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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枝这才发现米宝儿眼睛红红的, 显然是哭过了。
听见方瑾枝回来, 三奶奶送过来的四个丫鬟从偏房出来, 规规矩矩地给方瑾枝请安。四个丫鬟中有两个是十四五的年纪, 而另外两个则要小一点, 大抵七八岁的样子。
为首的一个丫鬟说:“表姑娘, 三奶奶将奴婢几个赐过来。奴婢们自然尽心伺候,想着趁您不在好好拾弄拾弄院子, 将院子里打扫干净了,给您留个好印象, 表表忠心。不想您身边的两个丫鬟不许进屋, 甚至连缘由都不问。阿云和阿雾只是以为您身边的两个丫鬟是客套话, 这才偏要打扫。也不知道为什么, 您身边的丫鬟就打了阿云。”
阿云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跪在院子里。
方瑾枝走到阿云面前, “哪儿伤着了?抬头让我看看。”
阿云抬起头,她的额角肿了好大一个包。她说:“米宝儿不是有意的,只是失手推了奴婢而已。是奴婢自己没站稳撞到门框上了。姑娘您不要责罚她。”
米宝儿红着眼睛, 嚷:“当真是两面派!姑娘没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米宝儿!”方瑾枝恨铁不成钢地瞪她。
盐宝儿在一旁悄悄拉了拉米宝儿的袖子,米宝儿一脸委屈地低下头。
方瑾枝心里又开始犯愁。若不是因为她知道米宝儿这么做的缘由,单看这两个丫鬟的表现, 米宝儿就是要吃大亏的。更何况, 对方可是有四个人。两个小的阿云、阿雾表面上乖巧懂规矩, 大的阿星和阿月更是城府颇深的样子。
盐宝儿小声说:“姑娘,马上就辰时了。再不准备准备,要迟了饭点。”
方瑾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幸好盐宝儿机灵了一回。她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卫妈妈给我换衣服,你们几个先在偏厅候着,等我回来再说!”
这个心,是肯定要偏的。可是却不能太明目张胆了,方瑾枝只好拖一拖。她只让米宝儿陪着她去三房,故意将卫妈妈留下来守着她的屋子。
陆家的男人们公事繁忙,几乎不与女眷一同用膳。而且陆家的男孩子过了八岁就搬到了前院,吃饭的时候也不常与母亲、姊妹一起。所以往常方瑾枝过来的时候,只有外祖母、三舅母、五舅母,并下头五个同辈的孩子——陆佳蒲、陆佳茵、陆佳艺三个表姐妹,和陆无矶、陆子坤两个十分淘气的表哥。
而今日因为三老爷并两个舅舅都已归家休沐的缘故,三房这一边的人倒是到齐了。方瑾枝也见到了三房这边的另外四个表哥。
只是方瑾枝心里一直记挂着房中箱子里的两个妹妹,她始终对三舅母送过去的四个丫鬟不放心。她虽然年纪小,可也明白倘若两个妹妹的秘密揭露出来。她必没有能力护住她们两个。
所以,对于几个第一次见面的表哥,方瑾枝只是努力记下了他们的排行。之后就没怎么注意他们,更加没有注意到两个陆家最小的少爷正对着她挤眉弄眼。
方瑾枝心不在焉地举起汤勺递到嘴边。她刚刚张开嘴,忽然惊呼一声,手中的汤勺落到桌子上,汤汁溅到她的袖子上。
方瑾枝惊慌地从椅子上跳下去,脸色煞白。大大的眼睛立刻氤氲出一层水汽。瞧着是极努力才憋回已经溢满眼眶的泪珠儿。
“瑾枝怎么了?”三老爷皱眉。
“有……有虫子……”就算再怎么压抑,声音里的哭腔还是那么浓。
“下人们都怎么做事的?”三老爷把筷子放下来,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三太太不耐烦地放下筷子,“就算看见虫子了,大惊小怪做什么?没个规矩!”
方瑾枝的小脑袋垂得更低,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她不会看错的,刚刚她的汤勺里有一只虫子。她差一点点就要把那只虫子吃到嘴里去了!
陆佳茵幸灾乐祸地小声嘟囔:“果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
陆佳蒲悄悄拽了拽妹妹的手,让她不要乱说话。陆佳茵则是甩开姐姐的人,转过头去不理她。
陆佳蒲在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她知道妹妹连她的气也生了。
“祖母消消气。”作为三房这边最大的一个孩子,陆无砌首先离座走到方瑾枝的位置检查汤碗,果然见到两三只小虫子飘在汤碗中。他皱着眉瞪了一眼陆家两个出了名调皮的小少爷。
陆无矶和陆子坤目不斜视,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十一岁的陆子境起身走到方瑾枝面前蹲下,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掉方瑾枝眼角的湿润,“哭鼻子可不漂亮哦。”他又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蹙着眉仔细去擦方瑾枝袖子上的汤渍。
“谢谢九表哥。”方瑾枝吸了吸鼻子,从陆子境手中拿过来帕子,自己来擦。
陆子境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方瑾枝,似有些意外她居然知道他在陆家中的排行。
五奶奶心里一急,将两个小儿子骂了一万遍。忙吩咐陆子境:“子境,瑾枝怕是吓着了。你送她回去吧。”
“是。”陆子境捏了捏方瑾枝的鼻子,“瑾枝不怕了。走,哥哥送你回去。”
“好!”方瑾枝抬头冲着陆子境摆出甜甜的笑脸来,眼中的泪渍已经散下去了。可是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就这么把她送走,自然是打算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倘若今日无矶表哥和子坤表哥戏弄的是佳蒲、佳茵或者佳艺,都不会这么不了了之吧?
不……
无矶和子坤两位表哥根本不会这么欺负佳蒲、佳茵和佳艺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无矶表哥和子坤表哥戏弄了。正如方瑾枝第一日来陆家时,两位小表哥用烂泥蹭到她衣服上的时候就已经口口声声说过她是一个“外人”。
外人?
