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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好人缘,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跟大家打成一片的何诗宜难免有些失落。
然而这样的失落只是开始。
何诗宜很快发现, 林霰对待自己是格外“不同”的。但是这种不同,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林霰会避开她的身体接触,甚至如非必要都不会正面跟她对话,而每次她主动凑上去, 林霰虽然没有拒绝, 但却能明显的看得出来她在保持距离。
偏偏在别人面前又不是这样。
何诗宜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林霰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或者自己哪里做错了事,让她不高兴,但时间长了,她也就明白了, 林霰根本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原本在何诗宜的设想之中,林霰这种沉默内向的性子, 平时应该就是埋头画画,没什么能说话的朋友, 跟别人也相处不来。于是在她自己的脑补之中,她简直就是专为了拯救林霰而来。她会主动去跟林霰接触, 成为关系亲密的好朋友, 关心她、照顾她, 到最后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或者哪怕就算展不下去,林霰身边也不会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
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与其说林霰需要她, 不如说是她需要林霰。——她需要这样一个人等待自己去拯救, 然后依靠自己、信赖自己。
但实际上呢?林霰的人际关系远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拥有一大堆的朋友,并且个个都愿意关心她、帮助她、照顾她。相较之下,何诗宜这个半途冒出来的陌生人,显然并不占什么优势。
还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得罪了林霰,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一开始就遭遇挫折,说不受打击是骗人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何诗宜冷静了一些,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和做法,可能都过于冲动了。
虽然她自觉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但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并没有站在林霰的立场上来考虑过:她需不需要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
至少冷静下来之后,何诗宜扪心自问,如果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暗中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保准不会为此感动,而是会立刻想办法教训对方一顿。
……嗯?
这个假设倒是给了何诗宜新的灵感。
她自己如果要教育你一个人的话,有的是办法,保准让对方感受深刻永生难忘,再也不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但是,何诗宜很难想象林霰要怎么去教训别人。
充其量……也就是不理人?
再进一步的仔细想想,这岂不正是她现在的遭遇吗?
想明白这一点,何诗宜简直心惊。
——她知道,冷待与忽视可能就是林霰能够拿出来的最大的恶意,但这并不代表她心里不生气,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但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林霰绝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白兔?现在何诗宜还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触到她的底线,但一旦真的惹恼了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何诗宜这里才刚想明白一点,不敢有所异动的时候,林霰就用事实生动形象的告诉了她什么叫做“兔子急了还咬人”。
这天何诗宜有些头疼,晚上就没有出去自习,而是躺在床上休息。
只是她躺下没多久,就听得宿舍楼下越来越喧闹,夹杂着音乐声和吵嚷声,听得她心浮气躁,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何诗宜躺着听了一会儿,隐约的弄明白了应该是有男生在楼下弹吉他唱歌,向住在这栋楼里的某个女生表白。
林霰其实觉得这种做法相当尴尬,基本上完全没考虑过后果。比如万一女生没有答应这场求爱,那么彼此都会下不来台。——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正是要用这种手段胁迫女生就范,那就更令人不齿了。
不过反正事不关己,所以她也就随便一听,并且在心里向那个被表白的倒霉蛋表示同情,由衷的希望对方今晚并不在宿舍里,避开这场荒唐的闹剧。不过男生敢来,应该也是打听过的,人不在的可能性不高……
才这么想着,何诗宜就听见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去,再次“砰”的一声关上。
是谁回来了,火气那么大?
何诗宜这么想着,本来打算起身看看,但是又觉得头疼得厉害提不起劲,于是就继续躺着。
“啪”的一声,灯被打开了。
然后她听见噼里啪啦的拨号声。——学校里给每间宿舍都装了一部电话,只不过需要插卡才能拨打。对于人手一只手机的大学生们来说,就只能是个摆设,几乎没有用处。要不是听到这声音,何诗宜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了。
下一刻,林霰微带着几分滞塞的嗓音平静的响起,她说,“喂,校务处吗?这里有不少学生聚集在八号楼下喧闹,还带了火和酒精,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同学,现在我们八号楼的学生甚至不能进出,我还有同学生病了需要安静的休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十分恶劣,希望学校能够解决。”
何诗宜惊呆了。
既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林霰说这么长的句子,也是因为这番话里所包含的信息量。
林霰不像是会管这种闲事的人啊!
