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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您已触发防盗庇护。 不过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孩子, 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由发怵, 站在大门之外已经开始惶恐, 不知道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段明泽到底受过精英教育, 在英国的那几年培养了他的绅士风范。他亲自给她递上一双干净拖鞋,态度谦和,姿态诚恳,甚至弯腰替她解开球鞋鞋带——
段明过原本吃着开心果,把壳扔给小侄女,骗她是海边的小贝壳。这时候搓了搓手, 跟老太太说:“哥哥真是好客,对什么客人都这么热情。”
老太太倚着黄花梨的贵妃椅, 抬起重重叠叠垂下的眼皮子,懒洋洋望过去一眼,慢慢道:“就数你话多,赶紧吃你的吧。”
那次往后,段明泽就不大敢独自去接小丫头了, 不过人到底有办法,让弟弟成为自己忠诚的僚机, 每每有事必然要他在旁陪着。
段明过有过疑惑,说段家两个男丁都去接一个女孩, 这要是传到旁人耳朵里, 岂不是更加让人觉得可疑了?
段明泽当然也表现出过担忧, 不过完全没有更好的办法,后来老太太问起,他于是睁眼说瞎话:“年轻人爱跟年轻人玩,我是陪着。”
段明过那天不在跟前,吃了哑巴亏,自此帮忙担了一份虚名,成为段家人口中爱玩的年轻人。
仅仅是二男一女玩,也不太对劲,他于是喊上一帮狐朋狗友,不是去夜店摇头摆尾,就是去酒吧放纵大饮。
段明泽每每在旁边开一桌,既不融入也不远离,就跟乔颜脸上的表情一样,不可以说不食人间烟火,却又让自己置身事外。
无论环境有多嘈杂,乔颜总是安静的,好像声音在她身边会绕开,她自成一体地形成一个小小的绝缘体。
她面孔尽管带着笑容,却总是冷冷的,火与冰的矛盾在她身上是和谐的统一体,所以不仅仅吸引他哥哥,连他一众朋友都觉得新奇。
一开始的生疏过后,他们频繁跟她开玩笑,知道她家境不好,便专拿她的短处开刀,特别喜欢跟她“探讨”穷人的生活。
“听说你们吃饭是三菜一汤的,能吃得饱吗?”
“一家人分两室一厅,所以要共用卫生间的?”
“你们假期都会去哪度假,新马泰吗?”
段明过从不打断,比他们还有兴趣地双臂支着桌面,一双眼睛炯炯看着这个女孩——她梳着马尾,露出素净的小脸,身穿校服,因为洗涤太多卷起毛边。
她视线比他还笔直地打量身边的每个人,带着淡淡的笑意,说:“我妈妈生病,我通常只有功夫做一道菜,大家吃得很饱,因为谢天谢地饭是管够的。两室一厅只有一个卫生间,不过比起楼下一家三口挤一间屋的,我很欣慰能让弟弟有独立的房间。假期肯定没法度假,我有培训班要上,早晚还有起码两分工要打。”
一番话不卑不亢,说得旁边围着的富家子都是脸上一热,都已经是初入社会的成年人,好像还不如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来得懂事。
只有段明过曲起指头敲了敲桌面,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眉眼一扬便是说不出的丰神俊朗,只是话语是刺耳促狭的。
“那恭喜你了,乔颜。”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微微一怔,终于露出不易察觉的那份不安。
段明过以为看出了那个皮囊下的真正她,说:“你这么费心费力的讨好我哥哥,看来很快就能跟我们平起平坐了。”
段明过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后,又能跟乔颜在这样的私人聚会上喝酒,忽的想起当年自己的那番话,尽管承认幼稚可笑,却又其实没什么不对。
她把自己绷成一张紧紧的弓,以为这样就可以攻守兼备百毒不侵,其实明眼人眼里只是一个皮很好看的花架子,稍微一戳就能刺破她薄如纸的脸皮。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乔颜都用她那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与人交往,其实不过是自卑过头的自尊表现。
***
聚会的重头戏梁铮一直没来,东道主江流萤尽管挂着笑脸,但就跟有心事隐藏着的乔颜一样忍不住讪讪。
聚会于是在沉闷中早早结束。
出来的时候,丁贤淑在过道摘韭菜,这是春天割来的第一茬,烧起来鲜嫩好吃,只是气味不佳。段明过鼻子敏感,刚一出来就打了喷嚏。
丁贤淑见乔颜的这伙朋友衣着鲜亮,一个个极有精气神的样子,忍不住上来卖乖问好,却害得乔颜没办法介绍,一时间杵在原地无话可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看乔颜如此局促,并不多问这位是谁。丁贤淑也不会蠢到主动上来说她是小妈,等关上门才抱怨:“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乔颜拎过自己的包,一刻不停地要走,随口照应:“你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别烦我弟弟,也别烦我朋友。”
丁贤淑挺气不过,抱怨:“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跟着她出门,看她将地上撒的韭菜捧进塑料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问:“你干嘛?”
