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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祸首(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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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崇安看完了信, 请薛明泽身边的魏叔帮忙押着刘妈妈, 随他回府。

    听闻崔崇安回府,还押着个人。崔嘉宝心中一喜, 便赶去前厅, 想看结果是不是如她所想。崔嘉惠到的比她还早,不过也能理解。

    崔嘉惠见崔崇安压着人, 心中已明白大半,面色一下变得惨白, 似乎不愿意去相信, 还想说些什么。

    崔崇安却抢先道:“有事押后再说,我要去见父亲。”

    刘妈妈的嘴里塞着块布, 手也被捆在身后,魏叔只用一只手便能轻易制住她。她奋力挣扎着, 却无法从魏叔手中逃脱。刘妈妈朝崔嘉惠发出不可分辨的呜声,似乎在说着什么。

    崔嘉惠没有移开眼, 却也没有救她的打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边挣扎一边被带走。

    崔嘉宝注意到制着刘妈妈的大汉, 他不是崔府的人, 孔武有力, 衣着整齐,显然不是街头给点钱便能使唤的混混。若说是小厮的话却也不像,他眼神坚定,底气很足,面对崔崇安的时候,也是客气有余,敬意不足。

    崔嘉宝虽然有点疑惑,却知道耽误之际不是研究此人身份。崔崇安既然说要去禀告父亲,那刘妈妈这件事便是十拿九稳的了。她回过神时,发现崔嘉惠的状态不太好。

    崔嘉宝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靠近她,两个人名为姐妹,但并没有那么亲近。这件事跟她也有莫大的关系,崔嘉惠此时未必想见到她。

    崔嘉宝想了想,还是选择去崔语堂那儿,把事情听听完整。

    小周氏接管家中庶务后,崔嘉宝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来抚州以后新添的人更是不知从前,崔嘉宝的日子过的颇为轻松。崔语堂似乎对过去忽视了她感到愧疚,平日里没少跟着小周氏嘘寒问暖,书房等地对她也是不禁的。

    崔嘉宝很轻易地便进了书房。崔语堂果然在此,此刻魏叔押着刘妈妈,让她跪下,崔崇安将书信递给崔语堂,请他一看。

    崔语堂听到崔嘉宝进门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头。手中的信似乎是看完了,他看着崔嘉宝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赶她出去,而是屏退下人。

    最后出门的是崔语堂的左右手,崔嘉宝记得一个叫长生,一个叫长信。

    崔语堂叫住了长生,道:“守好门,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若是大姑娘来了,别让她进来。”

    崔语堂自然清楚崔嘉惠对刘妈妈的感情。大周氏在生完崔嘉惠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刘妈妈本就是大周氏备给崔嘉惠的奶娘,自然担起了照顾崔嘉惠的责任。

    小周氏进门后,崔语堂隔离她们还来不及,小周氏自然不可能承担起母亲的职责。崔嘉惠缺失了最重要的女性长辈,她知道什么是主仆有别,她不至于把刘妈妈当作母亲来对待,但难免要带上些孺慕之情。

    崔嘉惠若是存心维护,事情只会更麻烦。

    崔语堂只想眼不见为净,他才能做到铁石心肠。

    刘妈妈早在崔嘉惠对她视而不见的时候就心生绝望,此刻看见崔语堂在上方看完了那封信,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信的内容倒也言简意赅,不过是详述了崔家后宅的近况,说崔语堂与小周氏隔阂似解,崔嘉惠与崔嘉宝的矛盾再难挑起,自己被赶出了崔府,向张氏询问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投信的法子是张氏交代过的,着实隐蔽,虽然前段时间是自乱阵脚,但刘妈妈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这次已经这般谨慎了,怎么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崔语堂怒极反笑,问道:“秀芝去世后,我念你照顾大姑娘有功,素来待你不薄,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挑我家宅不宁?”

