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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试一试
于是,她点一点头道:“嗯, 有一点儿。”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她还特意让呼吸有些紊乱。
谢怀礼诧异地看着妹妹,不免怀疑方才只是他的错觉:“那就先歇一歇?或者我背你?”他有些懊悔:“早知道该乘车来的。我背你吧。”
“歇一歇就好啦。”谢凌云忙道。笑话,她哪能让他背?他高而清瘦, 白白净净, 又是读书人的模样。兴许他还没她力气大呢!
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 谢怀礼摸摸妹妹的发顶, 笑道:“哥哥在京时常跟着舅舅练武, 力气大着呢,背得动你。”
“练武?”谢凌云眼睛一亮,“哥哥会武功么?是哪门哪派?学的是什么功夫?”怎么察觉不到他身上的内力?
妹妹眼中似乎有璀璨的星光, 谢怀礼不知她因何而激动,微微一笑:“什么门派?就是跟着舅舅学点骑射本事,力气比常人大些罢了。说起来, 我记得有一年,舅舅给你送了马匹和弓箭是不是?”
“啊。”谢凌云不无失望, “有呢, 有送马驹和弓箭。”
是自己忘形了。她早就知道大齐不同于大兴, 并不推崇武艺。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毁尽武术典籍,屠尽江湖中人了吧?总归还会有学武之人的。
听出了妹妹话语中的失望,谢怀礼笑容收敛:“怎么了?”
他妹妹秀气的眉毛皱的紧紧的,问道:“哥哥,你说学好了武功能飞檐走壁吗?能有高深内力吗?灌真气于外物,飞花拈叶伤人?”
谢怀礼一愣,继而失笑:“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飞檐走壁?我听说有奇人异士,可以借助绳索,攀缘城墙。飞花拈叶伤人?”他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谢凌云默默叹了口气,在京城的谢怀礼也没见过。她心说,没关系。等长大了,她自己去寻找江湖。
歇了一会儿,谢凌云就提议动身。
“真的不用背你么?”谢怀礼询问,确定她确实不需要帮助,才放弃了背她的想法。他想,走走歇歇,应该无碍。——看得出来,他的妹妹身体很好。
兄妹俩相偕而行,路上,谢怀礼问起一些风俗人情,谢凌云拣知道的说。两人相处愉快,直到未时三刻才回还。
然而这愉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刚一回府,就有下人告诉他们,来客人了。
谢凌云随口问了一句:“谁啊?”
“是陈家少爷和姑娘。”
想起在陈家的经历,谢凌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我去找阿娘。”想了想,她又犹豫了,陈家女眷此刻多半是在阿娘那里。她现下过去,岂不正好撞见?
谢怀礼奇道:“哪个陈家?”怎么瞧着妹妹很不高兴的样子?
“刚从京城回来,前太子太傅家。”
谢怀礼了然:“原来是他家。”陈谢两家在京城时,就有来往。如今同在绥阳,走动多些,也属正常。
有女客在,他不便前往。而谢凌云不管是否愿意,都是要回母亲院子的。她先换了衣衫,才去见母亲。
陈清和陈溪在薛氏的房中,姐妹俩礼数周到,语笑嫣然。如果不是女儿曾经提起,薛氏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这俩姑娘瞧不起谢家。
薛氏不耐烦同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小姑娘打交道,又不好显得十分冷淡,就让人去请谢萱和谢蕙。然而两人都说身上不好,不便见客。
没奈何,薛氏只得懒懒应付。阿芸的回来,教她一喜,但这喜意转瞬即逝。女儿单纯憨直,跟表里不一的小姑娘来往,会被欺负的。
薛氏叹息,不管怎样,女儿终究是要长大的:“阿芸,快来见过你陈家姐姐。”
谢凌云上前施礼,在母亲身边坐了,一言不发。
她不明白,陈家人看不起她们,还来这儿做什么?自己找罪受么?
