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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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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檀看出陈平心中明白,不再追究。

    李檀说:“提审赵敏行、赵敏言两兄弟, 为了法华碑, 一个巧思设局, 一个焚身成局, 他们心头硬得很,恐怕不会得什么好成效。”

    陈平:“将大刑都轮一番, 还怕从他们口中撬不出东西么?!只待他们认了罪, 我立刻将那法华碑移走, 没了这两人,县衙门口的那些个乌合之众也起不了什么乱子!”

    李檀:“陈兄大可去试试罢。不过我身侧带着个小友, 见不得血腥,不方便去了。”

    陈平见劝他不得, 只好自己先去大牢中审问一番。

    果然如李檀所料,陈平软硬兼施都不见有任何成效, 两兄弟铁齿钢牙似的紧紧镶闭着,不肯吐露一句原委,拒不认罪。

    在县衙外求情的人越来越多, 亦有人开始在坊间传说当日死士屠戮百姓一事, 风言风语一时闹得厉害;甚至还有百姓威胁县令,再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必定将此事告到京都去。

    哒哒的马蹄声伴着一蓑烟雨停在驿站前, 有一小厮踏踏上了楼, 大喊着:

    “侯爷, 燕姑娘到了!”

    李檀与岳渊对弈的棋局正到了争斗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李檀听人这般传唤,紧皱的眉头陡然松开,将黑子落下,本叫那白子围困得毫无出路的黑龙好似点上睛般,一下活了过来。

    岳渊惊得叫道:“啊——!怎么这样!”

    李檀半仰在榻上,杵着脑袋打量着岳渊,怎么看都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想赢我,你还得多活几年。年轻。”

    岳渊气蔫蔫地垂下头,显然叫李檀这一手打击得不轻。

    李檀见他垂头丧气,虽是不忍,却还是不防笑出声:“不过一盘棋罢了,说说,你想我做甚么?我答应你,还不成么?”

    李檀今日围观棋手对弈,一时犯了棋瘾,回来就拉着岳渊对弈。岳渊不肯,李檀定下规矩,若岳渊能赢他半个子,哪怕平局也好,他就答应岳渊做一件事。什么事都成,只要岳渊肯与他下棋。

    岳渊思了片刻,又想起与李檀约定那刻一闪而过的想法,脸上微微烫起来,正不知该说什么糊弄过去,燕秀秀就从门外闯了进来。

    李檀还未将目光移开,见岳渊神色忸怩,怎么看都像个小姑娘,一时开怀地大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转向进来的燕秀秀,说:“回来啦。”

    燕秀秀脸色严肃地点头道:“侯爷...”

    “查出什么来了么?”

    “当日将木梁击断、意图杀害你的人,有可能是旧朝余孽。”

    李檀坐起身来,盯着燕秀秀,再沉声询问道:“什么?”

    “我问过哥哥,那人身法进退是按照‘行军令’而走。哥哥说,用此等行军令的是旧朝魏襄魏大将军的部下。”

    因每个军队都有自己的行军令,故而能够轻易分辨。

    魏襄是前朝北靖名将,大祈开国前,经历过多番征战,军队曾与魏襄交手数次,次次难吃胜仗。

    魏襄用兵如神,无战不克,无奈前朝早已朽木堪折,大势已去,魏襄一人也难能力挽狂澜。旧朝国破,魏襄最终饮刀殉国,留得青白身后名。

    国破山河在,英雄魂在。

    魏襄声威并重,殉国壮举更激起北靖旧朝余孽复国的勃勃野心。祈国定国后,旧朝余孽曾多次打着魏襄的旗号纠集兵力,令刚刚建国的大祈动荡不安,战事不断。

    皇帝最终下令,诛杀魏襄亲族,焚毁旧迹。

    若非李檀生在将门,若非李文骞对魏襄敬慕不已,或许李檀也不见得知晓此人。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在草屋,他发现了火龙油的存在,正搞不清楚云梁这样的小地方哪里来的这样昂贵的军油,这下正好有了解释。

    战场火攻本就是魏襄的看家本领,他的后人也当知晓这油烧起来是何等的烈性。

    “看来那法华碑一定藏着玄机。赵敏行说他们家族世世代代看守此碑,这玄机多半与魏将军有关。”

    燕秀秀惊问:“怎么?已经捉到他们了吗?”