哪怕是对对方的看法几度被推翻,但是根本的那些东西却是没错的。林霰这样的性格,应该是哪怕外面吵翻天了也只当做不存在才对,怎么可能会打电话去举报呢?
除非……这件事跟她也有关系。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何诗宜甚至瞬间忘记了头疼,豁然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除非下面那个男生就是在对林霰表白!
事实上,虽然何诗宜觉得以林霰的容貌和才华,她的表现显得过分低调,基本上不会让人注意到。但林霰其实是有很多追求者的。这主要是因为她挂在美院门口的那幅画,让她在整个系里都很有知名度。毕竟能够在大一就拿出让老师们赞不绝口的作品的学生可没几个。名声在外,自然就会有人打她的主意。
不过从开学到现在,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大部分人都已经偃旗息鼓了,只有一两个还在越挫越勇。
下面那位仁兄,想必就是其中的一位吧?
虽然从情敌的角度来说,何诗宜希望他越倒霉越好。但是亲眼看到林霰这么冷酷的解决问题,她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苍凉来。
哪天林霰知道自己也是怀着这样的目的接近她,又会怎么做呢?
因为过分吃惊,何诗宜坐起来的动静相当大。下面的林霰应声安静下来,电话很快被挂上,然后她后退几步,抬头,对上了何诗宜的视线。
何诗宜发誓,那一瞬间,她在林霰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慌乱,她甚至吃惊到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像是想要躲避什么。
大约她的确没想到,这个时候宿舍里竟真的有人。
见她这样,何诗宜心里陡然生出几分不忍。也许自己应该假装睡着了,避开这么尴尬的场面。
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现在她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也不可能。所以何诗宜只顿了一下,就抬手揉了揉额头,十分自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需要静养?其实我刚刚也想打电话来着,就是记不起校务处的电话,又不想下去翻。”——电话机旁边贴了学校各处的电话,以备学生咨询求助。
虽然很明显林霰刚才说的那番话就是个借口,但是何诗宜这么一说,倒显得对方好像真的是在为她着想。
所以林霰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校务处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有负责安保工作的职工过来驱赶学生们,楼下又哄闹了一阵子,就都散了。
只是这么一闹,何诗宜也睡不着了。她索性下了床,拿着杯子去楼道里接热水。回来时林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在看什么书?”何诗宜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就拐了过去,走到林霰身后问。
她随意的一站,但这个角度却着实微妙,正好挡住了投注下来的灯光,将林霰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里。这是一个压迫性非常强的姿势,所以林霰几乎是立刻就身体前倾,同时挪动身下的椅子,试图跟她拉开距离。
“林霰。”也许是因为生病了,耐心便不如平时,何诗宜看到她这个动作,心里陡然一梗,忍不住道,“我是洪水猛兽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在怕我。”
一瞬间脑子里似乎都被这三个字刷屏了,何诗宜甚至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脑子里的弹幕太多还是因为这个想法太可怕。
林霰不记得她了,这只是何诗宜自己的猜测。事实上林霰当时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以何诗宜现在对林霰的了解来说,她当时很可能只是不想开口。
所以……自己就这么被坑了。即使后来知道林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纯良,但或许是因为既定印象已经生成,所以也没有想过倒回头去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而如果林霰还记得自己,再结合她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来看,何诗宜心里就有了一个对她十分不利的猜测。
林霰很可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转系到美院来的。——为了她。而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根本都不用问,自己曾经暗戳戳的跟了对方三个月之久,如果林霰认识她的脸,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就能够发现问题。毕竟她出现的频率已经不是一般的高。
尤其林霰还是这样敏锐的一个人。
想到很有可能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被对方看在眼里,而自己还傻乎乎的一无所知,何诗宜在莫名心塞之外,又情不自禁的生出了几分兴奋。
虽然就算林霰秉性单纯,也无损于自己对她的喜欢,但是很明显,现在这样和自己设想之中截然不同的林霰,却更加鲜活,也……更加的让何诗宜迫不及待。
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但现在的问题是,在林霰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自己要如何给出一个看得过去的理由,让对方相信自己没有任何恶意,只是纯粹的想要跟她结交?