她也不愿意做这个陆家的外人。她只盼着自己快一点长大,早早离开陆家。
“表妹当心。”陆子境伸手一拦,挡在方瑾枝身前。方瑾枝一愣,才发现自己刚刚有些失神,差一点被门槛绊倒。
方瑾枝不好意思地再次道谢。
一出了门,让冬日凉凉的风吹了一下,方瑾枝霎时心情好了很多。只因她转念一想,她本来就着急回去,如今倒是因祸得福。
方瑾枝很快就把眼泪收起来,疾步往回走的样子,惹得陆子境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等到了自己的小院门口,方瑾枝再三谢过送她回来的子境表哥,然后匆匆赶回去。还好那四个丫鬟一直留在偏厅,没有乱闯。方瑾枝顿时松了口气。
屏退了下人,方瑾枝将今日带去垂鞘院的小书箱打开,将里面的两只小小的草蚂蚱拿出来。她走到拔步床里,从枕头下取出钥匙,将大箱子打开,直到看见两个妹妹时,她才真的放松下来。
“这个是我亲手编的,今天刚学会的呢!”方瑾枝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一边将两只草蚂蚱递给两个妹妹。
两个小姑娘甜甜笑着,望着草蚂蚱的眼睛亮晶晶的。
看着两个妹妹开心的样子,方瑾枝便觉得今日受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可是没过多久,方瑾枝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过了年,两个妹妹就三岁了。她们至今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
一想到这里,方瑾枝的眼圈瞬间红了。
躺在大箱子里的两个小姑娘望着一向疼惜她们的姐姐红了眼眶,她们两个立刻不顾手里的新玩具,有些惊慌地望着方瑾枝。
靠外边的那一个小姑娘努力坐起来,抬着娇嫩的小手,想要去给姐姐擦眼泪。
她坐起来,就把另外一个小姑娘也拉了起来。
盖在两个小姑娘身上的被子滑下来,露出她们两个紧挨在一起的身体。或者说长在一起的身体。两个小姑娘,却只有三条手臂,只因有一条手臂是两姐妹共用的。
外人都以为方瑾枝的母亲是在生产一对双生女儿时难产,导致一对双生女儿毙命,而她自己也伤了身子,缠绵病榻两年多。后来方瑾枝的兄长、父亲相继去世,本来就多病的她紧跟着病逝。
其实那一对双生女儿并没有难产夭折,只是注定了永远不能露于人前。身为父母,他们哪里舍得将自己亲生的女儿溺毙?只好假借难产夭折之名,将这一双女儿藏匿起来。以免消息走漏,就算是方家的奴仆,知道实情的也没有几个。
而方瑾枝的母亲之所以卧床不起,一方面是难产的确给她的身子造成了重创,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心病。将自己亲生的女儿永生藏在灰暗的箱子里,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不心疼。
更何况……
“大孙子今年过年当真会回来?”老国公爷像是问老太太,又像是问自己,那目光仍旧凝在烛火上。
老太太何尝不知道国公爷心里的难事?
“申机已经在路上了。他毕竟是咱们陆家的嫡长孙,骨子里流着陆家的血。就算是心里有气,这都五年了,也该消气了。”老太太忽也跟着叹了口气,“公主今年指定又不能回来。”
老国公爷摇了摇头,道:“消气?连无砚那孩子都没消气,做父母的能消气了?”
老太太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老国公爷又问:“大太太今年还在寺里过?”
“前天我让人去寺里请她,她还是不肯回来。”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申机要是不亲自去请他母亲,大太太是不会回家的。都说做媳妇难,等做了婆婆就要享福。可这公主的婆婆哪有那么好当?”
老国公爷却突然说:“我愁的不是这个。”
老太太心下疑惑,“那还有什么事儿?”
陆家家世显赫,儿孙又个个争气,除了大房因为当年芝芝的事情一直心中有气,还有什么事儿值得老爷子半夜不睡满心愁绪?
“陆家早晚是要交给无砚的。他父亲纵使心里有气,却把陆家权益挂在心上。可无砚这孩子行事太偏颇,又没从心底认可陆家,将来把陆家交到他手上……我不放心。”老国公爷摇头长叹。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老太太笑笑,“无砚这孩子年纪还小,再说了,您还能把陆家交给别人不成?”
见老国公爷沉默不语,老太太一惊,忙说:“老爷!您该不是动了别的心思吧?这可不成啊!咱陆家……”
“没有,别瞎想。”老国公爷打断老太太的话。
可老太太心里还跳着,这做了几十年夫妻,哪能不了解他?老太太知道老爷是真动了心思。老太太想了想,笑着说:“无砚就是年纪小,今天晚膳就比往常留得久了些。”
这话倒提醒了老国公爷,他诧异地问:“对了,今天无砚抱着的那个小女孩是哪一房的孙女?”
“不是孙女,是三房的外孙女。蓉蓉的女儿,老爷还记得蓉蓉吗?”
老国公爷摇摇头,“没什么印象了。”
“老爷还夸过她点茶的手艺不错呢。”老太太虽然很多年都不管后宅的事儿了,可心里都是有数的。
老国公爷恍然大悟。“印象里挺乖的一个孩子,总喜欢穿一条水红的裙子。这一眨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说的是涟涟!”老太太被他气笑了,甩下一句“睡觉”,自己径自往床上去了。
别看老国公爷打下陆家这么大的家业,可却有着脸盲的病症,还不是对所有人脸盲,只是对女人脸盲。除非时常见面,否则无论是三五岁的女孩,还是七八十的老妪,在老国公爷眼里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想当初老太太刚嫁过来的时候,还因为老国公爷的脸盲病症产生了大误会,怎么把没新婚娘子气哭,嚷着要和离。好歹最后误会解除。
翌日,方瑾枝起了个大早。她让卫妈妈服侍着仔细梳洗,又换上一身崭新的白月短袄、浅藕襦裙。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马上要过年的日子。陆无砚让方瑾枝过去,方瑾枝以为陆无砚是要教她读书,便早早起来,把一切收拾妥当。不求学知识,但求给陆无砚留个好印象。
她却不知道陆无砚是瞧着大过年四处热闹,府里的孩子们玩闹会忽略她,怕她孤单,才叫了她去垂鞘院。
至于读书这事完全不急于一时,用不着大过年带着她读书。凭着方瑾枝的聪明,那些书本知识完全难不倒她。作为教过她一世的人,陆无砚可是领教过她一点就透一学就会的本事。
更何况……方瑾枝上辈子过得太辛苦了,陆无砚不希望她再如上辈子那样为了讨好他,样样精通到极致。真的,太辛苦了……
“姑娘就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卫妈妈瞅着方瑾枝,越看越喜欢。
方瑾枝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儿,见一切妥帖了,才让卫妈妈重新检查箱子里的笔墨纸砚和书册。
“都没差错!”卫妈妈再三保证。
方瑾枝放下心来,让卫妈妈抱着去往垂鞘院。一到了垂鞘院的门口,方瑾枝就让卫妈妈放她下来,她自己提着小书箱走进去。
入烹将方瑾枝领到书房门口,“爷,表姑娘过来了。”
“进来。”
“表姑娘进去吧。”入烹为方瑾枝打开书房的门,自己守在外面。
方瑾枝提着小书箱缓步走进温暖的书房。陆无砚坐在一架紫檀卧榻上,身前小方桌上摆着一副棋。陆无砚正自己和自己下棋呢。
方瑾枝一边打开自己的小书箱,一边说:“三哥哥,我来上课啦。你没说要先学哪个,我就让丫鬟在书房找了这些书,有《千字文》、《幼学琼林》、《幼学》、《龙文鞭影》、《孝经》……”
“重不重?”陆无砚抬眼,打断她。
方瑾枝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有点红红的。是她拎着小书箱从垂鞘院门口走到这里的时候勒出来的。
“不用带这些,我这里会没有?”陆无砚有些生气。
“不疼……”方瑾枝说的是实话,这些书放在小书箱里是有一点点重,可也没到提不动的程度。只是小姑娘手心皮肤嫩,很轻易就勒出了痕迹。
陆无砚将方瑾枝拽过来,给她揉了揉手心。
方瑾枝一个劲儿地躲,“三哥哥,痒……”
看着方瑾枝忍俊不禁的滑稽样子,陆无砚脸上好歹露出了点笑容。他松开方瑾枝的手,放柔了声音,说:“瑾枝,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给自己一丁点委屈,知道了吗?”
