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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杨氏闻言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害怕得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很美的一张脸,一双桃花眼风流魅惑,虽相较那人没有十分像,却也有七八分相似,已是……已是极为难得。
殊易忍不住弯下身子,手指轻轻探到杨氏的脸上,只稍稍一碰,杨氏便突然打了个哆嗦,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恐惧,瑟缩在地上,用全身的上上下下表达她对天子的敬意与……疏远。
殊易忽然不敢碰她了,悄悄收了手,可杨氏以为皇帝这样的行为叫做不满,害怕自己今日命丧于此,立即跪退几步疯狂地朝殊易磕起头来,一下接一下,额头磕在地上,没有几下就见了红。
口中不停地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殊易却是愣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了。
那个前些日子还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人,三年前也是这样害怕、恐惧,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送进了皇宫,送给了皇帝,就这样跪在自己脚下,用鲜血乞求自己饶他一命。
即便是外人看来的无上荣宠,那孩子也在担心着,担心有一日这荣宠不在了,他不在了,就会死了……
……“来人……”,思绪茫然,甚至没有看杨氏一眼,殊易轻声道,“赐漪澜宫,封……温昭仪,至于赏些什么……”
殊易看向跪在一旁一脸震惊的皇后,“就交给皇后办吧”
“是——”,皇后失神地回答,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岂止是皇后震惊呢,在这屋里的上到皇后下到无名宫人,有哪一个不震惊呢,只是看了一眼,皇上只看了一眼,便封了昭仪的高位,甚至……连碰都没有碰一下,仅仅因为她和温德宫的小主子长得很像而已。
盛宠至此,谁再能说出一句话一个字来。
薛贵妃深吸一口气,跪伏在殊易跟前,讨好的语气,“皇上是否今晚要这孩子……不,温昭仪侍寝?”
侍寝吗……殊易摇头,“算了……”
算了,殊易用极冷淡的表情说,算了。
看不得她像那孩子一样生生喊破了嗓子,嘶哑着向自己求饶,一次又一次地说着“不要……”,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殊易就这么走了,丢下一屋子的人,心乱如麻。
或许是有沈言之做了先例,那样的痛,那样的小心,那样的绝望,殊易其实都看在眼里,当作一种愧疚,容忍沈言之任性了三年,或许还可以更久。
昭阳宫的大门被打开,冬日黄昏,一点一点掠起无尽的荒凉之意。
薛贵妃在身后,悄无声息地笑了。她知道,皇上原不爱女色,即便是碍于祖规非要留有一子,那得宠的,也不会是皇后。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喜欢温德宫的那位主子,放在心里宠着喜着,九重深宫锁美人,哪怕是一个女孩也好,只要长得像,殊易都当那位一样宠着,容不得任何人,有半分染指。
可这位帝王,行走在漫漫深宫,茫然无措,甚至不知这种慌乱,原来是叫做欢喜。
眼见着距离春闱越来越近了,深宫里的沈言之自然感受不到宫外如火如荼的考生气氛,不过想也知道,十年寒窗,日夜苦读,不都是为了春闱一搏,出人头地,荣归故里。
沈言之也是紧张的,每一年的这时候,城里的万家坊都会做一款很特别的点心,栗子糕里参杂着梅花,香气浓郁,就连宫里的御厨也做不出的味道。沈言之颇爱万家坊的点心,更爱这款点心,每每临近春闱,总会让元宝出宫带上一包回来。
宫里贵人身边贴身的宦官都持有一块出宫的腰牌,以帮主子办点什么事,元宝这块腰牌可是物尽其用,来来回回帮沈言之买回来了不少的点心,也顺便出宫转上一遭。
元宝优哉游哉地从屋外跑进来,唤了声“公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乐呵呵地讲他在宫外遇见的趣事,老妇人为了两文钱和小贩打了起来,媳妇跑过来劝结果也遭了打,惹哭了身边的几个小孩子,连着他们的爹娘也开始骂骂咧咧,小贩旁边的摊位老板来帮小贩应对,结果两个人的吵架变成了一群人的战场,听得沈言之也忍不住乐起来。
“啊,对了对了,我在万家坊买好了点心,转身刚要出来,就被一人给拦住,公子猜猜,那人竟然对我说什么?”
沈言之盈盈笑着,此时也绷不住平日的平淡脸,好奇问道,“说了什么?”
元宝哈哈大笑,“他竟然问我,问我想不想考取功名,说他家先生是京里顶好的私塾先生,哈哈哈哈”,元宝转了个身,“公子你看看,我原来竟像个读书人模样吗?”
沈言之笑不出来了,愣愣地看着元宝,“什么?”
“怎么了,公子?”,元宝见沈言之的脸色不对,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姿态,却还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这话,你今天跟谁提过?”
元宝赶紧摆手,“我一进宫就忙着给公子送点心,哪有功夫和人闲聊,这话,我只说给公子听过”
沈言之皱了眉头,眉间拧得像麻花一样,也就是元宝这样的粗心人觉不出什么,沈言之倒嗅出了几分别的味道,若他所料不错,科考舞弊?
前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受贿泄题,撤换试卷,哪一年不是闹得沸沸扬扬,非要见了砍头的血才压下去。只不过今年像是换了新法子,难不成在街上派人盯好了,见着像有钱有势的科考生便借私塾名义私下询问几句,若考生有意再带去别的地方细谈?
沈言之越想越糟糕,直拍了桌子站起身,厉声说了一句,“刚才那些话你憋住了,若让我知道你说给任何一个人听,小心你的脑袋!”,接着便匆匆忙忙地吩咐了辇轿往外走,元宝不明所以,连忙应了,拿着狐裘就跟上去,看着沈言之坐上辇轿,往宣室宫的方向去。
等到了宣室宫门口站定,见谢全侍奉在外就知道自己来的又不是时候,谢全也苦着脸不知如何解释,可沈言之这事儿又急,只好匆匆开口,“可是宁公子又来了?”
