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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摇了摇头,不再恶语相向,只是呢喃道:“孩子我会留下来的。”
“孤知道。”他明明说得胸有成竹,整个人却显得无精打采。
那封信,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他从截下信件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他的孩子有救了。
“但是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孤不可能让你走。”他说得笃定,“就算是恨,孤也要与你纠缠在一起。”
“固执。”
“封后之事孤已着人去办,你什么都别瞎想,就在此地好好养胎。”
“那就两件事,你先答应我,否则我跟你玩个玉石俱焚。”
“安宁,你是孤的未婚妻子,婚事是你父皇钦许的,那个人名不正言不顺,他干的荒唐事,根本做不得数。”
“你答不答应?”她懒得多费唇舌,握拳作势捶向自己小腹,简直是在*裸地要挟中容。
中容也是活见鬼,被一个尚不知是人是鬼的胎儿牵着鼻子走,当即弱势道:“你总得先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吧。”
她嗤笑。
那中容,难不成以为她要将他拨皮拆骨,还是要拐走他的大好河山,才致这般闪烁其词?
若是换做公子琰,即便是要挟,他也只会回应她一个字——好。
这,便是区别。
中容只怕到死都悟不透,他输给公子琰的,是一份勇往直前的魄力。
安宁知道他瞻前顾后,也不再奢望他先予承诺,主动言道:“第一件事,你的封后大典赶紧停掉。”
“这……”中容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你先别急着拒绝,等孩子生下来,一准儿就改变主意了。”
他以为自己还有数月的时间洗心革面,安宁却毫不客气地说道:“若是怕浪费,随便找个死猫烂狗顶上去也成。反正皇后这种东西,过两年随便找个由头,重新换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安宁……”
“第二件事,把东边的别苑清扫出来,腾地儿给我住。”
瞻部皇宫的东苑,曾经住着胜神来的使臣,中容的父皇将其奉为上宾。那人屁股沉,在东苑一呆就是十几二十年,花天酒地,走到哪儿浪到哪儿,臭名声撒到哪儿。
中容对这种浪荡子自然是不屑一顾,却不知他那父皇到底是哪只眼睛出了问题,竟然声称公子琰不露锋芒,能忍人所不能忍。还说中容与之相比,相去甚远。
他父皇临终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公子琰必不久于人下,千叮万嘱,让中容一定善待此人。
中容当时以为他父皇老眼昏花,再不然就是被人*,神魂颠倒,这才看走了眼。
如今看来,道行不够深的那个人,原来是他自己。
提起东苑,中容只恨自己思虑不周,没能早些将那苑子拆了,一了百了。
安宁点名要住东苑,意思再明白不过——一来,她昭示自己不是中容的后宫妃嫔,只是暂时寄人篱下。二来,她虽怀着中容的骨肉,却还要时时刻刻提醒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中容心中不平,嘴上问道:“孤这寝宫,难道还比不上小小一座别苑?”
“要不,我在这儿呆着,你搬走?”
“典礼和别苑,你总得给孤些时间准备吧。”他这么说,也就是勉强答应了——虽不情不愿,但也没有别的出路。
“还不赶紧去办?”
在安宁的敦促外加威胁之下,中容只好妥协,停掉封后事宜,将她安置在了东边别苑。
于是乎,歌女安宁,公主安宁,皇后安宁,宫女安宁,上宾安宁——无论哪一个品种,似乎都没能与中容沾上边。
从此往后,中容以看孩子为由,有事没事又开始去东苑溜达,常常带着一腔热忱虔诚而往,时时顶着一脸晦气败兴而归。
他想着好男不与女斗,想着不能令她动了胎气,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待到两人一见面,他的好修养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人被那女子气得张牙舞爪,瞬间原形毕露。
与以往不同的是,随着年与岁俱增,中容竟越来越觉得委屈。而委屈这种情感,又怎会属于他这眼高于顶的巢皇陛下。
胜神,日奂。
正如中容所料,那个逢事就躲的公子琰,此刻还真跟没事人一样,进退有度,淡定得很。
安宁身怀六甲的消息传到日奂,公子琰居然不闻不问,只当没这么一会儿事儿,行事作风一如往常,该吃吃,该睡睡,什么也不耽误。
彼时深秋已过,胜神举国上下俱被大雪覆盖。
仗没得打,温雅只得回去述职。
如同过去一样,温雅无论说什么,公子琰都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喝喝小酒,剪剪指甲,再不然就是舞文弄墨,末了还要请人品头论足。
对于温雅说的那些个战事,他好像没听进去,又好像听进去了。倘若温雅改天再次重复,公子琰总会淡淡接上一句:“说点别的罢。”
别的?