    刘妈妈刚要说话,便见长信入门,向崔语堂一弯腰,道:“回老爷,夫人在门外。”

    崔语堂怔了怔,道:“还不快请夫人进来。”

    若是小周氏觉得,是他刻意叫人将她拦在门外,他又要被隔三差五地冷嘲热讽一顿了。

    小周氏已将崔府内宅看作自己手心之物,从崔崇安押刘妈妈进门起便有人来报,她自然不能放任这件事在她眼皮子低下发生,自己却一无所知。

    小周氏甫一进门便问道:“你在这里设私庭呢?”

    崔语堂知她是在讽刺他越过了她去,径直处理后宅之事。崔语堂与小周氏有言在先,除了崔崇安和崔嘉惠的事外,一人主外、一人主内,互不干涉。虽说这约都是小周氏单方面提出,但崔语堂理亏,小周氏既已提出,他便没有不应之理。

    崔语堂此刻是叫苦连天,只道:“我万没有这个意思,是崇安将人押到我这儿,我看了这信,太过生气,一时忘了。”

    被迫背了黑锅的崔崇安低下头,子不言父过,只好眼观鼻、耳观心,权作自己不存在罢了。看了信,他本是怒气横生,却被父母这日常官司给弄得轻松起来。

    崔嘉宝可不像崔崇安,看起了热闹。她对崔崇安身边身份不明的大汉还耿耿于怀,不想让人看了崔家笑话,狠狠地咳了一声,看了看大汉。

    小周氏这才想起,丫头婆子来报时还提了这么个人,她见好就收,也不在外人面前下崔语堂面子,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崔语堂将信递给她,她看过后天生带翘的嘴角也狠狠地抿了起来。刘妈妈做这件事只怕不是一两年,也就是说,过去那些年里,也有她一份。

    无论崔语堂怎么说,刘妈妈就是不开口。崔家人也不是什么善用私刑的人,但到底要有个人去下这个命令,崔语堂正要开口,魏叔却一抱拳,道:“在下薛府魏英,于刑讯一道兴许能帮上忙。”

    崔语堂本就疑他面生,但见是崔崇安带来的人,便没说什么,此刻听他自报家门,猛地一顿。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崔崇安怎就将人直接带了进来?

    崔崇安却没想到这一层,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他连老底都给薛明泽透了,自然没什么好怕。更何况魏叔看着便不是一般人,他心中信任,也就忘了寻人来替魏英之事。

    崔语堂盯着崔崇安,崔崇安却一脸坦然。

    魏英没功夫理会这奇奇怪怪的一家人。他本想将人送到就走,谁知崔崇安直接将他带到了书房听了这一场。眼下他想着就是快点将人审好,早点回到自家少爷身边。魏英单膝下蹲,不知在刘妈妈身后按了几个穴道,刘妈妈立刻鬼哭狼嚎起来,叫的极为凄厉,将书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魏英又点了几下,刘妈妈的叫声才停了下来,换成大大的喘气声,她眼中满是恐惧,显然对刚刚剧烈的疼痛记忆深刻。不过就眨眼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浸透,可见痛到了何等程度。

    魏英道:“你说是不说?”

    刘妈妈颤巍巍想开口,却又忍了下来。

    魏英脾气急,见状又想点上几下。小周氏却开口拦住,道:“这位壮士,还请等一等,容我问上几句话。刘氏,你这般死不开口,可是家人在张氏手中?”

    刘妈妈低头不语。

    小周氏也不恼,徐徐道:“看你这些年来锦衣华服,面色无忧,想来不是威逼,而是利诱。你这般犟嘴,也是觉得张氏能好好待你的家人吧?”