“知道啦!”方瑾枝笑嘻嘻地点头,“那三哥哥咱们今天到底学哪一本书呀?”
陆无砚颔首,继续自己跟自己下棋。
方瑾枝被晾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她想了想,爬上卧榻,拉住陆无砚的袖子,甜甜地说:“三哥哥,教我写字嘛!”
陆无砚夹着黑子的两指悬在半空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将手中的黑子塞到方瑾枝的掌心,“来,今天教你下棋。”
方瑾枝望着掌心的棋子,怔怔地应了声“好”。
别看方瑾枝年纪小,学起东西来倒也不慢。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围棋的规则记下来了。此时正皱着眉冥思苦想和陆无砚对弈呢。
陆无砚不得不想出一百种露出破绽的方式。可是很多次他都已经露出那么大破绽了,方瑾枝怎么还是看不见,偏往死胡同走?
每当陆无砚嫌弃她太笨的时候,方瑾枝就弯着一对月牙眼,甜甜地笑着说:“三哥哥,咱们再来一局!”
上午的时候,陆无砚一直教方瑾枝下棋。方瑾枝还以为下午会学写字,却不想等到下午的时候,陆无砚居然拿来一篓草绳,要教方瑾枝如何编蚂蚱。
看着方瑾枝皱着个眉的样子,陆无砚憋着笑,问:“怎么,不想学这个?”
“没有!”方瑾枝连忙摇头,“三哥哥教的东西,瑾枝都愿意学!都会好好学的!”
“嗯。”陆无砚眉眼含笑地应了一声,他将方瑾枝拉到自己的膝上抱着,双臂环过她的身子,手把手教她如何用普通的草绳编出惟妙惟肖的蚂蚱。
方瑾枝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本来她还疑惑这马上过年的时候,陆无砚为何要她过来上课。原来他是担心她在府里孤苦无依没人作伴吗……
方瑾枝抿了一下唇,更加认真地编起草蚂蚱。
方瑾枝学得很认真,一双小手更是灵活。她细细想着陆无砚刚刚教过她的步骤,心里、眼里都是手指间的草绳。
陆无砚偏过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她离他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见她脸上的细小茸毛。她的眼睛很大很大,一对漆黑的眸子永远盈着一层湿润。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这一双大眼睛就会弯成一对月牙。如今她脸上还有孩子的稚嫩圆润,可是陆无砚知道再过几年等她消瘦下来,脸上就会浮现一对小小的梨涡。
陆无砚眉头一点点蹙起来,他宁愿方瑾枝永远当一个肉嘟嘟的粉团子,也不想看见她消瘦下去的模样。纵使消瘦下去的她容貌更是动人。
“做好啦!”方瑾枝把草蚂蚱捧到陆无砚眼前,“三哥哥,我做得怎么样?”
“很好。”陆无砚望着歪歪扭扭的草蚂蚱,唇畔笑意更甚。
方瑾枝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这是我做的第一个,做得不好,我再编几个!”
方瑾枝把第一个做好的草蚂蚱放在一旁,又开始编起第二个。起先的时候方瑾枝心里还疑惑着为何要学这个,可毕竟年纪小,过了一会儿就投入到编草蚂蚱这事儿中,那嘴角的笑随着手中草蚂蚱编得越来越好而越来越大。
引得陆无砚频频侧首。
冬日里的天色,很早就黑下来了。落日时分,方瑾枝在满榻的草蚂蚱挑选编得最好的两个。
“瑾枝,今天玩得开心吗?”陆无砚懒洋洋倚靠在书橱上,注视着方瑾枝收拾东西。
“开心!”方瑾枝把挑选好的两只草蚂蚱放进小书箱里,“三哥哥,我明天学什么呀?还是下棋、编绳吗?”
“唔,扎风筝吧。”陆无砚似笑非笑。
唔……
方瑾枝愣了一下,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在三哥哥这儿编草蚂蚱真的好开心。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玩小孩子的东西了。
等方瑾枝走了,陆无砚张开手掌。一只歪歪扭扭的草蚂蚱静静躺在他的掌心,这是方瑾枝编出来的第一只草蚂蚱。陆无砚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书橱的格子里,和他珍藏的古玩摆在一处。
卫妈妈等在垂鞘院的门口,见方瑾枝出来了忙接过她手里的小书箱,将她抱起来,说:“姑娘,三奶奶送了四个丫鬟过来。”
方瑾枝脸上的笑容一僵,急问:“她们进我屋子了吗?”
“没有,她们本来想进去打扫的。被米宝儿和盐宝儿拦着了。就按照你说的,说你不喜欢别人乱动东西。可是我瞧着那几个丫鬟有些不高兴,还和米宝儿吵起来了……”
卫妈妈还说了什么方瑾枝都没有听清了,她整个心都飞回了自己的小屋子,忙催着卫妈妈快点抱她回去。
“哦……”方瑾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之前她还疑惑三哥哥从哪儿给她弄一个自带小厨房的院子,竟是没想到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新院子不仅大,而且是真的离三房很远,已经属于大房那一片。方瑾枝还发现新院子在整个陆家的布局里十分靠前,距离前院也不过几道墙而已。
尤其是距离垂鞘院很近!
这个新院子虽然比垂鞘院小了许多,可是布置大抵相同。方瑾枝想了想,放弃了正屋,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下人把东西搬到了阁楼。小阁楼一共有三层,她决定住在三层,平时尽量不许丫鬟们上来。隔着楼层,她教起两个妹妹说话、走路就方便多了。
两个妹妹的情况拖不得。方瑾枝真的担心再这么拖下去,她们两个就一辈子都不会说话、走路了。
看着家仆搬东西,方瑾枝提心吊胆。她很怕那些家仆随意把箱子一摔,磕坏了两个妹妹。又怕他们擅自将箱子打开。直到她亲自盯着家仆把那个大箱子放到了地上,她才松了口气。不过搬家总是要有很多奴仆进进出出。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他们,一点都不敢马虎。
所幸当初她搬来的时候随身并没有带太多东西,而新院子那边一干家具俱是不缺,所以搬家这事倒也没折腾太久。更何况有入茶有条不紊的张罗着,并不用她多费心。大件都布置好了,有些小东西让自己的丫鬟慢慢拾弄就成。
“姑娘,眼瞅着就要过饭点了。您想吃什么,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做。”阿星抽空从院子里走进来。
一想到小厨房,方瑾枝是真的高兴。她伸了个懒腰,说:“最近牙疼,做一些软一点的东西。”
一旁整理箱笼的阿月笑道:“姑娘是要换牙了。”
方瑾枝揉了揉自己的脸,怪不得她这几天牙疼。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好困,我要上去睡一会儿。午膳做好了先温着,别喊醒我。等我醒了再下来要。”
阿星忙应着。
方瑾枝打着哈欠上楼,可是等到她爬上了三楼,脸上还哪有半点倦意?