温雅这个人直接又莽撞,生怕公子琰消息闭塞,被朝臣糊弄,脱口而出道:“微臣在玄股时,听瞻部人说起来,皇后约莫有喜了。”
皇后不知是哪国皇后,有喜这种事也能“约莫”,此等模棱两可之话,公子琰自然听不明白。
他问温雅道:“有巢氏的后宫,如今也有主子了?”
有巢中容的后宫有没有主子,他公子琰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么?
温雅这才恍然大悟,敢情那公子琰,方才一直是在装傻。他杵在华发男子的身前,左右探不得那人心绪,于是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话题是他引出来的,眼下却也不敢深说——鬼知道那公子琰心里想的是什么,又会否因此迁怒于他。
幸得半路杀出个子车腾,朗声替他解围道:“哈哈哈,燧皇竟也关心起他人的家务事来了,难得,难得!”
“闲情逸致,不可或缺。”公子琰回得一本正经,眼睛却已望向尾随子车腾而来的长略。
深情款款之貌,直将长略瞧得目色闪躲,浑身不舒服。
按说这两个人,好歹曾经也有过包场同嫖之情,同榻而眠之谊。而且公子琰登基之后,丝毫也不见亏待长略,高官厚禄许他,深宅大院赏他。长略如今变得这般生分,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公子琰见长略一时半会儿难以回心转意,于是收回满目柔光,转而对温雅说道:“打明年开春起,你就别再去玄股耗着了。”
温雅以为刚才触怒公子琰,这人索性就罢了他的官,讪讪附和道:“微臣领命,这就回家休养去。”
“嗯,今冬就好好休养吧。”公子琰说道,“开春还有硬仗指望着你。”
温雅顿觉峰回路转,却又不明就里,接着问道:“打谁?”
“瞻部。”公子琰的语速缓慢,这俩字听起来,尤为清晰。
吐字之清楚,说明主意之坚定。
“燧皇不可。”这话,自然轮不到温雅来说。只见子车腾一脸正色,说得格外凛然。
公子琰装模作样道:“哦?”
子车腾答曰:“瞻部与我胜神联盟已久,燧皇如今若是强行与之决裂,只恐师出无名,失德于其他诸国。”
中容扣押公子琰于刑天狱,实属胜神国耻,断然不能成为他们宣战的借口。
师出无名一说,温雅深表赞同。他虽不言不语,却是不住点头。
公子琰倒是乖张,直言不讳道:“有巢氏强占燧后,至今不予奉还,不思悔改。此等宵小之辈,须得以兵戎相教。瞻部若非国破家亡,此人难长记性。”
他温言软语,侃侃而言,令那温雅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子车腾也是明显没有料到,公子琰会如此直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白。
为女人征战,这理由众人还是头一回听说。
其实公子琰要打瞻部,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他非要将之搬到明面上来,倒是令所有人啼笑皆非,尴尬得紧。
他就算拐弯抹角,随便找个由头,譬如说天气不好想打仗,可能也比这理由要强上千百倍。
温雅此前就一直不能理解,公子琰走的究竟是什么套路,眼下又被开了这么个玩笑,只觉得既荒唐,又兴奋。
仗,他是十分想打,对手越强,他越发求胜心切。可是战书,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下。或许公子琰早就大笔挥就了,轮不着他来操心,也未可知。
长略装聋作哑,子车腾不说话,温雅不知该说什么话。公子琰的绵绵陈词,不想竟换来众臣缄默,一番冷场——好不尴尬。
没人张口,公子琰既不催促,也不挥退他们,只继续自顾自地练字,乐此不疲。
他垂首而立,本就不透彻的神情变得更加模糊,落在绢帛上,任谁也猜不真切。
还好子车腾恍神的时间不算太长,不过片刻便重新整理好思绪,义正言辞道:“眼下征战瞻部,只怕还不是时候。”
一语掷地,场面更为沉静。
公子琰手上动作未停,温雅却隐隐觉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态势,不知君王动怒,后果可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