    刘妈妈抬头看了小周氏一眼,又飞快低头。但那一眼却让小周氏胸有成竹,不疾不徐道:“张氏做出了何等承诺让你这般信服?你既然帮张氏做事,就应该对她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她费尽心机,让你挑拨离间,一旦事情败露,为防反咬,你是必死无疑。而你要是死了,用来诱惑你为她做事的筹码,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刘妈妈本就不算聪明,闻言只觉字字诛心,本只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却没想到连家人都难逃此劫。

    小周氏见状快刀斩乱麻,冷冷道:“如实交代,饶你一条狗命。”

    刘妈妈只觉眼前尚有一线希望,以为小周氏这是要保她一家的意思,连忙磕头,道:“我招,我招,我什么都说。老夫人、张氏,张氏找我是在小姐过世后。”

    刘妈妈本是大周氏的丫鬟,后来嫁了人,因着条件正好,又回来当崔嘉惠的奶娘。她不敢此时叫大周氏夫人,便叫了声小姐。

    小周氏看崔语堂晃神片刻的样子,心中毫无波澜。她既对他毫无期待,自然不会对他缅怀大周氏有任何感觉。对于大周氏,她实在很难有什么情绪,爱与恨都在她求母亲、求崔语堂娶她为继室的时候烟消云散。

    她对这个早亡的姐姐,恨不得,爱不能。

    刘妈妈不敢耍心眼,只略略提了句时间,便继续道:“我心疼姑娘,小小年纪便没了娘,天天将她带在身边不敢离身。后来老爷又娶了夫人,我很担心老爷有了新的孩子,就忽略大少爷和大姑娘。张氏找我,让我好好教育姑娘,多给她讲些继室欺压原配子女的故事。我不敢,她便拿家人威胁我,我只好佯作同意。”

    说到这里,刘妈妈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崔语堂,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当说不当说。

    崔语堂心生不妙,却见小周氏斜睨他一眼,已经示意刘妈妈继续说。

    刘妈妈接着道:“后来老爷吩咐姑娘不要太亲近夫人,夫人想要亲近姑娘也被挡了,我便觉得老爷和张氏是一个态度,夫人只怕确实不好相与。所以便放开了,还想着这样也算是护着姑娘,是在帮小姐照顾姑娘……”

    小周氏笑了笑。

    崔语堂一阵心慌,他确实有撇不开的责任,但刘氏绝不像她自己所说的这么清白,他慌忙想要开口。

    小周氏淡淡道:“老爷,我懂。”

    像刘氏这样的人,聪明不足,贪心不止,到底是财帛动人心,绝不像她说起来那么忠心为主。若真的忠心,眼见着崔语堂重视起她和阿年母女俩,她就不该挑拨着崔嘉惠和她们起冲突。崔嘉惠的性格,若是有怨气要发,决做不到背地里下黑手,只会明面上爆发出来,让人觉得理亏。

    崔语堂就算再宠爱她,日子久了,也会渐生嫌隙。而她又是和她立场针锋相对的继母,但凡崔语堂对崔嘉惠的婚事有点不上心,小周氏可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刘氏所做,绝不是个忠心为主的能做出来的。

    小周氏揉了揉太阳穴,对刘妈妈道:“刘氏,你将这些话与大姑娘解释清楚,我便饶你一命。崇安,你看着她和你大妹妹说,顺便将这位侠士送一送。今日这事一团糟的,让人见笑了,改日再登门拜谢。”

    崔崇安应下,带着人走了。

    崔嘉宝则走到小周氏身边,有些怯生生。

    小周氏看着崔嘉宝的眼睛,想,她真的是个太不称职的母亲,让自己的孩子成熟地这么快。崔嘉宝会怕,是因为她已经猜到。

    崔嘉宝到底是问了:“娘,你真的会……”

    小周氏摸了摸她的头,斩钉截铁道:“不会。”

    刘氏从小养着崔嘉惠,对崔嘉惠所知甚详,若是怀有不好的心思,想要毁掉崔嘉惠也不是没有可能。崔嘉惠虽与她不亲近,但她们身体里,到底流着一样的血,小周氏不可能为她留下一点祸患。