不客气的说,如果是何诗宜自己这么被人跟踪盯梢,肯定早就把人抓出来狠狠的教训一顿了。林霰只是在自己正面出现之后给冷脸,已经是相当和平的处理方式,让何诗宜不由心生庆幸。
但也正是因为林霰的这种谨慎,让她不能用随便一个借口糊弄过去。
何诗宜有理由相信,只要自己给出的说法不能说服林霰,那么她将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可以接近林霰。
这让她微微有些紧张。
脑子里的念头转得很快,所以虽然这一瞬间何诗宜想到了很多,但是其实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而已,看上去就像是说话的时候支吾了一下。而林霰仍旧静静的看着她,没有打断,亦没有不耐。让何诗宜无法通过她的表情来判断她的所思所想。
否认是没有意义的,但要怎么说,才能既打消林霰对自己的怀疑,又能将自己的感情掩藏起来呢?
直接说自己就是喜欢她,想来追求她,显然是不行的。——之前在楼下表白的那个倒霉蛋就是前车之鉴,甚至根本不可能让林霰动容一下。
林霰是不能逼迫的。这个认知何诗宜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但心中却很笃定。
所以她本来的打算就是慢慢接近温水煮青蛙,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入自己编织好的网里,然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只是接触之后她才发现,林霰的警惕性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料。
这只青蛙并不好煮。因为水温一有变化,她就会立刻逃走了。所以,在这之前,还需要一些技巧性的掩饰,让她不必那么警惕,才可能会有机会。
“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何诗宜想了想,才慎重的开口,“第一个原因是内因,我当初选择管理专业,是为了将来毕业之后去继承家里的公司,所以全家人共同作出这个决定。现在动因不存在了,我自己对管理专业其实也没多少兴趣,不想再继续。第二个是外因,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什么感兴趣,恰好又知道你在美院,我想跟你认识,交个朋友,所以就来了。”
在林霰表态之前,她又飞快的说,“其实有件事情我要坦诚。那天之后我一直在找你,可能是雏鸟情结吧,反正很想认识你。后来找到你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认识你。突然跑出来说‘你好其实你以前帮我我我们来做朋友吧’感觉会很奇怪。所以我就想,也许跟你做同学也不错。然后花了一点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大概运气好,就成功通过了考试。”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其实我之前有段时间,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跟着你。这样感觉自己好像也平静下来了。我知道这样很奇怪,但是郑重申明:我真的不是变态,也没打算干什么坏事。”
说谎的艺术讲究九真一假,这样自己说起来的时候不会有太多漏洞,就算对方真的深入探究也不会露出破绽。只要最关键的地方掩饰好就够了,其他方面不妨坦诚些。
最后,何诗宜还生怕不保险,又来了一招以退为进,“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其实很讨人厌,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也可以直说没关系的。我会自觉的走开,不会再来打扰你。但是请你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和坏心。”
林霰看了她一会儿,何诗宜努力摆出最真诚的表情,期待对方就算不能接受,起码也别一竿子把自己打死。
片刻后,林霰转开头,没有针对何诗宜的这番话做任何评价,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说了那么多,你口不渴吗?”