    “人就在县衙大牢关着呢。”

    燕秀秀说:“正好,将这两人带回给皇上处置,又是大功一件。”

    李檀却不这样想。

    赵敏行能轻易说出守护法华碑乃家族使命的事,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法华碑中藏着怎样的秘事,只是承命而为。

    赵氏兄弟在云梁素有名威,外头已传出官兵屠戮百姓的言论,若以北靖余孽的罪名随意处置了他们,只怕百姓心中意难平,又要揣度朝廷如何如何草菅人命了。

    况且...念着他们二人是魏襄将军的后人,且无谋逆之心,罪不至死。

    李檀还不至于贪这点功绩,比起赵氏兄弟的身份,他对法华碑中隐藏的秘密更加感兴趣。

    他杵了杵岳渊,抱胸问道:“年轻人,想不想同我去干一些坏事?”

    李檀想做什么,岳渊也约莫猜了个七七八八,兴奋地点着头:“好呀、好呀!”

    这两人神神秘秘的,净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燕秀秀不晓得二人在打甚么鬼主意,晚间她就见李檀带着岳渊,还有一些随从,趁着夜色摸出了驿站,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才回来。

    个个灰头土脸、脏污不堪,岳渊的眼睛却亮得很,骨碌碌转着,尽是喜悦的光。

    燕秀秀纳闷得不行,在驿站的院子里耍了一套鞭法,至日上三竿时分,还不见李檀和岳渊起身。她按捺不住自己好奇的性子,翻进岳渊房中,将他从床上提起来。

    “阿渊!阿渊!你快醒醒,同姐姐说说,你昨晚跟着侯爷做甚么去啦?”

    她晃着岳渊的脑袋,试图掰开他的眼皮。

    岳渊就像只刚出生的小狗儿似的,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只无力地任燕秀秀晃着,口中含混地央求道:“好姐姐,让我再睡一会儿罢,再睡一会儿...”

    燕秀秀气着将岳渊放下,背对着岳渊坐在床边,哼道:“明明都是一起来的,做甚么避讳着我?是瞧不起我这女儿家的了?”

    岳渊听燕秀秀的口气像是真生气了,自然不敢再睡,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说:“姐姐连男人的房间都随随便便进,谁敢瞧不起?”

    “你小屁孩儿一个,我怕甚么!你快与我讲来,你跟侯爷做甚坏事去啦?”

    却也不怪燕秀秀拿岳渊当小孩儿看。

    当初岳渊刚刚来的时候,整个人瘦得像纸片儿一样薄,走在路上就像梨核儿在地上滚,实在是小得不像话;这小半年,这孩子却是像疯了一样长,眼见比燕秀秀都高,等到了及冠之年,指不定都能超过李檀。

    高是高了,可在燕秀秀的眼中,他还是当初那个瘦骨伶仃的小孩子。

    岳渊知道,无论是燕氏兄妹,还是李家人,都当他是个小孩子。包括李檀。

    岳渊气恼着反驳:“我不是小孩儿!我是男人!...你,你以后进我房间要先敲门,不然我就将你赶出去!”

    燕秀秀抱着胳膊,笑哼哼地说:“男人才不会将一个小姑娘赶出去呢。哎呀,你快告诉我。”

    “我不!”

    岳渊拿被子蒙上脑袋就闭眼睛睡觉,不肯再理燕秀秀。

    两人虽然都冰雪聪明,却还未脱小孩儿心性,一时拌起嘴来,听着自有绝妙的趣味。

    燕秀秀斗嘴归斗嘴,到底还是好奇,又探着手进被窝挠岳渊痒痒,将他挠笑挠烦,直喊着“怕了怕了”,燕秀秀才停下手。

    岳渊从被窝里钻出来,脸色涨得通红,羞恼地看着燕秀秀:“女儿家好难缠!”

    “快说,再不说,我就闹侯爷去。”

    岳渊才不想叫燕秀秀这般跟李檀闹,赶紧将昨夜的事跟她一一道来。

    据云梁乡族谱记录,云梁自大祈建国初就开始繁衍生息,前朝风雨飘摇之际,很多百姓逃到云梁来避难,见此地良土肥沃,人烟稀少,又临近京都宝地,于是就在云梁居住下来。

    赵氏家族、还有一些其他有名望的大家族,都是在那个时候于云梁开门立户的。

    大祈定号接宝后,平民百姓已饱受一番战乱之苦,自然想安居乐业,无奈前朝余孽一直在京都制造暴丨乱,多次殃及云梁,搞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后来有一高僧言云梁此地乃是魏襄大将军狐死首丘之处,不驱怨气,难断祸事,故筹云梁乡百姓一户一钱,汇立石碑,刻法华经,之后接连诵经数日。