    崔嘉宝虽然已经猜到,心里到底有些难以接受。

    小周氏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不要怕娘。”

    崔语堂也走过来,迟疑着摸了摸崔嘉宝的头,道:“你娘也是为了嘉惠好。”

    崔嘉宝勉强笑了笑。

    小周氏想,如果阿年注定已经不能做个孩子,那在她身边教着她再多一些也是好的,不再劝解,只道:“你也不要告诉嘉惠,免得她耿耿于怀,让刘氏随场风寒去了就是。”

    崔嘉宝点点头,胡乱行了个礼,便先走了。

    小周氏望着崔嘉宝离去的身影,眼神悠长。

    崔语堂走近她,试图揽上她的肩,却被小周氏一把打掉。她抬头看他,眼神好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小周氏问:“崔语堂,你说这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是刘氏吗?是张氏吗?”

    崔语堂嘴中发苦。

    小周氏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要个答案似的。

    崔语堂脸上火辣辣的,最终轻轻开口道:“是我。”

    是他自以为是地隔开妻子和子女,最终造成了现在这样难堪的局面。他对妻子与小女儿于心有愧,想要好好补偿,还怀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想见阖家欢乐。却又将从小怀着不同观念的大女儿置于无解的局面,不能理解一切变化。

    他不是罪魁祸首,谁是呢?

    这话说出来,崔语堂觉得心上一松,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有些从前不敢问的问题,现在也能一鼓作气地问出来了。

    “阿芸,你是不是恨我?”

    小周氏有些惊讶,坦然道:“爱恨向来交织,我恨不起。我是见不得你好,又不得不见你好。”

    他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能如何呢。

    崔语堂心中一揪,双眼一黯,呆呆站了半晌,才道:“怪道人作《八至》。”

    小周氏垂眼,从前不懂的诗,现在看来却是再妙不过。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崔语堂蹲下身,抓着小周氏的手,小周氏低头看他一眼,到底没甩开他的手。

    “厌着我也是好的,我不求什么,只当罚我吧,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不需要你有任何回应。”

    既然不需要她有任何回应,小周氏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把手一抽,道:“嘉惠那里应当刘氏也说的差不多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该走一趟了。”

    崔语堂苦笑,起身,到门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宁愿望着前方发呆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心里空落落的,茫茫然地走了。

    小周氏在他走后却笑出了声,觉得心中极解气,他眼里的东西,他懂或者不懂,但小周氏哪有不懂的道理?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每一次都能在镜中自己的眼里看见。

    笑的喘不上气了,小周氏才停了下来,眼边也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怎么出来的泪花。她将那点眼泪慢慢擦去,心里悠悠,晚了。

    她再不向往着和他和和美美过一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他愿让她舒心,这很好,想要旁的多一些,却是没了。

    ***

    崔嘉宝病了。

    烧的迷迷糊糊,梦里全是刘氏躺在床上咳嗽,说自己没有得风寒的样子。

    她不敢说梦话,吓到极致了也只在被窝里偷偷摸摸地哭泣。

    大夫看过了,只说是魇着了,夜里盗汗,又着了凉,病情才反反复复不见好,还是要让病人宽心静养为上。

    小周氏来看她,崔嘉宝往被子里躲,不愿意见她。

    小周氏苦笑。

    “阿年,你在怕娘?”

    崔嘉宝没有说话。

    小周氏隔着被子轻轻拍她,像是在安抚她,她让丫鬟都退下,才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有真正原谅我,只是一直在努力体谅我。想着我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你爹好不容易关心我们母女俩一些,日子没有从前难过。”

    崔嘉宝下意识想要说些宽慰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周氏继续道:“从前我病着的时候,你一直在努力照顾我,怕我活不下去,你很乖、很出色。可你或许偶尔也会想,为什么你的母亲不照顾你,为什么你孤零零的,你娘心里却只有她自己那点破事。后来你又想,你娘看起来那么柔弱,你能包容便多包容一点吧。”

