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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同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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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易下朝回来,正看到沈言之倚在一边打瞌睡,睫毛长长地搭着,微微颤动,似是睡得不大安稳,犹记得当年初入宫时的稚嫩模样,虽未长成,却能从五官间看出几分玲珑精致来,果不其然,几年过去,少年初长成,越发标致了。

    只是,这眉间隐着的淡淡愁容……

    窗外一阵清风吹过,吹得枝叶嘶嘶作响,阳光影影绰绰地透进来,沈言之略微醒转,不满地哼了几声。可这眼睛还没睁开,一件衣袍便大力地扔在了他的脸上,惊慌起身,掀开衣袍,见殊易已换上一身平民装扮站在他面前。

    “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换衣服!”

    殊易催促,沈言之赶紧起身,到内室的屏风后换好了一身百姓衣服,朴素淡雅,却掩盖不住一张极好面庞。沈言之见状,看来殊易是想出宫,细想想却想不出缘由,要说为了水灾一事在京内也探不出个所以然,倒还真不知道为何破天荒地带他出宫。

    坐上马车,二人独自出宫,身边未带一个侍从,只有几个暗卫在暗中保护。一路上沈言之安安静静,端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偶尔掀起车帘看看外面景象,复落下,接着无神地呆坐在那儿。

    “发愣想什么呢”

    沈言之转过头,对上殊易的眼眸,缓缓道,“没想什么,只是忆起几年前初到这里,还未看上几眼雕梁画栋就莫名其妙地进了宫,年初出宫……”,似是不愿再提及那事,沈言之停顿了一会,又道,“还真不知自己踩着的这片土地,大梁的都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遥想自打出生起到现在的十七年时光,竟只有家中的小院和偌大的宫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沈言之使劲想,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熟识的。

    殊易问他,“祖籍何地?”

    “在江南,山阴会稽”

    “可还有家人亲友?”

    沈言之愣了一下,苦笑一声,“母亲在我两岁时便去了,后来父亲为了有人照顾我便娶了续弦,没两年夫人又生了个弟弟,不过待我倒是不差的,冻不着也饿不到,一家人其乐融融。

    直到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了,家中贫瘠,夫人想有些钱给父亲安葬,便将我卖到了花船上,辗转之下才来了这儿,再后来的事,皇上知道的”

    殊易见他毫无波澜地诉说往事,一时竟也惊住了,他自是不关心沈言之的过去,但如今听他徐徐道来,心里却是有些酸楚。

    冻不着也饿不到便是他心中的其乐融融,虽名分上是娘亲却以夫人称之,大概关系也不甚亲近,想来他也是清楚的,父亲已故,他便是那母子俩的累赘,把累赘卖与花船还赚了些银两,自是不赔的好买卖,即便遇到这种不公之事,也暗自承了受了,再平平淡淡地诉说与他人听。

    好似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殊易没再问下去,这世间幸与不幸都大抵相同,幸有各自的幸,不幸也有各自的不幸。先帝在位,最受宠的是当年世子的生母孝贞皇后,他的母妃一生不得恩宠,萧瑟而过,直到病逝,也未曾见先帝来探望一回。

    那时的他还小,不懂帝王之情,皇家之爱,只知母妃至死未笑过一回,心中对先帝怨恨颇深,这份怨恨一直延续到他即位,在登基那日甚至下诏改了名讳,跟了母妃的姓。

    直到现在,渐渐懂了先帝深宫锁美人的帝王心,便也不怨、不恨。

    二人对坐,直到马车停下,殊易都未再言语,只在下车时拉了沈言之的手,像普通的百姓夫妻新婚一般,由丈夫拉着妻子的手,并肩而行,同路而走,一生不离不弃,同甘共苦,荣辱与共。

    沈言之有些惊慌,大庭广众之下,两男子这样亲密实在不妥,跟着殊易走进客栈,期间多次想要将手抽出,却被殊易握得更紧,握得生疼,疼到手心冒着汗,心头冒着汗。

    好在南风盛行,家中养男妾的不少,见二人亲昵举动,也无人觉得奇怪,只是沈言之面色姣好,免不了惹来众人侧目。殊易拉着他坐下,命小二上些简单酒菜来,这才松开了沈言之的手,沈言之忙收了回去,也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害羞,连耳朵根都红了,不情不愿地给殊易倒酒。

    殊易倒觉得沈言之这般有趣,也忍不住多逗乐些,“好不容易带你出来逛逛,就给我摆脸色?”