    高僧远去之后,云梁果然未曾再遭祸乱。云梁百姓感念佛佑,铸御碑亭于此,年年岁岁供奉祭祀,香火不断。

    李檀在云梁乡乡长手中的族谱中看到这段记载,心中更加确信法华碑与魏襄有关,故而连夜带人将法华碑偷偷挖出来。

    法华碑规制巨大,虽然之前已经经过几番挖掘,但一行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法华碑完全挖出。碑是普通的碑,但规制却与其他碑有些不同,陷入泥土当中的底盘比相同规制的石碑要厚很多。

    李檀往石碑底下探了一眼,从底部掏出一块方盒形的石头。李檀拿在手里晃荡几下,听见几声细碎的微响,才晓得里头还有一层。

    这石头匣子密封,好似直接砌上去的,待李檀小心翼翼地将外头的石衣一点一点敲开,方才显露出玉泽来,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辉,清亮得像水一般。原来是这玉匣子外头封了一层石头匣子,才能将这玉保存得无瑕无疵,完好无损。

    等李檀再轻手轻脚地打开玉匣子,入眼,李檀吃了一惊。

    谢容杯中酒微动,险些洒出半分。高台上的李檀狡黠地笑了笑,沐在阳光下,笑容却比日光都要盛,反手推移,震臂推掌,见那中郎将小小后退一步。

    李檀先发制人,再捉住他的臂弯,两人扯得极近。李檀眯着眼睛:“陈兄,小心。”

    谢容方见李檀唇齿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紧接着,那陈姓中郎将把李檀推开。

    李檀接连后退,险些将跌下高台去,谢容紧紧握住酒杯,仿佛下一刻就能将杯子捏烂一般。

    好在其余三位扶了李檀一把,李檀借势正身,回旋站定,往身后看了看那位陈姓中郎将,略一笑:“几位兄长,可不要对不住我。”

    说着,五人便交上手,赤手空拳,拼得皆是掌法拳劲。

    四名高手习武多年,扎底深厚,每一拳每一掌都带着铁锤般千百斤重的力道,出拳收拳,虽缓但重,若打到实处,定是要让受者好好吃一番苦头。

    李檀相较于他们来说瘦小无比,但身法轻盈,借力打力,好几次就差点将人诓下去。

    李檀推拳,正叫那陈姓中郎将抵住拳头。李檀眼睛一瞪:“还不走?!”

    陈姓中郎将奸诈地笑着:“小子,倒有几样好把式。可那酒钱该怎么算?”

    李檀急忙应答:“我出。”

    “前些日子我们兄弟输给你的钱呢?”

    “还!”李檀回拳再攻,见对方又接下这招,再道,“等休班,再请你们去一趟品香楼,成不成?再纠缠下去,可真就叫意桓为难了。”

    四位相视一笑,正是撤了力道,四方虚晃几招,竟叫李檀一个一个打下台来。

    李檀回身夺下角刀,振臂高举,整个人沐在日光中,如同朝阳一般灼灼欲燃,眉宇间皆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群臣鼓掌喝彩,掌声雷动。皇上大笑着给李檀鼓掌,皇后轻笑着举杯祝贺皇上得此良才,臣子也跟着皇后一同恭贺圣上。

    李檀夺下角刀,一步一步踏上雕台来,敛袍跪身,将角刀平举于圣上面前,说:“请皇上结彩。”

    皇上走下台来,将李檀虚扶起,笑容满面地将角刀上的红彩结下来,将刀交到李檀的手中,来回打量他几眼,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李檀,好样的!给李将军长脸了!”

    “多谢皇上。”

    皇上坐回龙椅,问李檀:“说说,这么高的台子都敢爬,想要这柄角刀做什么?”

    若换了其余进士回答,无外乎天子恩泽、抱负天下一类的雄心壮志,李檀略微想了想,下意识看了一眼在旁边坐着的谢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方拱手倾身。

    “自是要送给心仪的人。”

    皇上怔了怔,不防地笑出声来,一时龙颜大悦,就连同坐的几位臣士都低低笑起来。

    皇上笑问着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折了李探花的心,李檀却不答,道:“等臣下得了回应,再来告知皇上;到了那时,若能得皇上一旨赐婚,臣下感激不尽。”

    “好。朕就应了你。那小姐若愿意,朕便将她赐予你做夫人。”

    春寒料峭,月色溶溶,吹开枝头千重万重梨花,如同深夜飞雪。

    谢容蘸墨提笔,宣纸上的灯影晃了一晃。

    他抬眼见一只修长的手转着门口的琉璃灯,灯发出风一样的响声,又听极为欢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这儿的琉璃灯真别致,回头送到我府上一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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