谢全弯着腰,面露愧色,“公子来得不巧……”
沈言之伸着头朝里面望,却听得宁卿如的声音传来,似是语气不善,扯着嗓子在喊,“难不成这就是大梁皇家的处事态度?!强取豪夺,岂是君子所为!”
只一句话,沈言之便能猜出里面发生了什么,小声询问谢全,“可是为了那张琴来的?”
“可不是吗……进去有一会儿了……”
沈言之回过头,看着元宝,说,“你回宫,把那张砚雪琴拿来!”
元宝可不敢问缘由,公子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连忙应了就一路小跑回了宫。
沈言之深吸一口气,谢全单看了沈言之脸色便知他是要进去,刚想通传,却被沈言之拦了,只见他大步踏进去,笑着道,“皇上,臣想到要送七王爷什么寿礼了,皇上若也应了,可得想想赏臣什么好!”
走进屋子,看见宁卿如,沈言之装作吓了一跳的模样,忙跪下来,“臣不知宁公子也在这儿,叨扰了皇上说话,臣该死……”
殊易哪里不知沈言之的心思,也是笑了,“起来吧,外面这么冷,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
刚才急得没甚感觉,听殊易这么一说,沈言之才忽觉身上有点冷,刚从外面进来,屋里又是烤得极暖的炭火,不禁打了个哆嗦,殊易无奈地摇了摇头,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走上前搭在沈言之身上,嘱咐着,“穿暖一些,小心又着了风寒,去年就病得厉害”
沈言之轻笑一声,“臣急着来找皇上,就忘了……”
听着二人打情骂俏的姿态,宁卿如在一旁不屑地嗤了一声,殊易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宁卿如在,清咳了一声,悠悠问道,“所以,你想到给七弟的寿礼是什么?”
这桩事倒是真的,只不过殊易早就准备好了寿礼,哪里需要沈言之出什么主意,想来是沈言之在外面探听到了他们二人间的话,所以又赶来刺激宁卿如的。
沈言之乐得做这个坏人,殊易自然配合他捡现成的。
“七王爷最喜音律,又是极爱琴的人,臣前些日子偶得一张佳琴,想必七王爷定会喜欢”
宁卿如一听便急了,也不弄明白沈言之要送的到底是不是他的砚雪,只管沉了脸,听殊易如何说,殊易是知道的,沈言之抢了他的琴,怎会任由他拿去送给他人为礼?
可是,殊易却在犹豫,“嗯……倒是个好主意……”
沈言之想说些什么,但嗓子突然一痒,忍不住偏过头咳了两声,殊易在旁数落他,“可不是着凉了,先回去歇着罢”
沈言之抬头看了殊易一眼,知道这句话里一半是关心另一半也有赶他走的意思,可他现在来并不是为了宁卿如……
悄声掩了咳嗽,上前几步靠在殊易怀里小声道,“皇上,今早元宝去万家坊买了些点心……”
轻轻捏了捏殊易的手指,殊易了然于胸。
又没忍住咳了几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虽不如他的狐裘厚实,但也有万千暖意涌入全身上下,异常暖和。沈言之淡淡笑了,连攥着披风苍白的手指都透露出无限温柔。
“那……臣先告退了,琴……就留在皇上这里”
瞥过宁卿如,他知这场戏没了他什么戏份,默默地带着元宝退了出去,把琴亲手交给了谢全,命他在屋外随时等吩咐,谢全应了。
沈言之走了,殊易又回到书案前坐下,完全无视屋子里还站着人,拿起笔继续批阅着奏折。其实在沈言之来之前,他们二人就保持这样的状态很久了,殊易一言不发,只宁卿如在他面前长篇大论,刚开始语气还温和些,见殊易完全没反应,到后来就强硬了点,恰好落在沈言之耳朵里,才演变到现在这个模样。
其实还是怕的,怕这琴送走了再也要不回来,可依然不想妥协,而且是向这人妥协。
堂堂天子又如何,外人说他英明神武杀伐决断又如何,在他这里,还不是像一个禽兽一样,用最卑鄙的手段,逼他在他面前示弱?
“殊易!”,宁卿如又开口,“要送给七王爷的寿礼,是否就是我的砚雪?即便不是,还请物归原主,将琴归还于我!”
殊易连头都没抬,笔也未顿,淡淡道,“朕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了,七弟喜琴爱琴,想必这礼送去了,也会珍惜非常,不至于糟蹋了”
语罢,殊易便命谢全将琴拿进来,谢全早在外面等了许久,连忙把琴安安稳稳小心翼翼地将琴放在书案上才退了出去。宁卿如看到熟悉的琴面,全身一颤,几乎想冲过去夺过琴便罢,但他知道他不能,在殊易面前,他没有这个权利……
“倒是张好琴”,殊易叹了一声,手指轻轻划过琴面左上的砚雪二字,“砚……雪?好名字,七弟定然喜欢……”
“殊易!”,宁卿如突然唤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手背上爆出青筋,就连额头上也流下几滴汗珠。
殊易面上还是淡淡的,甚至不嫌麻烦又叫来了谢全,“将这琴妥善包好,送去七王爷府上——”
“殊易!”,宁卿如几乎是吼了出来。殊易抬手让谢全出去。
——只是一句乞求的话而已,哪里就有那么难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也是迫不得已……
终于向前几步,对上殊易的眼睛,声音极轻,颤颤巍巍地,“我求你,求你行不行?”
一股寒意逼上心头,似乎用尽他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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