    沈言之略带委屈地瞅了殊易一眼,有火也不敢发,只能怯懦地道了声,“不敢”,便又不再说话了。

    殊易哈哈笑了两声,待酒菜上齐,忙催促沈言之,“一早也没吃什么东西,快吃一点,再带你去集市逛逛,今晚就在这儿住下”

    “什么?”,沈言之一惊,然后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连忙低下头夹菜,殊易看出他的心思,笑道,“趁这两天休息休息,也乏了”

    吃过饭,殊易强拉着沈言之走到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街边小贩叫卖,货品玲琅满目,沈言之看着眼睛都直了。偶尔看着些稀奇物件,二人也驻足挑选一番,只是殊易要掏银子买的时候,沈言之却拦住他,道一两句不喜欢,抬脚便走。

    殊易见他明明喜欢好奇的很,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左右摊铺,虽不言明,但一眼瞧了便知高兴,连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自是不解,笑问他,“怎么光看不买,又不缺那点儿银子”

    沈言之闻言停下脚步,声音软绵绵的,像是个大方的孩子,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再讨要好吃好玩一般,“都是些平常人见惯了的新奇玩意儿,看过一眼也就罢了,买回去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也怪无趣的”

    其实心里喜欢得紧,也有冲动想买下来,可这份新奇劲在看到殊易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似乎是骨子里的尊卑不同,似乎自己买下来了,就真的像升斗小民一般,对这些几文几钱的东西感兴趣,毫无大家风范。

    这份心思也藏好了,小心别让人发现了,仿佛这样他离殊易宁卿如那等人便没有那么远了。

    再后来,二人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沈言之也听到了一些路人小贩有意无意地提及青州水患一事,殊易对此便更是敏感,不约而同地站住脚,听一老妇问卖肉的屠夫西街的裁缝铺怎么关了门。

    那屠夫身高体胖,嗓门也比常人大一些,刚开口,沈言之便嫌恶地一皱眉,“他老家在青州,青州水患,他老父老母还有弟弟妹妹都在那儿,可不得赶回去瞧一眼,只是听说那边乱得很,能不能回来就说不准喽!”

    那老妇连忙摆摆手,“怎么就乱了,我听我儿子说咱们圣上可拨了不少的银子救济,圣上仁德,是咱们百姓的福分!”

    旁边卖瓜果的小贩听见他们在谈论青州,也赶忙来凑个热闹,对那老妇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皇上仁德有什么用,要我说句不好听的,那些银子有多少能到咱们小老百姓手里——”

    “嘘!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屠夫赶紧堵住小贩的嘴,小贩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干笑几声,见周围无人听见,连忙换了话题,“说来我有一远房侄子家也是青州的,他一人在那边做买卖,老父妻子都在这,入夏前啊,他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就匆匆从青州赶回来了,正巧逢青州出了事儿,都说他家那儿子是个福星呐!”

    到底事不关己,三人又立即对那小福星感兴趣起来,说了不少鬼神迷信,殊易在旁听不下去,面色也有些僵,怒甩了袖子冷哼一声便走,沈言之一见立即存了几分小心,赶紧跟了上去,也不敢劝什么,待殊易回到客栈,忙关上了门,回过头便跪了。

    “爷您莫气,他们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不过道听途说,有什么讲什么罢了”

    殊易冷着脸,一眼也没瞧沈言之,猛地一拍桌子,着实吓了沈言之一跳。刹那间,只见几个暗卫神乎其神地从窗外闯进来,齐刷刷地跪成一排,训练有素。

    “查到什么了?”

    几人立即一一回禀,完全无视沈言之的存在,沈言之听着冷汗直流,殊易在自己面前谈论朝政,原该避让,可又不敢轻易打扰,殊易也没有特意避着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越听越胆战心惊。

    青州知州崔怀让家境显赫,祖父曾担任中书省参议,后因病而逝,殊易大哀,厚待其子女,无奈崔父一生青灯古佛相伴,无心入仕,崔怀让倒是青州有名的才子,殊易感念崔家世代忠良,才任崔怀让为青州知州一职。

    但据暗卫来报,崔怀让在青州为虎作伥,索贿受贿,开设钱庄银号等谋取暴利,实非传闻中的清廉之名。沈言之听得奇怪,想来崔怀让只是一个小小知州,这几条罪名加起来要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脑袋,怎会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除非……

    正想着,殊易突然回过头问他,“想出什么了?”

    沈言之倏然挺直腰背,又吓了一身冷汗,忙摇头,“臣不敢偷听”

    殊易轻笑一声,又对那几个暗卫安排了一些事,遂遣了他们出去,大抵是收集证据,让都察院的人出面弹劾崔怀让贪污一事。

    沈言之不解,崔怀让在青州为非作歹,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撑腰,要抓应该连根抓起,怎的这么轻易放过幕后黑手?若都察院弹劾崔怀让,必会惊动他背后的人,到时候不就更难查明了吗?

    暗卫如鬼魅般出现,又如鬼魅般消失,只留下过窗清风,和一丝长年累月风餐露宿的味道。殊易走到窗前,关紧窗户,复坐下,看着跪在地上乖乖巧巧的沈言之,似乎他在自己面前很少站着,总是屈膝而跪,低着头,弓着腰,畏缩害怕的模样。

    勾起一抹笑容,殊易道,“想说什么便说罢,省得憋在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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