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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生看出对方不认识自己,更没有进一步交谈意思。
到底涉世未深,还不懂得顺势巴结,明知道是老板,一声叶总之后,再无他话。
又生也有自己想法,索性她礼节已到,将来即便叶令康知道她是叶氏员工,也不会责怪她失礼。相反,若是她故作不识,日后再碰面,也是麻烦。
教英文的密斯,金发碧眼番婆,大串英文中夹杂生涩白话,家长会内容千篇一律,不外乎谁谁进步,谁谁退步,谁谁顽劣。
陈凤仪来了也无用,她听不懂英文。
苏又存虽然顽劣,但胜在聪慧好学,成绩名列前茅,深得密斯喜欢,着重夸赞。
又生与有荣焉,起身和密斯愉快交谈。
下一秒,密斯一转话风,批评叶思危父亲,番婆不懂本埠那些人情世故,一味讲叶思危入校成绩烂,不好好念,将来给班级丢脸。
叶令康脸色有些难看,靠在椅中不发一言。
从弟弟口中,又生多少听过叶思危,二世祖,成绩烂到一塌糊涂,仗着家中财富,没少在学校称王称霸。
又生本想插句话,替老板缓解尴尬,不过又想起弟弟没少被叶思危欺负,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托腮看番婆骂人。
这边叶令康有气无处发泄,叶思危难免遭殃。
叶令康回浅水湾时,马姐听见汽车鸣笛匆匆来开门。
银色捷豹驶入院内,叶令康将车钥匙丢给司机,问马姐,“少爷呢?”
马姐见他脸色极差,声若蚊呐,“楼、楼上。”
叶令康不及进前厅,直接从消防梯上二楼,叶思危房门未锁,他推门进去,房间内空无一人,正想离开,却隐约听见喘息声从卫生间飘出。
叶令康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意味什么,暗骂一声,抬脚踹开卫生间门。
砰一声响,吓坏叶思危,他手中仍握有老二,正到极致处,汩汩热流喷射在墙上。
“老豆。”叶思危不满嚷嚷,“吓坏我,早晚让你断子绝孙!”
“更好,趁早断子绝孙,免得祸害下一代。”
叶令康作势要抽,叶思危忙抱头逃开,心里不是不委屈。早已告诉他,让他别去开家长会,节骨眼上偏装好阿爸,丢脸了又回来找他麻烦。
顶顶矛盾的男人!
......
直到叶令康在敦厚楼文化厅看到又生时,才想起家长会那日和他招呼的人是谁。
彼时又生正在文化厅上表演课,吴文宗将剧本分成无数份,所有人随机抽取其中一张,自我揣摩之后,各自演给他看。
又生抽中的一段戏在医院,剧本上台词仅有一句,以感情渲染为主,颇有发挥余地,可以随意演,但对演员的演技有一定要求。
嘉诺撒医院内。
女主被差人带进手术室,医护人员在差人示意下,将遮在死者身上的白布缓缓掀开。
差人声音平平道,“死者广东道遭车祸,经抢救无效死亡,身份至今未明,你看他是不是你老公。”
女主茫然点头,视线飘移,一时无法定视。
良久她才将视线落在手术台上,待看清之后,突然侧头无声笑,同时泪滚。
从剧本中仅有的片段来看,女主对死者的感情应该比较复杂。又生反复琢磨最后女主的一笑一哭,看似短暂的场景,却要投入足够的感情,对女主塑造的难点在于通过动作神态将她心中的悲痛表达出来。
真正的悲痛并非匍匐在手术台上鬼哭狼嚎,无声的笑或许有更强的反渲染张力。
文化厅很大,又生需要安静的空间,她像幼时那样,独自一人蹲在不起眼角落里,面对墙壁,慢慢将自己代入戏。
看电影时,又生感受不到演员的难处,甚至看到对方演的不好,她会生出代对方演的冲动,眼下让她自己演了,她才体会到有多难。
在这样狭小安静的空间里,她尚且觉得面皮薄,将来对着镜头,可想而知会有多手足无措。
又生蹲在窗下又哭又笑时,叶令康正好站在窗前。
叶令康看得清楚,十几岁妹妹仔模样是好,哭起来梨花带雨,只是演技...实在不敢恭维,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有些受拘束,像是怕被人看见。
演戏是演给别人看,畏手畏脚可不行。
叶令康抬手敲敲窗户。
又生受惊吓,猛然抬头,哭到忘我时,隐隐有串鼻涕流下,来不及擦掉,看在叶令康眼中有些好笑。
“叶总?”吴文宗过来,以为叶令康找他有事。
“没事,我随便看看。”叶令康嘴里叼着烟,摆手,“你们继续。”
又生尴尬无比,脸颊作烫,低头忙擦鼻涕。
等叶令康走远,吴文宗才问,“又生,你行不行?”