何诗宜本来就紧张,又接连说了那么多话,嗓子自然发干,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刚才光顾着等待林霰的反应,还真没什么感觉,现在被她一提醒,立刻觉得简直口渴得快要冒烟了。
但她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太明白林霰为什么忽然之间将话题转到了这里。自己在脑子里将这句话转了几遍,然后才慢慢的回过味来。
以林霰的性格,可能也说不出什么“我没有怪你,你可以尽管留下”这类的话,但是还肯跟她说话,甚至关心她是不是口渴,就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明了她的态度。
就这么过关了。
骤然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何诗宜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迟钝了片刻,脸上才露出大大的笑脸,“渴!我快渴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举起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杯子,猛灌了一大口下去。
然后——
“噗——呸咳咳咳……”
刚刚灌进去的水又被何诗宜原封不动的都吐了出来。她忘记了,自己刚刚接的是滚烫的热水,这才过了几分钟,根本不能入口!
感觉舌头都要被烫掉了!
何诗宜甚至顾不上自己在林霰面前的形象——虽然本来就没有多少,这次之后估计就全都崩坏了——她将舌头伸出来,用手扇风,狼狈得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一只淡绿色的杯子递到了面前,林霰轻声说,“喝点冷水吧。”
那么清晰,那么温柔。
……
关于何诗宜那一天的长篇大论,林霰没有给过一句评价,当然更没什么安慰,然而自这一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却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友好起来。
何诗宜仍旧每天按照林霰的作息时间表来安排自己的事,但已经不再是她单方面的热情,林霰也会给与回应,哪怕很微弱。
就连赵慧和周丽嘉都发现了。有天周丽嘉问她,“何诗宜,你最近跟林霰的关系好像好多了。”
“怎么说?”何诗宜心里明明高兴的要命,脸上还要强撑着不服,“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什么啊,以前明明就是你总追着林霰跑。也就是她脾气好,才不说你。不过说真的,林霰虽然好,但是她那种苦行僧一样的作息,也真亏你能受得了。”周丽嘉说,“根本不像个年轻人。——不过她就是这种性子,倒是你很奇怪。”
“哪里奇怪?”何诗宜心头一跳,嘴上自然的解释,“我难道看起来就不像是沉迷学习的乖学生吗?没办法,我这学期几乎没上过课,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不赶一下挂科就难看了。”
“好了,难得有个人能跟上林霰的节奏。”赵慧笑着阻止周丽嘉。
周丽嘉点头,“这倒是。估计也就是这样,林霰才肯搭理你。”说着又玩笑道,“何诗宜你可要坚持住了。以前也不是没人想用这种办法打动林霰,可惜坚持了一段时间,就自动退散了。”
何诗宜只是一笑,心里却想,什么叫“坚持住了”?对她来说,跟林霰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人感觉愉快,根本不需要“忍耐”也不需要“坚持”,而是乐在其中。
所以别人做不到,那只是别人罢了。
不过,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我的意思是,发个公开声明,说明我们没有给出过授权,然后整理证据,要求对方道歉。”何诗宜说,“你觉得呢?”
“你来处理。”林霰没有犹豫的道。
这件事情既然是何诗宜职权范围内的事,林霰自己又不擅长,索性放手让她去做。若不是有这样的信任,两人也不可能这样相处愉快。
何诗宜点点头,到底还是不甘心错过了这么合适的试探机会,又忍不住玩笑道,“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读者说,这帖子写得比那篇同人文好。我也这么觉得。”然后故作不经意的问,“林霰,你想过故事里的这些人物该怎么配对吗?或者你看完那个帖子里的分析,哪个更符合你自己心里的想法?”
见林霰不说话,她不由紧张起来。何诗宜紧张的时候不会表露出来,而是会用更加流畅的语言作为掩饰,“现在的读者好像都吃这一口,我们要不要考虑增加一些这方面的内容?不一定要有明确的CP,互动的时候亲密一点,让读者自己脑补就行了。”
看似在商议正事,其实仍旧是不留痕迹的试探。
林霰说,“现在这样,她们也还是会自己脑补。”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起身回到了画板前,继续自己的工作。
留下何诗宜自己对着电脑呆坐良久,脑子里将这句话拆开一个字一个字的分析,还是弄不明白林霰的态度究竟怎样。她这么说,是觉得读者拥有随意脑补的自由,还是对这种脑补感到不高兴?
