏苗来说是求之不得，而她们比天塌下来还要痛苦。
她们母女三人来求过夏苗，非是夏苗冷血无情，借机报复，而是此等大事她还真插不上手。夏胡两家的官司没打出个结果之前，她们就没有好日子过。而两家眼里只有钱，都不管她们几个的死活，胡俐清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安身立命的根基在哪里，却也为时已晚。
夏府中门大开，从里面驶出一辆乌木四轮马车，后面跟着一小队骑马的随扈。这马车前面两匹神骏的胭脂马，车头、车身、车辕、轮子上都有两只翩翩飞舞蝴蝶的铜徽章，因为那是周母周筱蝶当家时置办下来的。
青梅才当家一个多月，也想要留下自己的烙印，可做出来的样品不象是梅子，而象是一串葡萄。她下令返工，结果更加不如意，象是几颗冰糖葫芦了，直到丢了大权，她的这个愿意仍没实现。
车厢里面很宽敞，夏苗倚在车边，从竹帘里向外张望。
终于得到了能自由外出的特权，夏苗想看一看，到底这世上的男人是不是都象老祖宗说的那样。
街市上人来人往，男人如过江之鲫，其中难道就真的没有可依托好男人吗？
和夏苗同样好奇的还有进府后就没出过门的鹂儿，小元子倒显得很持重，倒水打扇服务周到。
青梅这一闹，家中确实人手紧了点，夏苗返聘了四个，又给那些被裁员的奴才每人一笔安置费。
荣公子听说夏府要招人，夏苗手头上又不宽裕，便献了一计。
城西二十里有一个采石场，那里有许多奴隶在准备修城墙用的石头。他们中有囚犯、战俘、匈奴人、逃兵，一个个都是贱命一条，死了都没人过问，夏苗看中了可以直接带走，一个子儿都不用花。这些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细细淘一淘也许还有能用的，就全得看夏苗的眼力了。
他们死路一条，能进夏府便算是救了一命，但凡有点良心就会对夏家忠心不二，夏苗一想，值得一试。
为了怕被人说闲话，夏苗换上了一套男装，写意花纹的浅米色圆领长衫，梳四方髻，结式幞头，手摇折扇，端的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件长衫略宽松，胸前用布带缠紧，下了马车就时时用折扇遮住前胸，夏苗没把云姨娘的话放在心上，窃以为如果不细看，应该没有破绽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夏苗一行到了采石场。
大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郁郁葱葱，一半却是黄土和大石头。光着脊背的男人们在大太阳底下弯着腰吭哧哧哧劳作着，汗水大颗大颗地滴下来。凶神恶煞的监工稍有不如意，扬起皮鞭劈头盖脸就打。
小元子把荣公子的手令交给这里的胖营长，营长看后传令下去，没一会儿神情呆滞的奴隶们就全都集合在夏苗面前。
离他们太近，一股呛鼻的汗臭味，夏苗不动声色地摇了摇折扇问：“有识字的吗？识字的站出一步。”
营长道：“这是夏府，夏府知道吗？夏老爷是有名的盐商，能被这位公子相中，你们就走了运，还愣着干什么？识字的就站快站出来！”
奴隶们象是木偶活了过来，三三两两的人犹豫着走了出来。
夏苗粗略看了下，总共才十六人，其中四个已是垂垂老矣，两个前胸后背布满了纹身，一看就绝非善类，还有三个是匈奴人。
夏苗问了问营长，剩下的七人中两个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三个是军需官，在前线吃空饷被查了出来，两个是直接从芜候府里赶到这里来自生自灭的。
果然是便宜没好货啊！这些人一个也用不起，不敢用！夏苗长出了一口气：“营长大人，他们全都在这里了吗？还有没有人？”
见情形不妙，这些人全都失望地低下了头。
“这个嘛……”
小元子会意，马上从荷包里掏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孝敬过去。
营长收了银子眉开眼笑，假正经地说：“荣公子有命，岂敢不尽心竭力？夏公子太客气了！这个嘛……有倒是还有，不过全都受了伤，行动不便，带回去还得先给他们治病，太麻烦。再有就是几个做菜的老妈子和营妓，真没人了！”
既然二十里路来了，断没有就这样空手回去的道理，夏苗道：“还请营长大人允许小生去看一看，也好回去有个交待。”
外面热得人站着不动都流汗，黄土垒成的平房里却阴气逼人，大白天里也得点着灯，里面的味道比奴隶身上浓烈得多，也复杂得多。偏偏最里面的那一间才是伤员住的，一路走过去几欲做呕。
夏苗站在门口，以袖掩鼻，借着昏黄的油灯，只见房里没有床，地上铺着稻草，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病号。令人奇怪的是他们都挤在角落里，靠墙方圆一丈却空荡荡的只有一人。
