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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如止水,月色流光,弥漫出一腔温柔。
苏沅正坐在漪澜小筑的石椅上,轻拭手中的琴,琴身通黑,在柔白的月光下晕染出几抹幽绿。
“又在摆弄你的琴呢。”一声笑语传来,声音温柔,在这寂静的所在却是分外清晰。
苏沅微微一笑,缓缓起身行礼:“娘亲。”
长公主上前扶住了她:“好孩子,坐吧,今儿咱娘俩好好聊聊。”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的墨玉琉璃酒壶,苏沅听见酒水碰撞清越声,抿唇一笑,乖乖坐下:“恩。”
今日苏沅并未带上侍女,长公主也只身一人前来。因而此刻并无人服侍。大长公主便亲身往白瓷小盏里倒满了酒,递到苏沅手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这琴,十二载了。”长公主看着那琴,眼神似乎追忆。
苏沅轻抚琴身,是有十二年了,这琴名为绿绮,十二年前,正是萧家大难,父母双亡,而她落地为人之际。
此琴名贵,世人皆知落康大师擅琴,却极少人知他也善于制琴,这把绿绮便为他亲手制作,在柳氏亡故后,寻来公主府,临走前深深看了苏沅一眼,将这把琴献上,只道:“故人已去,无以为表,权且予她作个念想吧。”落康大师此生只得柳氏这个爱徒,原想着再无师徒缘分,却不料赠琴五年之后,便又亲手教起了徒儿遗孤,当时老泪纵横,自是恨不得倾囊相授,也不与她作师徒称呼,明明亲身传授她技艺,却让她称呼师祖。
苏沅思绪远扬,还记得小时偶尔偷懒,师祖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模样,可又狠不下心来,不舍得教训她,还是她最后受不了师祖可怜巴巴的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自个儿又捡回来练。当时长公主没少在背地里暗戳戳地发笑,当年你母亲学琴的时候,他可是个严师,没少遭罪,如今偏又这般,可不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哈哈哈。
想起往事,苏沅也解了些许轻愁,她虽生来多难,过去的十二载,却当真算得上是快乐无忧。
晋阳长公主却不然,她亲身经历了这些事,虽已年久,却仍不免唏嘘。至交好友,白衣少年,手足兄弟,这一件件,交错在一起,恩怨纷纷,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不知让她在多少个日夜里不成眠。这些,她自是不会当着阿沅说的。只有夜深人静,和曾嬷嬷话一话当年罢了。
“十二年前,你还是个婴孩的时候,那小子也不过将将五岁······”长公主盯着伸进亭子里的那一树枝桠,抿了口酒水,徐徐道来。
苏沅从苏景钰口中已经多多少少了解当年故事,却仍有诸多不解,长公主若非想让她多了解苏景钰,也不会把当年秘辛一一展开来。
先帝寡子,只得几个公主,身份最尊贵当属晋阳长公主。后来先帝江南南巡,带回来一个乐姬,谁也没能料到这个乐姬一举生下双生子,先皇后将稍长那个抱到膝下,与晋阳长公主一处抚养,待他极好。皇后贤德,没有留子去母,双生儿中的幼子仍被交与乐姬抚养,乐姬一举成为瑗嫔,当时圣上甚是宠爱,爱屋及乌,连带着待瑗嫔抚养的孩子瑞王更好些,加之这孩子聪明颖悟,很有超过东宫太子的架势。
偏偏太子又不知从哪起子嘴碎之人口中知道瑗嫔才是生母,瑞王是自己一母同胞亲兄弟,便偷偷离了关雎宫跑到瑗嫔的平秋宫去,瑗嫔自知不该亲近这孩子,一次两次都是淡淡的,以礼相待。却难免骨肉亲情,还是生出了几分情移到这个孩子身上,当时晋阳长公主可怜幼弟,便时常掩护着他到这平秋宫来,连带着与瑞王都从见面打招呼的交情变成了很有几分兄弟情深了。这深宫之中,却总少不了好事之人,将这事捅到了太后皇后那里,太后希望兄弟和睦,却是不会愿意看到太子接近瑗嫔的,当时便给瑗嫔下禁足令,也不许人去看望。
皇后自然也不会开心,瑗嫔玲珑剔透,温柔贤惠,这样的人,不只得皇上宠爱,还易得小孩子欢心。更何况这孩子是当今的太子,日后的皇上。这两样,若是都让瑗嫔占了去,那皇后也就无谓是皇后了。只不过毕竟瑗嫔为太子生母,她不想过分为难,免得孩子日后埋怨,因而都把这些藏在心里,向太后求了情,解了瑗嫔的禁足令。
皇后贤德,然而瑗嫔的运道并没有走太久,大成十五年,皇后薨逝。朝中重议立后,皇上有意立生下双子的瑗嫔为后,却因出身过低,朝中又无根基,惹得一众朝臣反对,其中以先皇后母族顾氏一脉最甚。先皇一向绵软,并非强硬铁血之人,最后还是接受了提议,册封顾氏女,先皇后的堂亲--当时的宁妃为后。
宁妃善妒,为妃之时便每每为难瑗嫔,入主关雎宫后将太子报至膝下抚养,太子时已晓事,知道瑗嫔为生母,先皇后为养母,却不愿认宁妃这个后来者。又求了太后恩典,常常往平秋宫去探望瑗嫔,太后心疼孙儿几多易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在这几年,太子才真真切切感受了几分母子亲情,瑗嫔擅乐,太子和瑞王受了她影响,也爱丝竹音乐。
瑗嫔极得先皇宠爱,先皇无法予她后位,几年间便陆续升了她位份,由瑗妃到瑗贵妃,瑗嫔几年来得子孝,得皇宠,便是尽欢时。但也就是在瑗嫔成为贵妃这一年,终于有人忍耐到了极限,在一个雨后的冬日里,瑗贵妃被发现在平秋宫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不知名的□□,不明了的死因,事情就这么草草过去。只是所有人心知肚明,此事和宁后亦或顾氏一派脱不了干系。
当朝贵妃的葬礼被大办,此事便这么了无生息。皇帝哀伤,又有新人解语宽慰。只剩太子与瑞王,几多沉默。太子渐渐开始在宁后的关雎宫安顿下来,与宁后一派母慈子孝,也不再亲近瑞王。瑞王则被养在太后宫里,一年后太后薨逝,便被特许在宫外开府,有晋阳长公主时时照拂,加上皇帝挂念,倒也不差,旁人看来便是花团锦簇。
后来皇帝驾崩,新皇上位,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两位叔叔,又追封瑗贵妃为圣母皇太后,先皇后为母后皇太后。而宁后这个“太后”却始终这么不尴不尬地入主永寿宫,却无人敢劝,大家都知道当年那起官司。便是顾氏一族,惧怕新皇手段,也只能暂且按下不提。只是皇帝与瑞王关系仍是那么不远不近的,仍让人猜不透。
苏沅听罢,也便沉默,说到底,皇帝瑞王与瑗嫔母子的离合悲欢也不过是因着这朝局倾轧下而导的一场缘起缘灭罢了,但正因如此,这么多年,他又能把这话与谁言说呢。唯一可以倾诉的兄弟,已一个为君,一个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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