乔颜生怕她这一嗓子把对门的江流萤给吼出来,抓着她袖口低声道:“这儿不是你农村老家的晒台,你要摘菜,进厨房里去!”
丁贤淑一拧眉:“农村怎么了,看不起农村啊,我老家灶台都比你这鸟窝大!你还明星呢,也不怕人笑话,就给我租这么个房子!”
乔颜是个油盐不进的,听到这话不忧更不恼,拎着袋子往电梯里去,反把丁贤淑激得跳起来,跟着过来抓住她肩,说:“你什么态度?”
乔颜冷冷看着她。
丁贤淑心里一窒,随即就说不怕,将肚子一挺,说:“你以后说话客气点,我这肚子里可是你们乔家的种,你不尊重我不要紧,你得让着你弟弟。”
一番话刺中乔颜心中结痂的口子,尽管放过谁知道这孩子姓什么的狠话,可她到底捱不住他父亲一再的劝说和丁贤淑屡屡的进犯,最后只好破财消灾,给她在这小区找了间屋子。
两队人约法三章,丁贤淑答应不再去乔家闹腾,折磨乔恒衰弱的神经,可没约法三章,不提这档子荒唐事。
乔颜只好掩耳盗铃,宽慰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以后当这人是死的,最好当乔贵桃也不存在,这样不念不想不怨不气,日子还能轻松一点。
丁贤淑不知道乔颜已经拿她当死人,变着法地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就想要她看一看自己,说点好话哄哄自己肚子。
恰好一辆黑色轿车从旁滑过,丁贤淑心里感概这车漂亮的时候,乔颜视线也正巧从车头滑至车尾。
她一怔,很快就做出决定,紧走几步挥挥手,本来不大抱希望的,没想到车子滑出去一两米,又退回来。
后排的车窗降下,段明过伸手撑在窗框上,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语气慵懒地问:“怎么,带你一程?”
乔颜一连道谢几次,把司机都弄得紧张起来,说:“是段总眼尖看见乔小姐了,要我铁定已经一脚油门开出去了。”
“你平时挺好,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呢……”段明过直了直腰,将西服下摆抻平了,问:“送你回家吗?”
乔颜说:“不用,我回公司。跟你们应该不顺路,一会儿随便把我在路边站台放下就行了,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的。”
司机在前面听得心颤,心想这小孩又不肯乖乖吃饭了。
男人要是想对你好,那千万要收下,否则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你是矜持也好扭捏也好,男人一律认为你难搞,就提不起兴趣再往下走了。
这对于爱麻烦的段明过更是如此,司机耐心听着,老板果然没反应,过了会才漠然道:“前面靠右停吧。”
还没开到,乔颜手机响,来电的是乔恒班主任,声音堪比滚滚春雷,炸响道:“你,来学校一趟!怎么了?你弟弟把人给打了!”
段明过这边恰好大哥来电,语气也不佳,说:“你现在在哪,不忙吧,赶紧去学校一趟,现在就去,段雨溪被人给打了。没了王法了,你给老子打回来!”
段明过耳朵都喊得疼,连忙把电话挂了塞回口袋里,借着动作看到身边乔颜的眼风顺着他脸划了圈——两个人都回过味,暗自思忖,该不会这么巧吧。
那头一次见她这样的客人,是指那房间里头一次出现她这样的女客人,还是众人之中,头一次见她这样会选择自己付款的女客人?
反复想过几次又觉得自己无聊,幸好小区近在眼前。司机懒得进去七拐八拐,只肯停在小区外面,乔颜付过钱,从车里匆匆下来一路小跑。
石架上的藤萝不再是暗夜惊悚的蜘蛛网,纤细的藤蔓上长出一串串的花苞,过不了多久就有紫色的花海绽放。
乔颜眼光一扫,心里隐隐有些画面,走进单元楼的时候已经心无旁骛,只留下警惕的神经应付家中的鸡飞狗跳了。
开门进去,倒也安静。好像风暴平息,万物宁和,也好像风雨将至,只是爆发前的蓄力。
房子采光不好,哪怕青天白日,狭小的客厅里也是黑黢黢一片,她随手开了灯,就看到乔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他原本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做沉思状。因为适应黑暗,陡然见到白光,忍不住捏了捏眼睛,放下的时候眼圈居然通红。
乔恒声音还算稳定:“回来了?”
乔颜看了立刻心疼。
乔恒虽然任性,但有着比同龄人更深的韧性和坚强,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几年之前,妈妈的葬礼上。
他红着眼眶忍得辛苦,她见他这样,拍着他背要他哭出来,他却仰起头死活不让眼泪流下,说:“妈妈在的时候,有她保护我们,她现在走了,我保护姐姐。”
那大概是乔颜从小到大听过的最美的告白,他执拗着坚持男儿有泪不轻弹,她一个小女子则管不了那许多,趴在他身上只顾嚎啕大哭。
乔颜这时候坐到乔恒身边,轻声问:“今天不用上学吗?”