她匆匆进了自己的寝屋,先是将门闩上,又仔细查看了窗户是否关好,这才进了拔步床里。这一处原本有一张九成新的黄梨木架子床,可是毕竟是陆无砚睡过的,所以她便让奴仆将她的拔步床费劲搬了过来。
“这下可以放心教她们了……”方瑾枝握着手里的钥匙,唇畔梨涡初现。
方瑾枝将放在床边的大箱子打开,露出两个小姑娘略紧张的小脸蛋。
“平平、安安不怕,是姐姐。搬家的时候没有吓到吧?有没有磕着碰着?”方瑾枝站在大箱子旁边,揉了揉两个妹妹的头。
两个小姑娘这才甜甜笑起来,她们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听姐姐说,咱们搬新家了,新院子可宽敞啦。这里是三楼,平时那些下人不能轻易上来。”
听方瑾枝这么说,两个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里染上万分欢喜。
“还有一件事情姐姐要跟你们说。姐姐要教你们说话、走路,咱们平平和安安不能一辈子住在箱子里呀!”虽然前路忐忑,可是方瑾枝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是一定要搬出陆家的。到时候寻一处宁静的小镇,让两个妹妹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不住在箱子里?
两个小姑娘都有些迷茫地望着方瑾枝。
方瑾枝扶着两个妹妹坐起来,她说:“姐姐知道平平和安安是天下最聪明的孩子,你们能听懂姐姐的话。而你们之所以不会说话完全是因为从来没有开口的机会。不怕,平平、安安不怕。咱们说话,说什么都行。”
然而两个小姑娘的嘴巴紧紧抿着,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方瑾枝耐心地说:“嘴巴张开了才能说话呀。来,像姐姐这样把嘴巴张开。”
两个小姑娘有些生涩地张开嘴,可是仍旧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方瑾枝张大嘴,发出“啊”和“呀”的音,又一次次指导着两个妹妹。可是两个小姑娘唇形都是对的,却仍旧发不出声来。
方瑾枝并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教。教到口干舌燥,她就小跑到桌子旁大口喝茶水,然后折回来继续教。
直到小半个时辰以后,两个小姑娘才能勉强发出“啊”的音。而且声音很小,要方瑾枝贴近她们才能听见。可是总归是有了进步,方瑾枝很满意!
“真棒!”方瑾枝伸出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奖。
两个小姑娘也都开心地笑起来。她们不明白说话有什么用,可是得了姐姐的夸奖,看见姐姐笑起来,她们两个就好欢喜。
“好啦,今天就到这儿啦。姐姐明天再教你们。”方瑾枝揉了揉她们两个的头,她没有将箱盖盖上,只是仔仔细细地将拔步床的幔帐挡好,然后让下人将午膳直接端了上来。
她来不及自己吃,就捧着午膳给两个妹妹。看着两个妹妹大口大口吃着香蛋羹,比她自己吃还要香呢!从今以后,两个妹妹再也不用吃奴仆悄悄带回来的残羹冷炙。她们两个想吃什么,她就吩咐小厨房做什么。
真好!
方瑾枝不由在心里又一次感谢陆无砚。听说他快要过生日了,方瑾枝仔细琢磨着要送他什么东西才能表达谢意。
递到面前的一只空碗打破了方瑾枝的思绪。
“吃饱啦?”方瑾枝从两个妹妹手中将空碗接过来。
两个小姑娘都咧着嘴角点头。
方瑾枝将空碗收好,她有些舍不得地将沉重的箱子关上。每一次盖上沉重的箱盖时,方瑾枝心里都是一样的沉重。
但是她很快又乐观地笑起来。
没关系呀,现在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不急,总有一天她可以好好安顿两个妹妹,让她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表姑娘,府里的几位姑娘过来了。”入茶在外面禀告。
几位表姐妹是来祝贺方瑾枝乔迁之喜的。她们都带着小礼物——精致的铜镜、新鲜的花卉、瓷器花瓶、古玩摆饰……
尤其是五姑娘,竟是送了一缸小鱼儿。
色泽鲜红的鲤鱼在青白相间的大瓷缸里游来游去,为整间屋子带来不少生机。
连入茶都说了句:“五姑娘,可是个妙人儿。”
五姑娘妙不妙,方瑾枝此时可不在意。她心里头明白,正是因为她得了陆无砚的另眼相看,这些平日里爱答不理的表姐妹们才会主动示好。
方瑾枝暂时还没有心力去管陆家的这些表姐妹们,她有更重要的两件大事。
第一,如何不动声色地将阿星和阿月打发了,并且可以通过入茶的手,将米宝儿和盐宝儿调.教好。
第二,如何答谢陆无砚?
方瑾枝大大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落在桌子上的小红鱼儿上,喃喃说:“我也给三哥哥送一缸小鱼儿吧!”
米宝儿和盐宝儿因为走路姿势不好看,入茶罚她们贴着墙站一个时辰。听了方瑾枝的话,米宝儿急忙说:“把这一缸送去?”
入茶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她一眼。米宝儿急忙咬了一下子自己的舌尖,目不斜视地站好。
“怎么能拿五表姐送来的东西给三哥哥?我要把自己亲手钓的鱼送给三哥哥!”方瑾枝拍了拍手,弯起一对月牙眼。
陆家的确有几处池塘,上面养着莲,下面游着鱼。可是这天寒地冻的,池面早结了冰。也只有靠近大房那边的一处池塘没有结冰,只因那里的水是费心思引来的温泉活水。
方瑾枝穿着厚厚的短袄,又裹了一件银色的斗篷,兜帽严严实实地扣在她头上。她让阿星和阿月跟着,跑到这里来钓鱼。
“哎呀!怎么一条都钓不上来呢!”方瑾枝跺了跺脚,心里有些急。娇嫩的脸颊也冻得通红。她是趁着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出来的,可都在这儿耗了一下午了,竟是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姑娘,天色马上就要黑了,该回去了。”阿星在一旁又一次催促。
方瑾枝气呼呼的扔了手里的鱼竿,“哼,我明天还来!”
