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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泽露附于叶蔓,朝曦漫抹于万物。
沈清晓起身梳洗,简施薄粉。棠溪小院人手不多,事情倒是繁杂,故而莺儿虽贴身服侍沈清晓,但总是得去别处帮把手。
沈清晓独自悠悠迈出房门,欲往别屋用早食。未走几步,却见到院内石头墩子上坐有一着浅栗袍服男子,甚是惊诧。细看此人,她发现背影有些熟悉,问声略带犹疑:“荣哥哥?你这么早到我院里来了?”
沈敬荣回首,尔后立起身。他看着沈清晓,目眸和善,嘴角稍扬,恰如春日里煦煦和风入怀。
“清妹,今日可有空闲?我与友人们约定弈棋,你随我一起赴约可好?”他的友人,自然是男子。他如此信心十足对沈清晓邀约,是清楚她对棋艺的笃好,乃由心而发。
“说毫无兴致,必是假话。” 沈清晓踌躇,“可我毕竟是女子,怕是会生闲言碎语。”
别于北安国颇为开放宽和的民风,大肃虽不缺盛负才名之女辈,但相比之下对女子的束缚更为繁重。
“清妹若实在不放心,你扮男装罢。” 沈敬荣对男女之防本是不太在意,且他所往来的同辈,多有崇尚百年前风骨之人。
这女扮男装,沈清晓可从来没干过,她瞧瞧自己的褥衣褶裙,将信将疑:“女扮男装,难道不会被戳穿?”
沈敬荣倒是执着:“你向来不戴耳饰,穿宽松衣物即可。我这些友人,平日里惯常以书棋相会,都是熟识。何况大家多是性情平和,即便你藏不住被认出来,也不会有人为难你。只要做足姿态,瞒过路人旁者,便无需顾虑。”
沈清晓觉得此法可行:“好,我听哥哥安排。不如我现在去换上文朗的衣服?”
“你先别换装,咱们直接出府。我先带你去一地,再去会友。”
沈敬荣这话让沈清晓不免怪异:“这又是为何?”
“你换男衣出府,太过显眼。家中人多嘴碎,还是谨慎些为好,把衣服带着。”
“清晓明白。那早食呢?能不能吃过再走?” 沈清晓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早起腹空肚饿,也是没法子。
沈敬荣听了嗤地笑出声,揉揉她的头,算是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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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往长干里行了去。
长干里是建康内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别于清溪和秦淮河两岸,其繁华不在于豪宅林苑,而在于人车辏集,烟火之气沛然。是以,居住之所并无虚屋,商业之地寸土寸金。
车停在一间店铺门前,门上的乌黑匾牌刻着“无声阁”三个鎏金大字,店门不敞反微掩,显是一副不在意主顾之好恶的模样。
沈清晓未曾来过这附近,自然是没见过这家店。这店名诡异,她凭常理也无从判断,它到底做的是哪个行当的营生。
“是不是觉得这店家起名颇为离奇无稽?”沈敬荣见沈清晓盯着店牌,两只眼睛眨巴不停,就知道她此刻所思何物。
“无声?这未免太过奇怪,一般店家的名字都是浅显易懂,或取富贵之意。店门这般遮掩,难道是还未到迎客的时辰?”
“店主素来如此。”
“这店做的是什么生意?难道世间还有不以钱财富贵为本意的商人?”
沈敬荣面带神秘之色,笑道:“我初次到此店时也有身有同感,你自己进去瞧瞧,便明了一二。”
“好。”沈清晓迟疑一瞬,心想这堂兄也不至于会捉弄自己,大着胆子推开店门往里迈。
无声阁占沿街三间门面,只有其中一间为大门所用。
沈清晓走进店门,只见正堂摆有两个深色雕花柜台,柜台后一排木架之上,笔墨纸砚叠列有致。她向右手开间探看,瞧见的是一摞一摞的画轴和长形锦盒。
“这是书画店?”她向沈敬荣问道。
“正是,画本无言,但藏有画者深虑巧思,再配以诗词相附,当真是无声道意。”
“原来如此。”沈清晓垂眸思虑。
“林兄!许久不见,身体是否康健?”沈敬荣忽地抬高声音。
沈清晓随着沈敬容的视线向另一间门面望去,和右侧开间不同,这一间只可凭次门而入。自门内,走出一位年轻男子,一身青衫掩不住超然脱俗之气。
沈清晓见堂兄抱拳道好,也跟着行礼。
“有劳沈公子挂心,我的身体如旧,碍不了事。”他看向沈清晓,“这位是?”