他光着膀子，四仰八叉正睡得香，左腿上缠着一圈纱布，似乎能看到渗出血来。
夏苗的视力不济，看不太清，问道：“那人怎么回事？为何只有他一人特别对待？”
“是这样，前两天挖山挖得狠了，山体塌方。有一个人被石头压住双腿，压的角度太过刁钻，没法用铁棍撬走，只能以人力抬起，而且只有一处着力点。整个营地里就只有他一身神力，把石头抬了起来，救了别人一命，自己却受了伤。所有奴隶都佩服他，自愿给他优待，在他伤好之前替代他的工作。于我们来说，只要别闹出事端就行，便没有过问。”
这个倒有几分意思！夏苗的眉毛挑了挑：“敢问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营长道：“这不前线打了胜仗，他是从陈国抓来的。听说是在一个小村庄，不过他言语很是粗鄙，说不定是村子里的破落户。”
练了几年，夏苗还以为自己的功夫不错，结果却只能对付几个女人，连胡安峰都不是对手，差点吃了大亏。现在又成了当家的，可三姨娘母女一句不合照样敢上手打将起来，身边只有鹂儿和小元子两个小孩是不管用的，正需要一个强壮的奴才挡在前面。他是不是破落户倒不打紧，只要进了府，夏苗有自信给乡下人立规矩。
夏苗眯起眼：“把他带出来，让我问一问。”
“喂，阿茂，醒醒！”营长高声叫道。
旁边醒着的奴隶忙凑过去轻轻把他推醒。
夏苗实在是没法在里面呆了，走出平房，在树下深深吸了几口气。
没一会儿，营长便带着一个篷头垢面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腿受了伤，有点跛，却仍然比胖营长高了一个头。他的头发披散开，胡髭拉茬，全身肌肉虬结，象是个粗野的匈奴人。
等走得近了，夏苗才看到他那古铜色的胸前好几处触目惊心的伤疤，尤其心口偏左凹陷进蚕豆大小一块，定是险些丧了命。很久没刮胡子，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是那双漆黑的眼深邃又闪亮，象是一个灵魂躲在窗后，透过虚掩的窗帘朝外张望。
“你就是阿茂？”夏苗对上一眼便下意识闪开，旋即又好强地迎了上去。她也觉得好笑，是他太过强壮，强得让人害怕，可自己毕竟是主子，凭什么在一个奴隶面前露了怯？
阿茂从头发里抓出一只跳蚤，指尖轻轻掐了一下，又弹开：“是，就是我。扰人清梦，你这个女人好生没有道理！”
女人？夏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看了眼胖营长，他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吃惊，敢情女扮男装都白忙活了，她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道：“我的问话须得老实回答，答得好自然有你的好处。”
那双黑眼睛漫不经心地东看西看：“你先说说有什么好处？”
经过老祖宗多年的栽培，夏苗察颜观色的本事非同一般，感觉他并不象那些奴隶一样急着脱离苦海，倒象是在衡量利弊。
“我问你，你识字吗？”夏苗不想被一个奴隶牵着鼻子走，问道。
阿茂的眼珠转了转，断然地说：“不识！”
夏苗好生失望，转念又一想，不识字也有不识字的好处，以后做起事便不需要提防他了。这人是个破落户，又身强体壮，若是能识文断字，便更不好管束，还是不识字的好。
见夏苗沉默不语，见机行事的随扈把早已准备好的烙铁印在了阿茂的后肩。
“啊！”阿茂痛得怒吼一声，反手便把那随扈打得飞出五步。
“你要干什么？”夏苗大惊失色。
随扈们如临大敌，忙把她护卫在中间。
阿茂脸色变了又变，指着夏苗骂道：“你这女人莫非是疯了？为何不识字便要挨打？我阿茂犯了你们陈国哪一条罪？”
这个原来是个傻大个子，倒也傻得可爱。夏苗啼笑皆非，挥手叫随扈们散开：“不是要打你！你的苦日子到头了，跟着我去夏家吧！保你每天吃得饱穿得暖，再也不用做苦力了。你的肩上是我的烙印，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阿茂扭着脖子看了眼后肩，疑惑地问：“为什么是三根草，三根草是什么意思？”
什么眼神？那是苗，不是草！夏苗懒得跟个傻子斗嘴，抬脚便走。
走了十几步，夏苗觉得动静不对，回头一看，那阿茂仍呆呆地站在原地。
夏苗真是服了他了，扬声说：“虽然你的身上有我的印，但你不想当我的人也行，你回去吧。”
阿茂突然一裂嘴，笑嘻嘻地追了上来：“行啊，我是你的人，这个买卖合算，我为什么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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