其实陈家姐妹也不愿意来。是陈二太太觉得谢家母女似乎在疏远自家,不想看到这局面,才教两个女儿来与陈家小姐交好。两人不敢不从。
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陈清终于提出告辞,她还笑道:“婶婶,能不能让阿芸妹妹送我们一下?清儿有话想跟她说呢。”
薛氏点头允了。
在无人处,陈清板着脸,一字一字道:“那天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我那是说着玩儿的。”
谢凌云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还有一件事。”陈清声音渐低,“我四哥要我代他向你问好。”
“谁?”谢凌云疑心自己听错了。
陈清不耐:“话我带到了。昨儿不是你生辰么?他今儿也来了,给你的礼物,就是他亲自挑的。不过,你别多想……”
陈溪拉了拉姐姐,示意她别说了。陈清哼了一声,若不是她亲哥哥恳求,她会愿意传话?她拉着妹妹一起离去。
谢凌云好一会儿才想起陈清口中的四哥是哪一个。那人叫什么来着?哦,是了,陈峥。
谢律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否认:“没有。”可他却在心里说,有的吧,的确是怨过她吧。或许他偏袒冯姨娘,可能也有这一点原因。那为什么不偏袒岳姨娘呢?最初在绥阳的四年,岳姨娘也在他身边的啊。
刚一想到岳姨娘,他就看见了红着眼睛的谢蕙。老实说,他对这个女儿的感情最浅,谢蕙非嫡非长,而且总能让他忆起一些并不开心的事情。可是,现在看到她单薄的身影,他竟生出一丝愧疚来。
咬了咬牙,谢律道:“琬琬,就这样吧。明日就把她送过去,对外就说,就说冯姨娘暴毙,府里再没有这个人。”他面上隐隐带了恳求之色,补充道:“咱们是厚道人家,肯定不会打杀了她,她的卖身契在老太太那里,也发卖不得。就看在那俩孩子面上,看在老太太面上,让她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当是为咱们的孩子积福。”
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结果了。冯姨娘陪他十多年,他到底还是不忍心要她的命。
薛氏的沉默教谢律一颗心浮浮沉沉,他等待了许久,才听到妻子轻轻“嗯”了一声。谢律长舒一口气,惊觉背上已有一层冷汗。他暗道一声惭愧,心中莫名酸涩。
“爹爹教冯姨娘出家,冯姨娘肯么?”谢凌云忽然问道。她以前倒也听说过,有大魔头作恶多端,后来经高僧点化,弃恶扬善,皈依佛门。且不说这对于死在大魔头手上的无辜者是否公平,只说冯姨娘跟这并不相同。而且,冯姨娘愿意出家么?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谢律道,“她若不从,唯死而已。她会好好选择的。”
“那哥哥姐姐那里呢?”谢蕙怯怯地问道,“他们姨娘被送到庵堂。他们会不会记恨父亲和母亲?会不会迁怒还没出生的弟弟?”
谢律腾地站起:“他们若真这般不孝,自有本朝律法等着他们!”
薛氏哂笑:“你这会儿倒想起律法了。”
谢律面色一红:“就这么定了,他们两个,我会好好教训。冯姨娘没了,以后就不要再提起她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先歇着,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他走得很急,以防薛氏突然反悔改变主意。
他怕迟则生变,次日一早便让人将冯姨娘的口堵了,悄悄往马车一塞,送到城西的静慈庵。
静慈庵条件简陋,香客少,衣食多靠自己动手。老尼姑见送来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妇人,知道是犯了事的,可以任意支使,更不要说那乌油油的头发上簪着的首饰了,可是能换不少米面。当下喜滋滋地收了,声称入我佛门,会好生感化她。
冯姨娘这十多年也算养尊处优,力气哪能跟常常挑水浇菜的老尼姑比?她还在以泪洗面,筹划着怎么回去,就被两个尼姑一起按着,拔了首饰,铰了头发。原有三千青丝的头皮变得光溜溜的。她一口气上不来,直直晕了过去。
谢律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待谢怀信兄妹知道姨娘被送走时,已经迟了。
谢怀信吵吵嚷嚷,要个说法:“父亲,那薛氏不是没事吗?为什么还要把姨娘赶出去?姨娘身体不好,若真有个万一……”
谢律勃然变色,蕙儿的话忽然浮上心头。这还是当着他的面呢,就称嫡母为薛氏?他当即斥道:“跪下!谁给你的胆子不敬嫡母?”