想不明白的何诗宜轻轻出了一口气,索性先将这个念头压下来,打开文档开始写公开声明。
明明是已经想好的内容,但何诗宜对着文档,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稍稍运转一下,就会情不自禁的转到林霰身上去。
林霰的无论对什么事情都一派淡然的态度,让何诗宜有种无从下手的局促。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林霰或许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毕竟,何诗宜从来也没想过要掩饰。
可她就是能够坦然以对,表现得像是半分都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林霰好像不会受到任何事情的影响。有时候何诗宜喜欢甚至羡慕她的这种纯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为外物所动。清澈,干净,这本来就是那个让她动心的林霰。但又有些时候,这种不在意的态度,又让何诗宜觉得挫败颓唐。
这世上除了画画,还有林霰在意的事情吗?
如果有,那是什么?
而像林霰这样的人,她会爱上某一个人吗?如果会,那应当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念头在何诗宜的脑子里盘旋着,非只一日,而且日渐清晰。
何诗宜忍不住转头看了林霰一眼。她微微垂着头,目光专注的凝视着面前的画板,一只手提着画笔,动作缓而稳,但落笔却没有一丝犹豫。
也许,林霰如果爱上一个人,大抵同她爱她的画,没什么分别吧。
专注且热烈。
虽然心里那些繁杂的念头还是没有答案,但何诗宜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了。不能着急,也不必着急,慢慢来,林霰就在那里,无论是自己走近她,还是让她走近自己,都不需要着急。
她回头看着文档,脑海里的思路似乎又回来了,下笔如神,飞快的写完了一篇声明。打算发出去的时候,她看着自己那个至今连微博认证都没有的账号,觉得这样似乎不够正式。
“林霰,”她转过头来说,“之前我不是说过,以后可以成立一个工作室。不过这次的事让我觉得,可以把这件事情提前了。有个正式的身份,事情处理起来会也会显得更严肃。你觉得呢?”
虽然现在好像有点早,毕竟两个人都还名不见经传,就算成立了所谓工作室,估计也没有多少事情。但是既然适逢其会,有这个需要,不如就提前做起来。
林霰放下画笔,沉思片刻,点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那我们叫什么名字?”何诗宜问。
两个取名废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苦手。何诗宜又说,“难道就叫旅雁工作室?简单直白,但感觉没什么特点。”
林霰说,“能看懂就好。”
何诗宜还是不满意,想了半天,说,“那叫……格格工作室,怎么样?”
在她的“努力”之下,现在林霰的粉丝们也都知道了她带这个外号,渐渐的也开始叫格格了。这样自己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显得比旅雁轻松许多。
林霰说,“叫一格。”
“有什么含义吗?”何诗宜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多明显啊,格代表林霰,一(宜)自然代表的是她自己。所以这就是把两个人的名字凑了凑。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又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但猜到了,她还想听林霰说出来。
可惜林霰根本不会按照她的剧本来,语气平静的回答,“一个格子。”
好吧,一个格子就一个格子。何诗宜笑着点头,“那就叫一格。我先注册账号,申请认证,等通过了,再用这个账号发布声明吧。”
林霰没有异议,于是两人继续各忙各的。处在同一个空间,彼此互不干扰,却莫名的和谐融洽。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何诗宜脸上还是带着藏不住的笑容。哪怕林霰不承认,那只是自己的脑补,也足够让人高兴了。她的要求真的不高,偶尔有一点点类似的回应,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头热,就够了。
一格工作室正式成立,何诗宜发了第一条微博宣布这个消息,并且艾特了不少圈中人。又将自己和林霰账号上的个人说明修改了一下,以后工作方面的事情就要转到这个微博上来。不过,何诗宜自己的私人账号肯定还是会继续活跃的,毕竟她要一直站在林霰身边,不只是现实中,也包括网络上。
而且何诗宜最近还生出了另一个想法,等基础再牢固一点,或许也可以在网络上发布自己的作品。管理工作不能放下,专业技能的提升也不容疏忽,这样才能一直跟上林霰的脚步。