    小周氏脸上已有泪痕,声音里却不敢露出端倪来,只强忍着继续道:“再后来啊,你娘好了,刚强起来,你觉得总算能松快些了,不想平添事端,便装作从来没有怪过她的样子。可紧接着,你发现她刚强过了头,简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陌生地让你害怕。从前种下的深深隔阂让你连问都不敢问,甚至不愿意看见她。”

    崔嘉宝总算从被窝里出来了,她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鼻头也红红的,都是这几日哭多了的缘故。她抓着小周氏的手,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又弯又翘,半晌才闷闷道:“我娘不是女魔头。”

    小周氏破涕而笑,眼下母女两人都狼狈得很,但她从未觉得和女儿如此亲近过。

    两人静静握了会儿手,小周氏才从这种脉脉温情中醒来,她温柔道:“你心里怕什么,只管告诉娘好不好?”

    崔嘉宝把玩着小周氏的手,低声道:“我一直梦见刘妈妈。”

    小周氏顿了顿,她早就猜到和刘妈妈这事有关,本也没打算马上出手,现下更是将人紧紧圈了进来,只作看管。

    “你放心,刘妈妈还活着。”

    崔嘉宝摇摇头,道:“娘,我知道,你不能永远留着她。这件事,我只能自己想通。我很高兴你今天和我说这些话,这让我觉得,你很爱我。”

    她眼皮太肿了,努力睁眼去看小周氏时眼睛周围一阵疼痛。小周氏摸着她的脸,低语道:“娘当然爱你。在这世间,娘最爱最爱的,就是你。”

    崔嘉宝知道,在这后宅,或许她避不开这样的阴私。她不想让自己的手里沾染人命,可若有一天,只有这样了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她真的做得到吗?

    她不知道那个抉择的未来什么时候会到来,但哪有先被吓倒的道理?这些年她都扛过来了,断没有倒在这种还没发生的事情上的道理。她会努力地去保全所有人,如果不行的话,把抉择留给以后的她做吧。

    崔嘉宝总算想通,在小周氏的安抚下缓缓入睡。

    ***

    崔嘉宝的病总算好转起来,小周氏还不放心她见风,她便在房间里待着。

    崔崇安来看她,见她好不容易养起来一些肉又消减了,有些心疼,本想打趣她落下好多课程,此时也说不出口,生怕她病中补课,更加清减。

    崔嘉宝见他手里拿着东西,双眼一亮,道:“你拿着什么东西?”

    崔崇安本着投其所好的原则,借了好些书,但此刻看到她才发觉自己思虑不周,怕她看书费神,自是把书往身后藏了藏,只露出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食盒。

    崔嘉宝自然对书更感兴趣,可看崔崇安的样子就知,他是铁定不会给她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接那食盒。

    “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崔崇安笑眯眯道:“这功劳我可不敢代领。”

    崔嘉宝动作一顿,询问地看向他。

    崔崇安和她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是薛兄府上厨子做的,据说正适合你这种体虚的养身,方子也在里面了,你尝着若是喜欢,咱们自己也能做。”

    崔嘉宝一下没了胃口,有些恹恹地趴在桌上。

    崔崇安看她这幅模样,只想薛明泽真是料事如神,他是着实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想的,问道:“你怎么这幅模样?”

    崔嘉宝闷闷道:“刘妈妈那事,你身边那个叫魏英的人士,是薛哥哥府上的?”