谢怀信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了大半,被妹妹谢萱扯着袖子跪在地上。
从昨天事发起,谢萱的眼泪就没止住过。不过,此刻她倒比兄长镇定许多:“父亲,你别怪哥哥,他只是担心姨娘。姨娘虽有错,可她对我们有生养之恩。若不闻不问,那倒真是畜生不如了。”
谢律哼了一声,心说是这么个道理,气儿顺了不少。
谢萱又道:“萱儿知道,父亲仁善,母亲大度,肯定不会跟姨娘一般见识。姨娘做错了事,是该受惩罚,只是父亲是怎么罚她的?”
叹了口气,谢律道:“我本要打杀了她,是你母亲求情,说是看在你们面上,饶她一命。你姨娘自知罪孽深重,深感后悔,她不愿耽留尘世,就削发为尼。她跟咱们这些尘世之人,再无瓜葛了。”
他想,这说辞对每个人都好。他铁面无私,琬琬宽宏大量,冯姨娘也知错就改。最好以后一家和睦,不问旧事。唉,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果真如此啊。
谢萱一怔,又哭又笑:“多谢父亲……”她强拉着兄长给父亲磕了头。
父亲离开后,谢怀信恨恨地骂了几句,说要去寻找姨娘。
谢萱却忽的冷了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什么意思?”
“姨娘的药哪里来的?还不是你给的?”谢萱感到寒气从心底冒出,一点点蔓延到四肢,“我不信你猜不到她的目的,可你还是这么做了。她事发了,你躲到一边,她被送出去了,你倒充当孝子了。谢怀信,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谢怀信眼神一闪:“你胡说八道!”
谢萱缓缓摇头:“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姨娘既然已经出了家,咱们就打听一下她在哪个庵堂,多多看顾,也算是尽了孝心。她……她不适合内院。”
她没想着接姨娘回来,冯姨娘如果性子不改,迟早会拖累他们的。
最让谢凌云意外的是,她的父亲竟然有两个小妾!
谢凌云从小接触的人,大多爱武成痴,不好美色。很多人钻研武术,终身未婚。娶妻也是娶一人足矣,纳妾是达官贵人才做的事情。——当然,达官贵人什么样,她也没见过。
而她这回的父亲不但有小妾,还有俩,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接受。
她只能对自己说,爹爹出身侯门,是太子伴读,被贬后还是一方父母官,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达官贵人吧?
进一步想,既然谢家是官宦人家,那么有许多事情与她认知不符,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这般自我劝解宽慰了许久,她还是没能完全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现象。不过再遇见奇怪的情况时,她会用一句“官宦人家不一样”来为自己解惑。
是的,这辈子,她长在官宦人家,有爹娘,也有两个异母的姐姐和一个异母的兄长。听娘说,她同胞哥哥叫谢怀礼,远在京城,不得相见。而异母的兄姊,倒是天天都能见着。
那两个女娃娃一个四岁,一个两岁,俱是玉雪可爱,聪明灵秀。
谢萱和谢蕙每天都要随着她们的姨娘去向薛氏请安。有时谢凌云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就能睡着。她们说的不外乎是家长里短,胭脂水粉,怪没意思的。
还不如练武。
可惜谢凌云年岁小,筋骨未成,不能修习外家功夫。故此她只能有意识地调整呼吸,勤练内力。她记得师父说过,天辰派以内力见长,只要勤练不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虽然换了躯体,但师父的教诲,她片刻不曾忘怀。况且,她还身负大仇,不能懈怠。
在别人眼里,这位芸姑娘是个极难得的乖巧懂事的姑娘,不吵不闹。只有在有事时,她才象征性地啊啊两声,吸引人的注意;模样也越长越娇美。若说不足之处,那就是安静太过了,而且似乎还有些愚笨?