乔恒说话一如既往的冲,分外丢个白眼给她,毫不客气地反问:“今天星期几?大礼拜天都不放,今天会是休息吗?”
乔颜说:“是我多此一问了。”很小心地去摸他后脑勺,说:“那你干嘛不去上学,还呆家里,你不是特爱学习的学霸吗?”
乔恒一把将她甩开,说:“念什么书,家都毁了!”他忽然跳起来,咚咚咚猛敲他爸爸房门,又对他姐姐发脾气道:“丁贤淑在里面呢,行李都拿来了!”
乔颜心尖一跳,路上就隐约猜到跟这人有关,她于是也站起来走过去。父亲乔贵桃正来门,却只敢露出一道缝,看着她说:“乔颜,你回来啦。”
乔恒一下扑上来,捶打着要把门挤开,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都敢住别人家里了,还不敢见这人儿子女儿啊!”
里头立马传出嘤嘤哭声,有个女人操着细声细气的嗓音道:“老乔,我看我还是走吧,我不能给你惹麻烦。”
乔恒在外冷哼:“求之不得啊,姐,把大门开开,顺便给这老阿姨喊个出租车,安安全全妥妥帖帖地给她送回府上去!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您老一把年纪了,别骗我们这种小孩子啊!”
里头哭声更甚。乔贵桃自觉脸上无光,活了大半辈子,如今被屁大的孩子下了面子,他将乔恒往外推着,说:“乔颜,送你弟弟上学去,还有一年就高考了,现在这样像话吗?”
乔恒也是气不过,说:“你也知道我还有一年就高考啊,知道还把这老小三领回家来气我,你倒是真是一个好父亲。以前气死我妈,现在气死你亲儿子!”
乔贵桃脸僵:“你这孩子,你这怎么说话的呢!乔颜,赶紧把你弟弟送走!”
乔颜正是一肚子疑惑加愠怒,可见乔恒如此激动,留下来于事无补不说,还很可能坏事,于是一边安抚,一边拖着他往外走。
乔恒老大不乐意,手舞足蹈差点要把乔颜掀翻。一面大声骂着,说:“谁敢让这老三住这儿,我就从这儿搬走!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乔贵桃反复叹气:“真是反了,供你吃供你喝,还供出脾气来了。这是我家,我是户主,你爱住不住,不住就给我滚出去!”
乔恒一听这还得了,更是哪吒闹海,一时间长出三头六臂,追过去就要跟他爸爸拼命,混乱之中推开他姐,不知道怎么手甩到她脸上,就听清脆的一声——
“啪”!
乔恒回头,乔颜捂着脸颊,嘴角隐约渗出血色。他一下慌了,连忙过去查看,哄着他姐道:“姐你没事吧,你给我看看,你要有哪不好,我非砍了他俩不可!”
乔恒老早就习惯了自家亲姐的冷脸,从小他就觉得这姐姐是个烤山芋,表面看起来一片土色,没点儿热气,把皮一但撕开,里面全是热乎乎的红心。
可今天看到她的模样还是吃了一惊,很是不安地将头一低,然后听到她说:“你们都给我少说两句。乔恒,你先跟我去上学。”
乔恒是断掌,当地俗称铜板手,打起人来是最疼。
乔颜今天硬生生吃下这一巴掌,起先的几秒完全恍惚,撵他下楼的时候才缓缓回神,心说这就是现世现报,谁叫她昨晚也这么打人的呢。
她心里牵挂家里,又怕乔恒胡来,喊了一辆出租,千叮呤万嘱咐要司机直接带他去学校,又当着乔恒的面给他老师打了个电话。
乔恒怪她防自己像防贼,抱怨道:“我要是想离家出走,早八百年前就这么干了,还用等得到现在吗?”
乔颜叹着气,说:“乔恒,不管怎么样,姐姐再跟你说一遍,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前途是你自己的,你要是因为旁人荒废了,最终受苦的只有你。”
逆反期,听到老生常谈就憋屈,乔恒咬着牙:“你别能总这么教训我吗?”
乔颜仍旧说:“以后旷课的事情,我不想见到,你要是还想认我这个姐姐,你就好好掂量着再做。”
乔恒原本一肚子火,听到这儿忽然笑起来,说:“到底是一家人,连威胁人都是一样,我说那老三住咱们家,我就不认那个爹,你说我不认真念书,就不认我这个弟。妈的,这都什么操蛋事!”
“别说脏话。”乔颜给他开了车门,说:“你赶紧去学校,我不送你了。”她眼风往楼上一飘,说:“我得回去问问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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