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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易一行人到底在江镇又多耽搁了一日, 其实沈言之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行李,但虽厌道别心殇,却好过空留遗憾。
因时间紧迫, 第二日一早说什么也要尽快赶路, 所以沈言之一脚迈进一品居, 自觉得登上了二楼雅间, 让伙计叫来了他们老板和大厨,正襟危坐,开门见山。
“我要走了”
“嗯”, 黎白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嗯”, 楚辞跟着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然后差点儿喷了沈言之一身,“什么?你要走了?!去哪儿?是跟那天我见到的人……他到底是谁啊, 你和他真的——”
啪地一声脆响,黎白狠狠拍了楚辞一巴掌,伴随着一声“闭嘴!”, 楚辞委屈地一撅嘴, 然后乖乖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沈言之掩口笑了一声,淡淡道,“都是旧事,旧事莫提, 但望将来”
黎白瞥了沈言之一眼, 原不想劝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黎白是做不出那等事,若这家伙胆敢有一日负我黎白,必剥皮抽筋,同归于尽”
说着,黎白狠狠点了点楚辞的脑袋,楚辞抬眸,笑着忙道不敢。沈言之嘴角含笑,知道黎白担心他重蹈覆辙才有此一言,却无奈自己心思已定,只道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一缘。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好好好,别在我面前拽这些酸词”,黎白连忙打住,满语嫌弃,“既然你已决定,直接走便是,我黎白最讨厌道别,到此为止,恕不远送”
沈言之愣了愣,兀自喃喃道,“就这么冷淡啊……”,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香盒,捅了捅身旁的楚辞,从桌案底下忙塞给他一个香盒,还弄得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小声道,“你放心,这次绝不会出错”
黎白挑了挑眉头,怒道,“沈言之你当我瞎当我聋是不是?!”
沈言之笑得更深,连眼角都带着笑意,连忙撑着木杖起身,话里无端带着不舍,“不扰你了不扰你了,道别你不想听,那道谢我也不说,免得最后还遭你嫌弃,只帮我带句话给念郎,用功读书,日后都城再见”
“谁要帮你带话啊”,黎白偏过了头。
“黎白!”,楚辞皱着眉头嗔怪一声,扭头一看,黎白却是连眼眶都红了,整整一年,倾心相交,这等情分岂是一言半语能说尽的,又教他如何说得出“保重”二字!
沈言之一顿,也不愿与黎白多言徒增伤感,仅一步一步缓行至门口,手搭在门上,推开或许便是此生不见,相遇即缘。
“楚辞黎白,告辞……”
走出屋子,没几步便从里面传来黎白压低的哭泣,断断续续,每一声都是最好的送别。
回至家中,殊易在院里静坐等候,见来人,轻声道,“道过别了?”
沈言之点点头,刚想问一句明日什么时辰出发,可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殊易便弯下腰来堵住了他的唇,印象里殊易给他的吻总是霸道里带着些许温柔,从来没有婉转缠绵,更不给沈言之任何反应的机会,不像这次,浅尝辄止,扫过一圈唇瓣,便立即放过了他,看着眼前人傻愣愣的模样,笑出声来,“回屋吧,早些休息”
瞬间面色绯红,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尖,看的殊易心情大好。
脑子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来……或许如他所愿,会是很好的,沈言之这样想。
次日卯时,悄无声息地,江镇的沈公子在一个明朗的早晨突然失踪,江镇地界小,往往早上的消息到了黄昏时分便传开了,更别提昨日才传出带着自家男人逛窑子的沈公子今日又跟着男人乖乖巧巧不知回哪里去了。
坊间一传十十传百,有人说沈公子是被强行捆走的,也有人说是夫夫二人闹了别扭,如今哄了一遭便跟着回去了,都做一乐,无人关心真相到底如何。
只知从此江镇少了一位沈公子,也少了一味淡雅粉香。
沈言之走时在院中石桌上留下宣纸一张,用两块砖头压着,上面洋洋洒洒仅两个大字,“多谢”,若刘清平寻来看到这二字必能明白他意,其实至今他仍未明白刘誉为何赖上了自己,情根深种这件事,哪里有那么容易?
终如一阵清风过,哪盼人间有白头。
马车轰隆轰隆行了大半月,殊易原想“顺路”去会稽瞧瞧,却被沈言之厉声拒绝,那是养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一处伤心地,看着沈言之疯狂摇头拼命皱眉的模样,殊易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一路北上。
到京都时已是初秋,江南闷热,一行人只着轻丝里衣长袖薄衫,越往北,寒气越重,却因马车上烧着暖炉不肯再加衣物,殊易倒是无所谓,不过冻得沈言之一下马车就打了个喷嚏。
殊易立马吩咐让人把雪白狐裘递过来,直将沈言之包了个严严实实,其实出宫前也没想着就遇见了,更没预料到把人接回来,只是莫名其妙地就都预备齐了,怕冷着怕热着,连他都没这么矜贵。
沈言之摸了摸身上披着的大毛狐裘,又感受到挂在天边的太阳洒下的暖意洋洋,皱眉,“你想热死我?”