萱姑娘八个多月就能开口。而芸姑娘,都十一个月了,还没说过话。
虽说十一个月还小,可是有谢萱在前面一对比,就显得芸姑娘不大聪明了。
连谢律都曾很遗憾地对冯姨娘说:“阿芸似乎比萱儿要笨些。”
冯姨娘口中宽慰,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太太生的那个,最好笨一些,再笨一些。这样老爷就会更喜欢萱儿和怀信了。
谢凌云的乳母刘妈妈颇为忧心,于无人处问薛氏:“太太,姑娘一直不说话,莫不是……”
薛氏心中一突,脸色却是不变:“阿芸还不足一岁,怎么就是一直不说话了?”
“太太说的是。”刘妈妈心知薛氏不爱听这话,忙说道,“多教教就是了。三少爷那般聪明,芸姑娘自然也是极聪明的。有好多人两岁还不会说呢。”
她口中的三少爷是薛氏的长子谢怀礼,自幼聪慧。想到远在京城的长子,薛氏眼神微黯,她都两年没见过儿子了,也不知他在京城过得如何。
“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吧。”薛氏道,“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是,是。”刘妈妈应着,领命而去。
此刻,谢凌云还不知道她的不说话,已经让薛氏发了愁。
——最初她能说话时,觉得太早,唯恐吓着了父母,又不想多生事端,就一直没开口。后来她一心想练内力,便把此事暂时搁置到了脑后。
直到须发洁白的老大夫切切她的脉搏,摸摸她的喉头,十分郑重地说“小姐身子康健,并非不能言”时,谢凌云才恍然:哦,原来阿娘以为我不会说话。
细细算了算,她快一岁了,可能是该学说话了。
于是,在大夫走后,谢凌云就冲薛氏笑笑:“阿娘——”
薛氏先是一怔,继而眼中泪花闪烁,她一把抱过女儿:“阿芸,好阿芸,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谢凌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欢喜,老老实实地继续唤道:“阿娘,阿娘……”
这是她的母亲,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
“哎。”薛氏应着,只觉得女儿声音娇嫩甜糯,远胜莺啼。她自到绥阳以来,所遇诸事,大多不顺心,但此时她心里畅快极了。
芸姑娘会说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院,冯姨娘失手摔坏了一个茶盏。
谢萱瞧了一眼自己的姨娘,轻声道:“姨娘这是跟谁置气?小儿学语,不是很正常吗?”
冯姨娘很委屈:“本来以为那边是个傻子……”
谢萱蹙眉:“我说过多少次了,她一点都不傻。你不要自作聪明,去做蠢事。”她声音渐渐转低:“她若真傻,那只能说,是傻人有傻福了。”
冯姨娘讪讪一笑:“萱儿这话说的,娘怎么会去做蠢事?”
她有些心虚,她不想承认,她的确动过不好的心思。甚至当初薛氏有孕时,她还想过能不能做些手脚,让薛氏一尸两命,但她不敢。她只能暗戳戳地希望薛氏以及其子女能倒霉些、再倒霉些。
这些话,她不能对萱儿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萱儿成熟冷静得让人害怕,一点都不像是五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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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律回到后宅,先习惯性地去西跨院看儿子谢怀信,略略点评了一下怀信写的大字,又逗了一会儿乖巧的萱儿,才去薛氏的小院。
还未进房间,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欢声笑语。谢律挑眉,直接掀帘走了进去。
谢凌云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到来,冲他挥舞着手:“爹爹!”
薛氏这才看见丈夫,笑着跟他分享好消息:“相公,阿芸会说话了呢。快,叫爹爹……”说着又去逗女儿。
“爹爹——”谢凌云很听话。
薛氏有点意外,她没想到女儿真的会叫爹,以为只会叫娘亲呢。
谢律喜动颜色。阿芸虽然说话比别的孩子晚些,但她是先学会叫爹的是不是?
想到此处,他甚是得意,亲自抱着女儿转了好几圈,不肯松手,又扭头对丫鬟道:“吩咐下去,我就在这儿吃饭。”
薛氏自然希望丈夫与女儿亲近,她亲自给丈夫捧了茶,特意叮嘱丫鬟多做些他爱吃的菜。
房中没有外人,谢律逗了女儿一会儿,想多听听她用嫩嫩的声音喊爹爹。——比起规规矩矩的父亲,还是爹爹更感亲切。不过,萱儿叫他父亲时,也是一脸的孺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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