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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售来我大宋之货物,均非必需之品。然大宋售往辽国的,却都是必需之物。”
王安石虽然衣衫朴素,但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为他的话添了许多说服力,他朗声问台下的观众说:“诸君,试问倘若你们是边境榷场上的辽商,把羊马、皮毛售予宋商之时,你要宋钱,还是辽钱?”
学子们或相顾而视,或交头接耳地议论,尽皆愕然,继而恍然大悟。
姚宏逸却是长长吸了口气,眉头微蹙,细声问道:“恩师,当真不劝止?”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台上的这几人是如何得悉这些前因后果,但是此人如今讲述的,正正是他们这帮重臣在文德殿几番密议才得出的结论。
庞籍捧过旁边小几的杯盏,慢慢喝茶,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台上的王安石,边又问姚宏逸道:“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是事实,所以才”
“既是事实,为何要劝止?”庞籍冷声反问。
姚宏逸一时弄不懂庞籍的用意,心中思涌如潮,惶然问:“那要不要暗查是何人泄露?”
“不必,”庞籍伸指往身后刘沆、文彦博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比了一比,靠在姚宏逸的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道:“唯一有嫌疑的,便是他们两个。文彦博虽则鲁莽,但就算他想透露一二,似刘沆这般谨慎到极点的人,必定会阻止的。”
“那么”
“钱乏的事情,各地都有奏表呈来,司马光在朝为官,不难得知。”
姚宏逸心念一动,猛地侧首望向庞籍,难以置信地颤声道:“恩师,您的意思是他们,他们是自行推论出这结果的?”
庞籍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姚宏逸只得满腹狐疑地再细听台上人的发言。
就在他们二人细声交谈之际,王安石已经将钱乏的因由解释清楚了。
“诸位,为何偏偏是两浙路、福建路钱乏之状况最为吃重?全是因为此两地皆是沿海,又与高丽、倭国往来最甚。”
“以倭国为例,其商船过温州、台州、福州、泉州之境,摆泊于海涯。沿岸富豪之民,公然与之交易。倭国货船多有珍奇,漆器、硫磺、木材、刀具等,凡值一百贯钱者,宋钱十贯文得之凡值千贯钱者,宋钱百贯可得之。一贯之数,可以易蕃货百贯之物,百贯之数,可以易蕃货千贯之物。倭商以高大深广之船,一船可载数万贯钱而去入蕃者非铜钱不往,而蕃货亦非铜钱不售。”
“宋辽的互市,不过是冰山一角。和大宋有交易来往的,还有西夏、大理、吐蕃诸部、回纥,东面的倭国、高丽,南面的交趾、占城等国甚至,像倭国、高丽、交趾、占城这般蕞尔小国,或许并没有本国的钱币。”
“铜钱原为大宋宝,四方蛮夷皆用之。大宋铸造的货币,供四周各国共用,试问大宋境内如何能不引发钱乏”
最后,王安石总结道:“孔夫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京城物价上涨与两浙、福建钱乏听来风马牛不相及,若非我们刨根问底细思,自是无从发现两之间者千丝万缕的关联。”
言毕,他悠悠起立,朝观众拱手抱拳,意即本次“解释大会”到此结束。
“啪啪啪啪!”
就在众学子沉思回味王安石的讲解之时,竟是庞籍率先拍掌。
掌声在静默的会场显得格外明显。
他身后第二排的刘沆、文彦博以及欧阳修自然连忙跟着拍起手来。
王安石此番言论侃侃说来,入情入理,众人都甚是佩服。后排的学子们纷纷拍手叫好。
经久不息的掌声里,只有姚宏逸愣神不动。
“怿工,你不认同?”
庞籍察觉他的异样,抬眉问道。
姚宏逸过了良久,才说道:“丝丝入扣、有理有据,弟子无法不认同。”
“何以默然不语?”
“弟子”他微一迟疑,咬了咬牙,坦白道:“弟子始终不赞成增铸无根之币,王安石此番言论要是得到世人认同,增铸一事便是板上钉钉,更无回旋之地。”
“哦”
庞籍饶有意味地哼了一声。
姚宏逸愣了愣,以为他在气恼自己在文德殿当众表达异议一事,急道:“晚生本该先与恩师商量,昨日在殿上实在情急,万望恩师见谅!”
“唔怿工误会了,为师并无责怪之意。相反,幸好你曾当众反驳。”
“恩师,弟子不懂”
“如你所言,增铸无根之币,可解燃眉之急,但究竟有何后患,却是不得而知。万一以后因增铸而引发什么弥天大祸,为师被人趁机攻讦的话”
姚宏逸大约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脸色大变,全身发抖。
他本以为庞籍会怪罪自己,不曾想过对方竟想得这般深远、周全,只是自己太过狭隘了,立时又愧又颤地声道:“是弟子太肤浅太莽直了。”
庞籍轻轻拍了拍姚宏逸的手,长叹一声,道:“你既是当众反对过增铸一事,自可全身而退。”
“恩师!”
“到其时,那样事情,要靠你一人来推行了。”
身边的掌声逐渐零落,更使得姚宏逸感觉唏嘘不已,他心中一酸,眼眶微红道:“恩师,弟子明白了。”
青石铺砌的地面,被扫得一尘不染。
碧瓦朱甍之间,是满满几大桌的珍馐美味。
欧阳修捧着一个白瓷的小碟子,往长桌上炭盆上的一个食盘里,夹起一块黄豆闷鸭肉,舒心地笑着对刘沆道:“要是再早些时间,必定更惬意。”
文彦博插话问:“永叔何出此言?”
永叔是欧阳修的表字,他指着不远处被霜雪冻得掉光了叶子的桃树、杏树,道:“要是早些时日,树影斑驳、秋风怡人,再佐以美酒佳肴,岂不更快哉?”
文彦博赞同:“确实,确实!”转头看到刘沆无动于衷、不发一语,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了?”
“没,没有什么。”刘沆回神来,微笑道。
文彦博与他在编辑部搭档了好一段时日了,略略通透他的脾性,晓得他在掩饰,好奇问:“辩论赛虽然办不成,但这解释大会也是别出心裁。显然,学子们都很受落,你担忧什么?”
欧阳修与刘沆相交更久一些,观察到他时不时往庞籍那边看去,猜测道:“冲之兄,是因为庞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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