“太好啦!那三哥哥你能好好跟我说说吗?什么是立意?什么是好的立意?还有构图是什么?姿态……”
望着方瑾枝兴奋又充满渴求的大眼睛,陆无砚笑道:“不急。先给你看一个东西。说了补你压岁钱又岂会食言?更何况你送了我一方那么好的洮砚,你三哥哥自然要回礼。”
“不不不,三哥哥肯教我东西已经是最好的礼物啦!”方瑾枝说的十分真诚。
她也的确这么想的。
自来了温国公府,她说了太多的谎话。无数讨好、奉承的话从她嘴中一句接着一句蹦出来。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哪句话才是真的,又或者每一句都半真半假。
而这一句话倒是最最真心的一句了。
陆无砚没接话,他直接走进偏厅,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紫檀木锦盒。
“送给我的吗?”
见陆无砚点了头,方瑾枝才从他手中把锦盒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盖子掀开,一下子满室光彩,琉璃炫目。
里面真的是瑾枝!
正如陆无砚所说——玉石为枝、宝石为卉的花枝。
嫩如糕脂的白玉做成花枝形状,上面嵌着无数宝石之花。红、蓝宝石为瓣,金银为蕊,翡翠为叶。整个花枝足足有方瑾枝的胳膊长!
方瑾枝看呆了,不由说:“真、真好看!这肯定能换好多银票……”
陆无砚语塞,狠狠敲了一下方瑾枝的额头,哭笑不得地说:“你要是敢把它卖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瑾枝立刻捂着头,忙说:“不卖!不卖!三哥哥送的东西怎么可能拿去换钱呢?我一直留着它!”
陆无砚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谢谢三哥哥!”方瑾枝缠住陆无砚的胳膊,将脸贴子他的小臂上撒娇卖好。
方瑾枝欢喜的样子落入陆无砚的眼,陆无砚垂眉凝望她的目光俞加温柔,“这个算是那方洮砚的回礼,至于压岁钱的补偿……”
方瑾枝立刻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陆无砚。心里也蠢蠢欲动起来,以前只知道三哥哥出了名的嚣张无礼,却不知道他出手这么大方!指不定能给她好几张票票呢!
“你住的院子太小了,明天给你换一处院子。比你现在住的大了几倍,但是你别高兴的太早。新院子虽然更新更宽敞,可是离三房有点远。我去跟你外祖母说一声,你以后就在自己的小院子吃饭吧。新院子里有单独的小厨房。”
“小厨房?”方瑾枝睁大了眼睛望着陆无砚,难掩心中震惊。
有了小厨房,她院子的出账有了记录,就再也不用让两个妹妹吃奴婢偷偷藏下来的残羹冷炙!眼下没有什么比这个是她更想要的了!
方瑾枝扑到陆无砚怀里,她闭着眼睛努力压抑眼底的湿意,万分真切地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真的!”
方瑾枝又说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陆无砚暗暗轻叹,把小姑娘轻轻拥入怀中。他很清楚方瑾枝的多疑,断然不可现在大大方方告诉她他知晓她的秘密。只好暗地里采取委婉、含蓄的方式帮她。
上辈子,陆无砚至死也没得到方瑾枝全心全意的信任。这辈子,他会倾尽全力取得她的信任,让她亲口把自己的秘密说给他听。
“那个……”方瑾枝攥着陆无砚的手指,欲语还休。
陆无砚就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有话直说。”
“三哥哥,你把入茶或者入烹借我用几天好不好?”方瑾枝满怀希望,又万分紧张地望着陆无砚。有的人天生骄傲,轻易不愿意开口求人。可是一旦开了口,若是被拒绝的话,恐怕再也不会送上去讨嫌。
“要她们做什么?”陆无砚刚问完,怕方瑾枝多心,又急忙加了句“她们未必合宜,若有更合适的人,我好给你换。”
方瑾枝放下心来,笑嘻嘻地说:“不不不,她们就很好啦。是我身边的那两个小丫鬟,她们不太懂大家族的规矩,我怕她们以后一不小心就闯了祸。所以想请入茶或者入烹教教她们该知道的规矩。”
“竟是因为这个。”陆无砚点点头,“入茶吧,比入烹更合适一些。”
“谢谢三哥哥!那我就先回去啦!”方瑾枝从窗缝往外瞅了一眼,天色就快黑下来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在秋千上玩累了的缘故,她有点困。
陆无砚也看出来方瑾枝的大眼睛染了倦意,他将窗户推开,把手探出窗外一会儿,才关了窗户,说:“外面起风了,过会再走。困了就去偏厅里小眯一会儿,等风停了我叫你。”
他不等方瑾枝说话,已经自作主张地将小姑娘抱起来,抱进偏厅的卧榻上,又亲自从一侧的双开门高橱里翻出裘毯盖在了方瑾枝的身上。
陆无砚的住处比别处暖和得多,方瑾枝缩在厚重的裘毯里,望着壁炉里劈啪作响清响的火焰,没多久就睡着了。
看着方瑾枝睡着了,陆无砚才悄悄退出去。
方瑾枝是被吵醒的。她揉揉眼睛坐起来,一时没缓过来,稀里糊涂的,连身在何处都不清楚。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裘毯,赤着脚往外走,却在走到屏风时被正厅里的声音一下子惊得清醒了。
“你这一身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线比寻常女人要高,响亮中自带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方瑾枝悄悄从屏风后探出了小脑袋,只看见那个女人一身繁复红装的背影。明明不过寻常姑娘家的身高,瞧着竟是挺拔异常。
而陆无砚正坐在窗口的玫瑰椅里,他身子后倾,两条长腿一条盘在椅子上,另一条随意垂着,神态极为散漫。
入茶和入烹都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口。
依旧是那个女人的声音:“爱干净整洁的人不过衣服一日一换,就算一日两换也罢了。你可倒好。一日几换暂且不提,竟是脱下的衣服直接烧毁。我大辽子民有多少百姓无衣可穿,可你竟如此糟蹋东西!听说你如今连鞋底都不愿意沾地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出门也是个废人一样坐在轮椅上。”
“再瞧瞧你身上的粉衣服……”那女人的声音里染上三分嫌弃,“本宫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躲在屏风后面的方瑾枝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个人就是长公主!
陆无砚任由长公主继续数落,全当听不见。
正厅里静了一会儿,长公主忽然轻叹了一声。她走向陆无砚,略无奈地说:“无砚,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这心结怎么不仅没解开,反而成了死结?没有过去的坎,当年的那些事情就忘记吧……”
陆无砚忽然弯下腰,一阵干呕。散漫的神情早已不见,眉目之中全是厌恶和痛苦,他抓着衣襟的手掌青筋凸出,险些抓坏身上的锦服。
“无砚!无砚!”长公主一惊,忙去拿旁边桌子上的茶杯。
“别碰我的杯子……”陆无砚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勉强才能挤出这话,而他的目光落在长公主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上。
长公主一怔,慢慢收回手。她一拂衣袖,怒指向跪在门口的入茶和入烹,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过来伺候!”