    崔崇安道:“魏叔似乎是薛府的家将,听薛兄说,曾经是战场做过斥候的人。”

    崔嘉宝见崔崇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知道他铁定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却觉得丢人极了,无法再面对薛明泽。

    薛明泽听完魏英回报时无语了片刻,怎么也没想到崔崇安心大至此,后听闻崔嘉宝也在现场。回想了一下小姑娘心思细腻,就怕她对此耿耿于怀,婉转地敲打了崔崇安一番。崔崇安虽不理解,但来看崔嘉宝,却发现正如薛明泽所说。

    崔崇安揉了揉崔嘉宝的头,将她简单束起的发髻都揉散,才笑道:“我虽不知缘由,但薛兄让我代为道歉,说是无意冒犯,请你安心养病,不要忧思过重。”

    崔嘉宝一愣,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被薛明泽尽数看穿,更觉他一副冷峻面孔下是滚烫心肠。不要忧思过重这类话他也不是第一次拿来宽慰她了,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别扭,但想到他也未因这些后宅阴私而看轻崔家人,自然不好意思单方面钻了牛角尖。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熬得烂熟的粥,白色的颗粒似乎是山药,磨得细碎,入口黏滑。一小粒一小粒黄色的花瓣散在粥里,闻起来清甜,正是糖桂花,还有去好核的红枣和明目的枸杞。味道清甜而不腻口,尝一口只觉得通体都暖了起来,随时最常见的粥食,味道却远胜他人所做。

    崔崇安见她吃的认真,也不打扰她,认认真真看她把一碗都用完,面上也显出满足的红晕。

    崔嘉宝吃完后只觉腹中满足,抬眼见崔崇安看她看的认真,又羞又恼,轻轻踹了他一脚。

    崔崇安嬉皮笑脸。

    崔嘉宝想起学业,道:“我病了,那御术课上,薛哥哥会去教别的人吗?”

    这话说的,要是崔嘉宝再长几岁,崔崇安就要觉得是女儿家的拈风吃醋了,但现在的话,倒像是小孩子的占有欲。他笑嘻嘻调侃道:“阿宝眼光好,薛兄确实是人中龙凤。”

    崔嘉宝果断瞪了他一眼,气乎乎道:“我是担心薛哥哥教了别人,我再回去的时候就要换个帮扶的师兄了,可我觉得薛哥哥最厉害,换了别人我害怕。”

    崔崇安跟着她一起担心了起来,但他不在那个班,也不知状况,只好摆摆手,示意自己束手无策。

    崔崇安不知崔嘉宝病因,只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后又伤风才病得这般严重,此刻看她慢慢养好了心中也高兴,想了想还是提了崔嘉惠的事。

    “你大姐姐来看过你几次,但你都病得昏昏沉沉,现在好多了,要不要见见她?”

    崔嘉宝吃完粥心满意足,道:“娘不让我出院子,姐姐若是愿意的话,便再劳她走一趟吧。”

    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了。

    崔嘉惠果然是愿意来这一趟的,只是到门边又有些犹豫,不让人通报。花朝眼尖,看见了,便告与崔嘉宝,崔嘉宝玩心突起,便走过去,学着她的样子趴在门边,偷偷往门外看,两人的目光便对了个正着。

    崔嘉惠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抓住身边一个面生的小丫头。缓了半晌才缓下来,见是崔嘉宝,瞪了她一眼。

    崔嘉宝笑了笑。

    崔嘉惠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崔嘉宝吃饱喝足便有些困了,用手遮着轻轻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她。

    崔嘉惠见状,让崔嘉宝尽管上床,她靠着她说些话便是。崔嘉宝照做,在她撤去下人时也未阻止。

    崔嘉宝便坐在穿上,盖着被子,崔嘉惠坐在床沿上靠着她,极亲密的姿势。

    见她迟迟不开口,崔嘉宝便随意开了个话题,道:“你身边的丫头好面生,怎么不带白玉来?”