谢全是个有眼力价的,立马就将一件薄棉披风递上来,殊易在二者间挣扎了一会,看着沈言之不善的面色,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了那件,嘴里还嘟囔着,“眼见着要天黑了,夜风难免冷”
沈言之一撇嘴,没搭理他径自又上了马车。
殊易挑眉,笑着摇摇头,紧随沈言之登上去,立马就将那个骄矜的小东西拉过来,抓着他的下巴笑骂,“又不怕朕了是不是?”
“切”,沈言之任性地扭过了头,殊易笑意更深。
马车复行,躲过闹市区,绕了京都大半圈才好不容易赶在天黑透前进了宫,玄武门早有等候的辇轿,殊易瞥了眼身旁早就睡熟的小家伙,掀开车帘淡淡吩咐,“直接走”
宫人们应声低头,一辆略显破旧甚至无锦帘华盖的马车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驶进了宣室宫,巍峨宫阙,飞檐翘翼,就在沈言之意识模糊不知不觉间,便又踏入了这个他曾拼命想要离开,又拼命思念的地方。
宫门外守着的宦官也好宫门里伺候的宫女也好,不敢抬头却难免偷偷瞧了一眼,皇上离宫一月有余,回来后带着一位极其瘦弱的小主子,被帝王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抱下来,直接带进了内室,宣了些膳食和热水。
任何人都不敢出任何动静,连一句恭迎皇上回宫的话都被禁止,除了殊易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床榻,都在屏风后静候吩咐。
或许是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也或许是睡够了,沈言之悠悠醒转,在宽大明黄色的龙床上伸了个懒腰,整个人缩在披风里,只露出那张精妙绝伦的脸,迷蒙地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殊易悠悠笑道,“醒了就起来吃点儿东西”
屋里熏着淡淡龙涎香,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即便离开了一年即便眼不能视物,但这种压抑着的氛围从深藏的心底慢慢探出头来,惊得沈言之一个激灵,连忙坐起身,“已经回宫了?”
还未等殊易应是,屏风外忽响起谢全的声音,“皇上,晚膳都备好了,现在传吗?”
宫烛灯火下映得殊易脸上皆是暖意,揉着沈言之柔软的头发,心情颇好的一摆手,“传吧!”,
接着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沈言之,“还困着呢?吃过再睡罢”
“这儿……是宣室宫?”
“不然呢?”
沈言之几乎跳起来,“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一年前,承欢公子暴病而亡,然宫里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这么光明正大地进了宫,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进了这宣室宫,殊易是嫌宫里太冷清,故意给他找事不成?
殊易似看出他的忧虑,但这点忧虑在他心里完全不算什么事,于是便无视了那暴跳的小东西,绕过屏风扫了眼桌上琳琅膳食,扬手吩咐宫里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
沈言之解了身上披风,摸索着一步一步找到屏风,也算找到个可倚靠的地方,见殊易不言,心中担心更甚,又道,“皇上……皇上此举未免……”
“宣室宫的宫人在前几个月新换了一批,不识得你,你怕什么”
沈言之一愣,怕什么,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怕,却无端在殊易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脸色霎时间冷了几分,被暖香熏出的那点嫣红也渐渐地变得苍白,“皇上……是想一辈子把我锁在这儿吗?”
殊易听罢连忙一把拉过他,眉头快拧成麻花,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声音,“你这小心思就非得拧着,摊开了铺平了就那么难?让你呆在这儿几天委屈你了?”
沈言之一点没有害怕的意味,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臣哪儿敢啊……”
可那表情却瞒不住人,从露出的丁点眉尾到精致的鼻梁再到红润的双唇都在尽力宣示着他不为人道的难过心思。殊易几乎被他气笑了,轻拍了下桌案,声音不大,可对沈言之来说已是足够的威慑,“上次秋狩不是安排得很好吗,以后……你就在许家挂个虚名,到哪里都方便,至于住处……你想在宫外置办一处宅子也好,想在朕这宣室宫里也好,随你高兴了,只是有一点——”
殊易凑过去,扳起沈言之的下巴,微微笑着,“但凡朕想见你,你就立即进宫来,要是在外面玩得心野了,朕就把你锁在这儿,九重深宫……谁也看不见”
沈言之一抖,完全没有想过殊易做的是这个打算,五味陈杂,滋味难言。
“啊……对了……”,殊易又忽然想起些什么,“说起上次秋狩,你擅自离宫的账,朕还没跟你算”
沈言之的口中轻哼了一声,极具韵味,“臣也想起有一件事,没跟皇上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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