入茶和入烹忙爬起来,入茶匆匆赶过来为陆无砚倒了茶水,而入烹则是跪在西角小柜里翻出熏香,在博山炉里燃上。
屋子里逐渐飘出清雅的香气,陆无砚喝了入茶递过来的茶,神色才慢慢缓和过来。
他苦笑地望着长公主,道:“母子一场,母亲大人别再提当年的事情折磨我了。”
长公主沉默了很久,才有些心疼地说:“我只是担心你。”
“儿子过得挺好,一直都按照母亲大人的旨意扮演着最嚣张的混蛋。如今提到皇城第一纨绔子,你儿子绝对位居榜首。”陆无砚自嘲道。
“无砚……”长公主想走过去,可刚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她有些难受地说:“你最大的不幸就是身为我的儿子……”
这一刻她不是执掌整个大辽的尊者,只是一个柔弱的母亲。
陆无砚望着自己的母亲,道:“不,能是您的儿子,是无砚的荣幸。无论是过去的遭遇,还是现在的不得已,无砚都无半句怨言。儿子也万分相信母亲的选择,就算是要儿子牺牲,儿子也万死不辞。”
长公主侧转过身,方瑾枝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她竟从未想过三哥哥的母亲竟然这么年轻、明艳!人以皎月形容女子,可是方瑾枝觉得月之光辉根本不能形容长公主的耀目,她简直就是最炫目的耀日。
方瑾枝还看见了长公主湿润的眼中流露出的痛苦、挣扎。
“不!我怎么可能要你牺牲?你就是我的命!”
陆无砚抬头望着自己的母亲,缓缓摇头,道:“不,大辽才是你的命。”
他嘴角轻轻勾起,带出几许落寞。
“哥哥?”方瑾枝又喊了他一声。
糯糯的童音入眼,陆无砚有些恍然。他的目光又落在方瑾枝脸颊上一瞬,方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过一道月门再向左就到了我的住处。”
“好。”方瑾枝抬手,将挡了视线的兜帽摘下来。抬手间,手腕上的金铃铛又发出两声悦耳的脆响。引得陆无砚又多看了一眼。她绕到陆无砚身后,奋力推着轮椅。
方瑾枝人小,推得吃力。好不容易才把陆无砚推到了他说的地方。她却不知陆无砚暗中使了力。
方瑾枝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院子。院子宽敞自不必说了,整个温国公府就没有小院子。令方瑾枝惊讶的是外面的小路上都覆着一层积雪,而眼前这院子里,别说是铺着青砖的路面,就连边角的土地上也是干干净净,不留一丝雪痕。
对,就是干净。
这个院子干净得有些不像话了。
方瑾枝正诧异间,眼前忽然晃过一片白色。只见陆无砚缓缓起身,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朝方瑾枝伸出手,“来。”
“你、你不瘸!”方瑾枝睁大了眼睛,惊讶地仰望着他。
“我有说过我瘸?”陆无砚唇畔笑意更甚。
方瑾枝看了看陆无砚笔直修长的腿,又看了看身前的轮椅,忽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她心里有些别捏,可仍旧将自己冻得发红的手递给了陆无砚。
陆无砚的手是温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收拢,将她整个小手包在掌心,使得她也变得温暖起来。
前世牵她的手时,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婀娜少女。重生一次,他藏在心尖尖里唯一喜欢了一辈子的人竟变成了如今小孩子的模样。
造化弄人。
“你叫什么?”陆无砚一边牵着她往前走,一边如念台词一般说出上辈子曾说过的话。
“方瑾枝。”方瑾枝习惯性地小声说了一遍,见陆无砚没吱声,怕他没听清,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叫方瑾枝。”
“嗯,知道了。瑾枝。”陆无砚垂眸望着她的侧脸,她浓密漆黑的睫毛透过他的眼,如羽毛一般一根一根划过他的心尖。
他把她的名字念得很重,同时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陆无砚望向远处的雪山,好像两世的光景逐渐重叠,融为一个新的开始。
方瑾枝越是往前走,越是觉得此处院落的非比寻常。除了干净之外,还有安静。这么宽敞的院落里,竟是一个下人也没见着。她蹙着眉心望着前厅正门牌匾上的题字。
“不认识那两个字?”陆无砚的声音忽从头顶上传来。
方瑾枝有些窘迫。她知道国公府里的姐妹们读书甚早,就连比她小的七表妹都认识很多字了。她小声说:“那两个字笔画太多了……”
陆无砚瞧着她目光躲闪的样子,也不拆穿,只是顺着她说:“嗯,笔画是不少。那两个字念‘垂鞘’。”
话音刚落,陆无砚就感觉到掌心里的小手颤了一下。
方瑾枝也不肯继续走了,有些畏惧地望着那刚认识的两个字。
“你、你是三表哥,这里是垂鞘院!”方瑾枝向后退了一步。她实在懊恼得很,府里有很多表哥,怎么偏偏撞上这一位,府里的院落也很多,怎么偏偏闯进了垂鞘院。四表姐曾跟她千叮咛万嘱咐,府上这位三表哥身份特殊,不可招惹。而他住的垂鞘院更是万万去不得的!
陆无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此时惊慌的她与前世的小人儿逐渐重合。只是前世的时候,陆无砚见她因那些传言而惧怕,直接让人送她回去了。
方瑾枝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前厅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了,走出来一个窈窕的少女。瞧着她的穿戴,方瑾枝知道这是府里一等的丫鬟,可是她的容貌竟是比几位如花似玉的表姐还要漂亮!
那少女看见方瑾枝也是很惊讶。她眼中的惊讶一晃而过,规规矩矩地朝着陆无砚行礼,道了声:“爷。”
“她叫入烹,后面的那个叫入茶。”陆无砚这是对方瑾枝说。
后面的那个?
方瑾枝疑惑地转身,发现身后跟着一个更加漂亮的少女。她同样穿着一等丫鬟的袄裙,怀中抱着一个翡翠雕竹纹手炉。见方瑾枝望过来,入茶弯了弯膝,笑着喊了一声:“见过表姑娘。”
方瑾枝懵懂明白,刚刚应该是这个入茶推着三表哥的,只是半路回去取东西了,并不是下人把他仍在那儿不管。更何况,三表哥身份特殊,府上的人只有被他赶走的,断然没有敢苛待他的。想起之前说过的话,方瑾枝白皙的脸颊上瞬间飘上一抹绯红。
陆无砚垂了一下眸,投下两片皎影。他松开握着方瑾枝的手,说:“进来吧,垂鞘院里没吃人的妖怪。”
言罢,他已跨入门中。
方瑾枝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她抬起脚刚要跨门槛又将脚缩了回来。因为她惊讶地发现正厅的地面上铺着雪白的兔绒毯。
陆无砚抬脚间,方瑾枝发现他的鞋底都是白的,像是没穿过的新鞋子似的。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三哥哥坐在轮椅上是怕雪泥弄脏了鞋子?