    崔嘉惠笑了笑,道:“月牙是……是母亲挑的,我想着兴许比白玉更靠谱一点。”

    崔嘉宝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一夕之间所有的认知被反复,崔嘉惠大抵处于一个极混乱的状态。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现在应该信任谁、听谁的话。听刘妈妈?刘妈妈早就不是为了我,她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人,为了他们,她可以轻易利用我。听父亲的话?可父亲会变,从前以为那样是对,现在又以为这样是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后面,崔嘉惠的声音越来越轻。

    崔嘉宝握紧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崔嘉惠却突然朝她一笑,道:“可是现在我想通了,我又不是三岁稚子,只能随着别人的话去做。我能自己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若是识人不清,那被害了也当是我自己负责。我想向你道歉,从前是我不好,那些话不是你应承受的。”

    崔嘉宝没有想到她是来道歉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揪成一块,酸疼又鲜活。就像小周氏说的,对过去的一切,她绝不是不在乎,只是选择了装作不在意。能得到歉意,让她很开心。

    她靠在了崔嘉惠身上,崔嘉惠没有躲开。

    崔嘉惠笑她:“我碰到了这么大的打击,身体也强健得很,倒是你病成这幅模样,害我想了好久,到底是谁被亲近的人背叛了。”

    崔嘉宝自然不会去提刘妈妈的下场。

    崔嘉惠想开了,想往前走,这很好,但刘妈妈到底是心里一道疤,还没好的时候还是不要贸然去碰。

    “要你取笑我,我马上就好了。”

    “嗯,我等你回来一起去书院。对了,你的薛哥哥没教别人。”

    崔嘉宝一懵,知道定是崔崇安拿这事去问了崔嘉惠,没想到崔嘉惠也跟着崔崇安一起取笑她,又羞又恼。

    ***

    崔嘉宝这一病耽误了不少学业,回来后只能奋力去补。别的倒好说,只礼射御三门便让她吃够了苦头。

    在薛明泽的看护下,她总算能成功地小跑一圈。可马匹小跑时最是颠人,虽早有准备,她下马时还是觉得大腿内侧最细嫩的地方都被磨破,下马的姿势都变得古怪起来。

    薛明泽看在眼里,却又不敢去扶她。这些日子,因着崔崇安和崔嘉惠的打趣,崔嘉宝见着薛明泽时是羞恼并重,薛明泽只以为她因为魏英无意窥探了她的家事而耿耿于怀,不敢过分亲近,怕冒犯了她。

    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切记上药,若是缺了好的伤药,便让崔兄弟寻我。”

    崔嘉宝走得更快了,周宁在一边朝她招手呢。

    周宁自宴后就没见过她了,只听说她一回去就病倒了,还挺严重。周宁想去看她,王氏死活不肯,怕她沾染上些不干净的东西。周宁闹,王氏便将她关了禁闭,态度之坚决,就连周锦开口都没有用。

    这些曲折周宁不打算跟崔嘉宝见,怕她不开心,也因此对王氏有意见。

    周宁挽着她的手道:“你又瘦了些,看来这次病得不轻,现在好些了吗?”

    崔嘉宝笑眯眯道:“我这不是病瘦的,是学瘦的。”

    周宁笑出声,道:“看你这样贫嘴,那想来是无事了。你不在的时候,董明月来找过你好几回呢。”

    “董明月?”

    周宁朝她挤眉弄眼,道:“董成济还记得吗?”

    崔嘉宝自然还记得董成济说自己有个叫明月的妹妹,她只是疑惑董明月找她做什么。

    “笨啦,董成济不是说要补上换风筝的礼吗?可能是怕自己来太惹眼了,便让妹妹来了吧。”

    崔嘉宝听周宁的语气充满了八卦,有些无奈,命令道:“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去掉。”

    董成济的样貌却是一等一的,周宁只觉光看那张脸便能下饭,这才拿来开玩笑,见崔嘉宝是真的对董成济没有一点兴趣,心内嘀咕,却像突然想通了一样,问道:“你不喜欢董成济那种长相,那肯定也不会喜欢温师兄的长相。我知道了,你好薛师兄那一口。”

    崔嘉宝只觉气血冲上脸来,怎么人人都拿薛明泽逗弄她?她回头看了薛明泽一眼,朝周宁跺了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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