“这是我的堂妹沈清晓。清妹,这位是无声阁的掌柜林文升,我多唤他林兄,你不妨也如此。”
原来他就是无声阁的店主,可沈清晓疑惑的是,他看起来年纪尚轻,做生意何以如此异乎寻常。
“见过林兄!”
“女公子幸会!”
林文升将兄妹二人引进次门。过此门后,眼之所及,首先是一副骏马驰骋图,画边写有诗一首。丹青水墨酣畅恣意,书法笔锋遒劲有力,诗句骨气奇高、卓尔美瞻,骏马之形跃然于纸。堪堪五尺画卷,竟能显出阔达深广的境界。
与此对照,这本看起来宽敞开阔的店室竟让人生出局促之感。
林文升见沈清晓赏画入神,对她介绍道:“这是家父早年间作品。”
“笔墨间透着行云流水之感,实乃上上佳品。”沈敬荣如此评价。
沈清晓点头附和,但心生疑问,指着画中一处问道:“林兄,为何这落款的‘啸’字,左右两端深浅不一,像是分次而写的?”
“此乃家事,女公子你自然有所不知。”林掌柜解释时,负手而立,眼神聚于画卷,“家父原名为林肃,与我朝大肃同字。新朝建立后,民间起避讳之潮,家父不得不随之改名。陈画皆题有旧名,除非隐去名谓,否则不便露世。可家父不忍让心头之爱常年居于箱柜中,又恐盖名一举破坏其气韵,故而在肃字边上加一口。迄今发现之人为数不多,女公子真是眼力敏锐、细致入微。”
“多谢林兄夸赞。”沈清晓见沈敬荣听完这一席话后,面容并未有变色,便知他一早知晓其中机巧。
“林兄,今日敬荣前来是有事相求,你我二人可否去里间相谈?”
林文升看了一眼沈清晓,欣然同意:“自然,这里请。”
沈清晓依沈敬荣的意思,在外头安坐等候。未多久,从里间出来男女两人,男子为她端茶送水,另一位女子走出店门,尔后携一包袱返回。
她手里拿的,是沈清晓带来的包袱。那位女子对沈清晓说,沈公子请她在店内隐私房间换衣。
沈清晓惊讶,原以为堂兄是在此处有要紧事办,下车时便未随身带下包袱。不过既然堂兄这般安排了,她照做无妨。
“不知这位如玉俊异是何人?”
沈清晓更衣换装后出来,便见到沈敬荣笑意满面朝自己夸赞。
“堂兄莫要取笑清晓了。”
“女公子换上男子装束后尚可掩人耳目,但万不能再以原名自称。”沈敬荣一旁的林文升如是提醒。
沈敬荣认可此言:“正是,清妹可用代名沈青,取丹青之青,对外称家中远亲。”
“清晓明白,不,沈青明白。”说着,学男子样向面前二人行礼。
二人拜别林文升,复坐马车离开。
“清妹,日后若有不便于在府中所行之事,又不可让旁人瞧见,不如到无声阁。譬如今日你换男装,在路人看来不过是顾客来往,但要是在家中,后果就截然不同。”
“荣哥哥竟然如此信任这位掌柜?”沈清晓好奇。
“虽然他执意称呼我为‘沈公子’,但实则我与他交情颇深。林兄出身不高,但博学多才、贯通古今,且非贪财鼠辈,富贵于他,如秋风之过耳。”
马车忽然一震,二人皆是一惊,扶壁坐稳。
“可民间传颂陛下向来任用新进,求才不拘常规,常常拔擢寒士。林兄若是才学甚高,为何不前去一试,反而要拘泥在这小小一间画斋?”
“清妹,各人抱负不尽相同,朝局之事也并非如此简单。几十年来的局势变化,有如旋踵般迅速又不可预算。更莫说不少寒人在庙堂之上毫无乡党宗族势力资以凭借,若是不攀附縻集或得青眼垂赠,那么出头之日恐渺茫。”
“是清晓多言,往后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及。”沈清晓惭颜承诺。
“另外,外头这位车夫名叫阿涞,你大可信任。你虚岁及十七,总有要出门的时候,不妨放心用他。我知你在府中的境地,切记,身边人不可尽信,小心为上。”
身边人不可尽信吗?
寥寥数语,将沈清晓压入沉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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