方瑾枝将身上的斗篷和里面牙色袄裙微微拉高,看着自己小巧的水色绣花鞋。她行了一路雪渍小径,鞋子早就脏了。
“表姑娘,奴婢抱您。”入烹笑着走过来,朝方瑾枝伸出胳膊。
方瑾枝任由入烹抱着她去了偏厅,她这才发现这垂鞘院里不止是正厅,而是院子里所有室内都铺着不同的绒毯。样样都金贵得很。她又想起四表姐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这里处处铺着干净的绒毯,应该是真的不欢迎外人吧?
入烹一边给方瑾枝脱下鞋子,一边跟她解释:“我们少爷畏寒,冬日里才如此。”
方瑾枝点了点头,屋子里炉火烧得很旺,果然比别处暖和。方瑾枝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清香。“真香!”
“是白松香。”入烹笑笑。
方瑾枝摇了摇头,说:“不是,我说的是茶香。”
入烹将方瑾枝的鞋子脱下来,笑着说:“三少爷喜茶,是入茶又在点茶。”
方瑾枝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只穿着白袜绕过屏风,走到正厅。
陆无砚坐在一把黄梨木交椅里,双手随意搭在月牙扶手上,腿上放着一个鎏金雕鹰纹的铜手炉,已不是入茶之前抱着的那个了。窗口供桌上的博山炉里点了白松香,缭绕的云雾从孔洞中飘出来。而陆无砚的目光就凝在缥缈的云雾上。
方瑾枝转头望向另一侧的入茶。入茶正举着细嘴水壶,用沸水冲茶盏中已经碾碎的饼茶。而后一双柔荑玉手忙拿起茶筅快速击打,让茶盏中浮现大量白色茶沫。
“绣茶。”方瑾枝走到入茶的身边,看着案几上还没有收起来的饼茶。
“表姑娘知道绣茶?”入茶有些惊讶,这绣茶是用精致材料做成五色龙凤图形装饰的饼茶。这可是宫里的玩意儿。
陆无砚侧首,睥了入茶一眼。
入茶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失言了。她急忙恭敬地将两盏茶放在陆无砚面前的桌子上,而后动作麻利地将案几上的东西收拾了,悄悄退出去。陆无砚厌恶跪地求饶的不雅。但凡是做错事,无须多言,立刻在他眼前消失才是上策。当然,得是小错。
方瑾枝将两个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走到陆无砚身边,说:“以前家里有很多茶庄,娘亲会挑选最好的茶,点给我们吃。所以才认得。”
“尝尝入茶的手艺喜不喜欢。”陆无砚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桌子上的茶。
方瑾枝踮着脚尖费力坐上另一把黄梨木交椅。她面前的茶碗是一个圆口的祭蓝茶碗,而陆无砚面前的那一只却是纯黑釉的建盏。她捧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是好茶,点泡的火候也刚刚好。可见入茶手艺的确不错。可是毕竟不是娘亲点出来的茶。
方瑾枝低着头,不肯再喝了。
“这茶太苦,一会儿吃甜点。”陆无砚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方瑾枝面前的茶。
方瑾枝握起小拳头敲了敲头,皱着眉望着陆无砚,苦恼地说:“三哥哥,吴妈妈说我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我以前不信,觉得我能把坏心情藏起来。可是都被你瞧出来了,可见吴妈妈说的是真的!”
陆无砚望着她皱巴巴的小脸,总不能说知道她丧母的难过。他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笑道:“不是。你藏得很好,是你三哥哥太聪明了。”
方瑾枝眨了眨眼,讷讷地说:“哪有这样拐着弯儿夸自己的?”
陆无砚垂眸,但笑不语。
他望着面前的茶,黑色的茶碗里是白色的茶沫,黑白分明。可这世间并非只有黑白二色,这个道理是前世那个偏执的他所不懂的。
“你说呢?”陆无砚在她面前蹲下来,将她牙色斗篷后面的兜帽给她戴好。免得冬日里的风吹红了她娇嫩的脸颊。
方瑾枝不说话了。
当她得知自己的茶被换成了酒,就猜到是两位小表哥做的。毕竟他们两个早就戏弄她成性了。方瑾枝没有想过报复,甚至还在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和两位小表哥处好关系。可是三哥哥已经替她出面教训了两位小表哥,还是以这样一种明目张胆的高调方式。
她从未想过三哥哥会为她出面。
或许,讨好两位小表哥缓和关系还不如讨好面前的三哥哥?
不……
方瑾枝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万一哪一天三哥哥不护着她了呢?三哥哥是要讨好的,其他人也是要讨好的。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瞬间弯起一对月牙眼,紧紧抱着陆无砚的胳膊,又将小脸贴在他的小臂上。“谢谢三哥哥帮我,三哥哥简直是天下最最好的人啦!三哥哥刚刚好威风!好了不起!瑾枝可喜欢可喜欢三哥哥啦!恨不得天天黏在三哥哥身上!”
方瑾枝一口一个“三哥哥”,温婉甜糯。
陆无砚:……
若不是重生一次,当真要被她真诚的样子骗到。不过就算是知道她故意讨好,陆无砚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分外享受!
——自欺欺人地当真罢!
“那瑾枝要不要去瞧瞧陆无矶和陆子坤?”
方瑾枝摇了摇头,甜甜地说:“三哥哥,我想回去了。一晚上没回去,卫妈妈要担心了。”
她还想着以后和两位小表哥和解,哪里会去落井下石看笑话?再说了,她心里记挂着两个妹妹,又对三奶奶送去的人很不放心。
陆无砚心中了然,便让跟在远处的入茶送她回去。
至于为什么不亲自送她回去?等到方瑾枝走了以后,陆无砚有些无奈地走向远处假山旁的观松亭——他父亲已经在那里盯了他大半天了。
“给父亲请安。”陆无砚微微弯了弯腰,语气虽仍随意,神态已比在阖远堂时恭敬了许多。
“哈!”陆申机气极反笑,“原来还肯认爹啊?”
陆无砚悠悠道:“一日为爹终生为爹,一日为夫未必终生为夫。父亲大人这问题毫无意义,倒不如问问我母亲还认不认您这个丈夫。”
陆申机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本就是个驰骋疆场的将军,此时朗目中威严骤现,周身徒然增了几许强势的压迫感。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要不是我儿子我一刀劈了你!”
“我要真不是您儿子,父亲大人岂不气死?”陆无砚勾唇,难得好心情。
“你!”
陆无砚再一弯腰,道:“父亲大人息怒,儿子先行告退了。”
言罢,他已走出观松亭,缓步离去。
看着他走远的悠然背影,陆申机猛地站起来,朝他喊:“陆无砚,你给我站住!”
陆无砚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道:“那些应酬别拉着我,没兴趣。”
可是陆无砚又走了几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只因他听见了陆申机拔刀的声音。陆无砚无奈转身,望着观松亭里手握刀柄,盛怒中的父亲。他摊了摊手,无奈道:“依儿子之见,父亲大人还是先消消气,免得母亲回来看见你这张黑脸。”
“什么?”陆申机明显愣住了。
回来?