又生硬头皮上,“差、差不多。”
又生的剧本只有一个镜头,表演起来不超过一分钟。
她今日穿夹克衫,头发规规矩矩扎成马尾,又生看过全剧本,剧本中女主是个画家,平时穿着前卫,性格开朗泼辣。
又生思虑片刻,拉下夹克衫拉链,马尾松开,以指代梳随意向后拨几下,然后道,“吴导,我好了。”
吴文宗在训斥别的演员,闻言将视线落向又生这边。
又生将文化台看作手术台,跳过配戏对手的话,缓缓走到手术台前,她眼神飘忽不定,良久才落在手术台上,不相信手术台上躺的是她老公,像是听到玩笑一样,扭开头,短促笑一声,随即紧捂嘴,再放下时,泪滚。
明明在笑,却不停流泪。
“Cut!”吴文宗喊停。
又生心脏仍噗噗跳,脑中空白一片,她擦擦眼泪看向吴文宗。
吴文宗脸色说不上好与坏,又生视他作法官,在等待最后宣判。
吴文宗面上露笑,却又摇头,“有几分意思,但还是不够,怯场,怕丑,情感能流露出来,手脚却像僵尸。”
俨如考试不及格被密斯们训斥,又生自尊心作祟,脸红似滴血。
吴文宗又道,“又生你记着,我给你机会进培训团,并不意味日后我为你铺路,进培训团不代表能拍戏,更不代表有戏可接。”
又生僵手僵脚立在原处,能察觉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培训团中不乏有演戏经验的演员,他们尚且被骂,遑论又生这种毫无基础的新生。
休息时,又生趴在栏杆上眺望维港,悠悠叹气。
“请你喝荷兰水。”旁边人递来玻璃瓶。
“多谢。”又生接过。
“妹妹仔,你比我犀利,我从歌手转演戏时,比你演技还要烂。”
男人浓眉星目,温和喜笑,举手投足间有旁人学不来的气度。
培训团里有已经拍过戏的演员,也有像又生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演员大多不屑与他们沟通,新生又不团结,拉帮结派互踩,又生从不参与他们,一门心思钻研演技。
也有例外,像眼前的哥哥,出过唱片,开过演唱会,在本埠已经有知名度,他极随和,培训团里,又生与他往来最多。
“慢慢来,任何事急于求成,只是会适得其反。”男人温声道。
又生听他的,白日在培训团学到的,晚上回城寨,拿一面镜子,对镜子反复练。
“家姐你发癫啊!”苏又存将电视机声音拧大,试图掩盖又生念台词的声音。
下一秒,一把木梳飞向苏又存,又生气急败坏的声音随之而来,“苏又存!当心我告诉阿婆你偷看电视!”
狭小的诊所,低矮的上下铺,时刻嘈杂的环境,又生开始考虑搬出去住的可能。
培训团没有薪水,她还没学成,公司更不会为她安排经纪人。没有经纪人,没有名,没有背景,接到视镜的机会极小。
好的经纪人也挑人,差的经纪人手上资源不多,连环套一样,是个死结。
闲暇时,又生决定先去做工。
阿飞从苏又存口中得知又生在找工作,当即道,“来我夜总会。”
又生瞪眼看他,“不要做红牌阿姑。”
阿飞怒,“让你做账,做账懂不懂?”
他嫌弃,“除了一张脸还能看,瘦巴巴一个,叼...”
他话还未讲完,又生已将手中铅笔掷出。
阿飞一把抓住铅笔,正色道,“我们九龙城寨穷鬼,字识不多,又不懂英文,账交给别人做我不放心,又生我们一起长大,我信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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