无授权的漫画改小说,圈子里其实不少。因为没有利益牵扯,又证据充足,需要的也只是道歉,所以维权相对而言并不算困难。这件事很快以那位作者申请删文并微博道歉而了结。
不过让何诗宜没想到的事,这么一折腾,反倒让不少人生出了这样的心思,纷纷私信她询问同人授权的事。
然后何诗宜查了一下资料,又咨询了不少人,发现这其实也是个很好的宣传手段。毕竟小说的受众和漫画略有不同,而同人作品也能够为原著带来热度。
不过,想想林霰对待拉CP这件事的态度,何诗宜总觉得她不可能会同意。
抱着“她肯定不同意我也就随口一提”的想法,她对林霰说了这件事。但林霰却没有拒绝,只是说,“来要授权的人鱼龙混杂,不好甄别。”
何诗宜说,“我的意识并不是完全开放授权,而是只给其中的一个,当然,作品也需要接受我们的监督。另外如果你有别的要求也可以提。反正我们是主动方。”
“你选的人是谁?”林霰问。
何诗宜不自在的抓头发,“咳……就是之前那个帖子的楼主。我觉得她那个楼里分析的有些东西,其实还挺有道理的,跟我们之前商讨过的地方也合得上。撇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算靠谱。”
没错,何诗宜还是没有放弃这个试探林霰的机会。直接的不行,那就曲折的。如果她在看完了那个楼之后还能能接受这个作者,并且给出授权,哪怕限定对方不许写CP,至少也说明她没有那么反感。
林霰道,“你觉得可以就行了,我这里没什么要求。”
北方的冬天很冷,即便是在室内,胳膊伸出去再缩回来,便都带上了冷意。冰冷的空气顺着进出时的缝隙钻进来,让何诗宜陡然清醒。
她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翻了个身,然后以绝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坐起身开始穿衣服。
四人间的宿舍,床铺是下面书桌上层床的独立模式,何诗宜的位置就在窗前,靠着暖气片。她下床后顺手一摸,果然上面已经只剩下少许残留的温度了。
——学校并不参加北方城市的集体供暖,而是自己烧暖气。锅炉就在食堂后面,依靠着食堂每天做饭产生的热能烧水供暖。晚上十点之后食堂歇业,自然不再供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面对满室寒意。
水管里流出来的水冰凉刺骨,洗漱之后何诗宜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戴上围巾帽子,出了宿舍。
从何诗宜所住的北区二十四号楼到八号楼,步行需要大概五分钟时间。何诗宜走到八号楼下时,不远处钟楼的钟声正好敲响。
七点整。
她刚刚在八号楼下站定,便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女孩穿着一身校服,直上直下完全没有任何身材和美感可言。走路时微微低头含胸,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将她的脸完全遮住。——看上去就像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学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何诗宜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停住,眼看着对方从自己眼前经过,然后才将自己方才一直含着的那口气慢慢吐出来。
她一大早就起来,跑到这里,就为了看这个人一眼。
……
何诗宜这一辈子只狼狈过那么一次,就被林霰看了个正着。
高考结束后,她爸妈就像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彻底放下心来似的,将那个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他们是商业联姻,彼此之间情意寡淡,凑合了大半辈子,养她到十八岁高中毕业,都想追求自己的新人生。
用她妈周碧的话说:“我们尽到了作为父母能尽的所有责任,对你已经仁至义尽,现在想过不同的生活,也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大义凛然,理直气壮。
作为那个阻碍了他们前半生的人,何诗宜能说什么呢?
她从小要强,话说到这份上,不答应也要答应。何诗宜平静的参与了整个离婚协议签订的过程,并且成功的拿到了应该属于她的那一份。——鉴于是和平分手,夫妻两个又都有再组家庭的意思,由双方长辈调停,现有夫妻共同财产平分成两份,每人从自己应得的那一份之中分出一半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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