长公主已经五年不曾回陆家。这五年中,他见了她五次,每一次都在朝堂上,公事公办地议事。他站在文武朝臣之中,高高在上的她竟是连一个目光都不格外给予!
恍神间,陆无砚已经走远了。
陆申机收了刀,忽然笑着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性子,跟他母亲一个样子……”
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莫过于公主,多少男子希望得到公主的青睐。可是世间有抱负的男子又不愿意做驸马。驸马向来处在尴尬的位置上,甚至不可担任朝中重臣。更是脱不了仰仗女人照拂的形象。
当初陆申机也不想做驸马。
他曾拿刀架在长公主的脖子上威胁:“换人,要不然我杀了你!”
长公主明明答应了,可第二日角色兑换。她竟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不娶我?那就阉了你,在我身边当一辈子的太监!”
明晃晃的刀锋上映出她明艳的容颜。陆申机竟脱口而出:“天下第一倾城色。”
方瑾枝回去以后,匆匆进了自己的屋。她将卫妈妈叫进屋子,又让米宝儿和盐宝儿在外头守着,然后忙问卫妈妈:“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时候,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昨天晚上阿云和阿雾两个小丫鬟进屋了。”
方瑾枝立刻紧张起来。
卫妈妈急忙说:“两个小丫鬟采了腊梅放在窗边儿,当时米宝儿在屋子里呢。她们什么都没发现。”
方瑾枝这才松了口气。她将大箱子打开,让卫妈妈帮着把两个妹妹抱到大床上。然后她脱了斗篷和鞋子爬上床,和两个妹妹玩了一会儿。
明明不过两刻钟,方瑾枝却觉得十分漫长。明知道米宝儿和盐宝儿在外面守着,还是一直提心吊胆。坚持了不足三刻钟,就让卫妈妈重新将两个妹妹抱进箱子里。
虽然她们两个的身量比起同龄的小姑娘要瘦小一些,可毕竟三岁了,以后也会一天天长大。这大箱子如今还算合宜,可要不了多久就会拥挤逼仄。方瑾枝不得不提前思量着给两个妹妹换一个更大的箱子。
方瑾枝还有一件更愁的事情。
两个妹妹一直住在箱子里的缘故,身体格外柔软,至今不会走路。又因为自小教着她们不许哭,不许发出一点声音来。乃至于她们两个至今不会说话,连最简单的单音也发不出来。
方瑾枝觉得她需要教两个妹妹说话、走路。
可是怎么教呢?
“姑娘别忧心了……”卫妈妈自然知道方瑾枝的心事,她也没有法子,只能在一旁劝慰着。
方瑾枝摆摆手,让卫妈妈出去。自己一个人搬了个鼓凳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口青花广口花瓶里新鲜的腊梅发呆。
卫妈妈心里也愁,出了屋子不由叹了口气。这前路好像就是悬崖,他们连停留都不行,就这么一步步被逼着往悬崖走。两个小主子一天天长大,早晚都要暴露。
不说别的,就这吃饭都是大问题。国公府虽然锦衣玉食,可每一笔出账都记得分明。如今方瑾枝每日是去三房用膳,在自己小院吃都不行。幸好奴仆吃饭的地儿比较随便,卫妈妈都是从自己口中省下饭菜喂给两个小主子。可是等她们长大了呢?
卫妈妈想起吴妈妈说过的话了,她开始埋怨自己的没用。她不由又一次重重叹了口气,引得坐在门口台阶上说话的米宝儿和盐宝儿都抬起头来望着她。
“都别守在这儿了。也不晓得姑娘早上有没有吃东西,米宝儿去厨房要一些软糕过来,盐宝儿去看看壁炉。”卫妈妈强打起精神吩咐两个小丫鬟。
“诶!”两个小丫鬟一骨碌爬起来,齐声应着。
可是她们两个还没走远呢,屋子里忽然传出方瑾枝的惊呼声。
卫妈妈和两个小丫鬟吃了一惊,急忙冲进屋。连偏屋的阿月、阿星、阿云和阿雾都急忙小跑着赶过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卫妈妈急忙追问。她扫了一圈屋子里的情况,拔步床的幔帐遮的严严实实的,应该不是两个小主子的事儿。那就是方瑾枝自己出了事儿。
“不见了!曾外祖母赏给我的绿翡翠镯子不见了!”方瑾枝白着一张脸,眼露慌张。
她小心放着那个绿翡翠镯子的盒子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毕竟是老祖宗赏下来的东西,若是被人知道弄丢了,少不得要挨埋怨。
“是不是你们两个偷了姑娘的东西!让你们不要随便进我们姑娘的屋子偏想法子乱闯!原来是想当贼!”米宝儿气呼呼地瞪着阿云和阿雾。
阿云和阿雾根本不与米宝儿分辨,只是齐齐跪下,齐声说:“表姑娘,我们没有!”
阿星和阿月对视一眼,也同时跪下。
一旁的卫妈妈满口“哎呀”、“哎呀”地抱怨着,慌了神的样子。盐宝儿忙赶到梳妆台那儿,一边踮着脚仔细翻找着,一边问:“姑娘,有没有可能放在别处了?”
“没有,我好好放在盒子里的。怎么一晚上不回来就弄丢了……”方瑾枝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眼底也有了湿意。
“哼!”米宝儿指着阿云和阿雾,“一定是你们偷的!”
阿雾低着头,阿云咬了一下嘴唇,小声说:“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进来过,你和盐宝儿,还有卫妈妈明明一直在姑娘的屋子里……”
待听清了她说的话,陆无砚不由哭笑不得。他脚步未缓,带着新鲜地问:“陆家的人都谁是大坏蛋?”
“都是!陆家的人都是大坏蛋!砸!砸大坏蛋!用臭馒头、臭鸭蛋,还有粑粑!砸……”方瑾枝挥舞着一双小胳膊,引得手腕上的金铃铛晃起一阵脆响。
“你三表哥也是大坏蛋?”
“唔……”小姑娘安静了一会儿。
陆无砚感觉到她搭在自己肩窝上的尖下巴动了动,竟是点了头。陆无砚的眉头不由拧起来,追问:“你三表哥怎么也是大坏蛋了?”
“好、好讨厌的……”方瑾枝在陆无砚怀里动了动,“我想写字,想打算盘!想学管账!可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就、就拉我玩!他自己不务正业,还拽着我!白白荒废了我的大好时光!哼哼……唔……虽然我玩的也挺开心的……”
她的小脸蛋上不由从不满变成一种犹豫。
陆无砚一时语塞。
“不知好歹的小东西!”陆无砚惩罚似地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
却不想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口中直嚷着:“疼、疼!”她又伸出一双小胳膊背到身后揉着自己的屁股。
陆无砚一愣,他用得力道并不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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