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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七这日,中护军府衙内,石嵘正向顾长仁汇述台城外军在建康各处的驻守巡视情况。
在弈州时,顾长仁起先并无亲信好友可以信任,后来他依舅父姚元励的荐举,结识农户出身的石嵘。那石嵘身强体健,为人忠厚老实,但在军中地位低下,常被痞辈欺负。故而,他对顾长仁的提拔感激在心、恪尽职守,也由此得到顾长仁的信任。况且石嵘倒是个可塑之才,两三年的功夫就蜕变为顾长仁的得力助手,在弈州青城一役中,他紧随顾长仁冲锋在前、突围取胜。
“将军,除以上所述,这几日,台城外军各队并无再遇突发事件。既然崇州一事已过去半月有余,是否要将夜里的巡查排班恢复至常态?”
“将士们连日增加夜巡次数,长此以往,的确会大大劳损军力军心。但眼下逆党残孽或许正待我们放松警惕,一旦恢复原状,他们极有可能乘虚而入。”顾长仁思索一番,吩咐道,“以前几日的安排为准,在此基础上每晚削减三队,白日不做变动。叮嘱大营后勤,孟冬将至,分发冬衣之事务必依日程而行。”
“是,将军。”石嵘从怀中掏出一份密信递给顾长仁,生怕隔墙有耳,特地低音窃语,“之前将军嘱咐要关注弈州粮商的动向,如今事情有眉目,派出的密探昨日秘密抵京。探子称在信中已作详述。”
顾长仁解开信封口的封缄火漆,上下扫阅,眉头不觉逐渐紧蹙。
石嵘不知信中内容,他趁顾长仁读信,将探子口述之事说与顾长仁听:“那探子说,自从江灵郡蝗灾后,大肃各地有十余家财力雄厚的粮商调集粮食运往江灵郡。今秋新收的粮食价格奇高,所以他们运送的,多是陈粮,低价买高价售,留在江灵郡的灾民为饱腹求生,也只能以几倍乃至几十倍的价钱买下陈粮。弈州有两家商行做这买卖,但另外还有一处粮食来源很是可疑。照探子所说,这家所售粮食的品相确实和军粮相似,可现在还未查清源头。”
顾长仁猛地折起信纸,哀声叹息,平复心情后才回应石嵘:“你方才所说的,和信中出入不大,他们需要增加人手,我思虑一番再作应答。将士们在前线拼命卫国,却有这等蛀虫败类吞食国基,还欲在天灾中发一笔横财。百年前南渡时的悲愤决意,如今难道就再也记不得了吗?那些献出热血和性命的将士们,在他们面前难道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顾长仁言及此处,悲痛万分,不能自已。他只能紧合双眼,掩住欲悲愤而出的男儿泪,拳头砸在木案上依旧不能松开。
石嵘亦沉默了一会,才对顾长仁说:“将军,今日是城北慈云寺了尘大师的忌日,城中百姓说,今日去求愿,多半能成真。将军要是真放心不下黄泉路上的弟兄,不如今日去一趟。”
顾长仁闻言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凸显,缄默一会后终是开口:“去吧。弟兄们上路,都没个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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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云寺坐落于建康城北的钟山,依山而建,有百年之久的历史。在寺院历代主持中,以了尘大师造诣最深,地位最为尊崇。
沈清晓跟着柳氏母女,一路乘马车到达钟山山脚处。这日慈云寺山腰的佛殿挤满了来上香的信男信女,在山脚下能瞧见各式马车。不少人皆想借大师的超尘修为,盼望心中所想能如愿以偿。
柳氏常来慈云寺,与寺内主持本就相识。她见人潮汹涌,不愿挤在人群里上香,怕减了诚意弱了效用。而且她素来奉信“好佛住后殿”,便带着香油钱,携女儿和侄女往山顶的佛殿烧一炷香。之后,四人应寺中僧人相邀,准备去往念佛堂听众僧讲经。
在前往念佛堂的路上,沈清晓走在后头,她望着沿路的常绿松枝,有些心不在焉。这几日,她接连写信,想和赵益在无声阁一聚,想对他亲口面叙,在他离京的时日里,她是如何想念他的,还有,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可是,赵益一直没有回信。起初她以为是信未送到赵益手上,可林掌柜一再保证他亲自托人送进悄悄送进赵府,断然出不了岔子。
沈清晓忆起那日在离合亭附近见到的,赵益那冷冰冰的双眼,整颗心就像坠入冬日里的冰河,不住颤抖。方才拜佛之时,除了祈祷家人平安康健,她还许愿,能够尽快见到赵益,能和他长长久久。
正当沈清晓轻叹着四处张望时,她忽然瞧见赵益带着小厮,正顺着一旁的林间小道下山。
是上天感受到她的诚意吗?
她心中暗自窃喜,可又不敢将喜悦溢于言表,只好偷偷藏起帕子,对柳氏扯谎道:“婶母,适才我好似不经意间将帕子丢了,丢帕子事小,可要是真落在后殿,怕是大不敬。”
柳氏闻言驻足转身,心急如焚,瞪大双眼。她虽想责怪沈清晓,但又顾及身处佛寺,赶忙道:“你平日里做事谨慎小心,今个怎会如此冒失。赶紧去,要是真遗落在后殿,需记得再多拜几拜。”
“是,侄女明白。”沈清晓转身沿着原路疾步而去,断定柳氏一行走远后,提起裙角朝林间径道跑去,盼着能早早追上赵益。
“益哥哥,益哥哥。”沈清晓气喘吁吁,终于赶上赵益的脚步,时隔两年终于能在他面前唤他的名字,恍如梦境。
赵益闻言疾速转身,脸上的诧异之色无处可遁,试探问询:“你怎会在慈云寺?你是和沈夫人一道来拜佛?”
沈清晓见他四顾时的惊慌窘态,忙安抚道:“益哥哥莫担心,我是寻了借口偷跑出来的,应当没人瞧见。离京两年,这些日子,你应该甚是忙碌,不得空闲。不然,定不会对我的信件不理不睬,我说的可对?”
沈清晓盯着赵益的面庞,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她既想仔细看看,两年的岁月将他的面容做了何种雕琢,又生怕遗漏他言语间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可未听完赵益的话语,沈清晓的笑意却先一步垂下,只能以手掩面。因为她听见面前的赵益缓缓吐言,面色沉凝:“清妹,信我已收到。但我已行过冠礼,你也过了及笄之年。往后你需得谨记,先前在建康,你我是兄妹之情,两年中也并无往来,要避男女之嫌。”
每一个字,如同烙刑中滚热的铁具,将她用两年来往信件染红的那颗心,烫得千疮百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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