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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障尖峰,回峦古道,野云片片,瑶草芊芊。山涧水冲刷着石壁,映着日头,光滑如玉璧,旁边青松翠竹,绿柳碧梧,说不尽的惬意悠闲。数座竹制吊脚楼就在石壁旁泉水侧,依山而建,错落有致。远远便可看见有猴儿在吊脚楼间腾挪跳跃,又有花香果香,一派勃勃生机。
“他们倒真是会挑地方!”夏侯风啧啧叹道。
莫姬撩开车帘探头,见了也喜欢,叮嘱道:“待会动手时悠着些,别伤着房子。改明儿得了闲,咱们可以到这儿来小住些时日。”
听见“咱们”两个字,且不论里头是否还有别人,至少有他!夏侯风心中不由暗喜,赶紧道:“你喜欢,那留着便是……珑哥,你快看一眼,当真是个好地方!”
墨珑半靠着车框,原本闭着眼打盹,闻言才略抬下眼皮,懒懒道:“你俩一个当山大王,一个当压寨夫人,挺好。”
正说着,数十枚大小不一的石子破空而来,墨珑挥挥衣袖,石子在空中滞了滞,哗得全落到地上……可听见不远处群猴叫嚷喧闹,声音激动,却无一猴敢上前来,显然是有人号令。
“这些猴儿,吵吵嚷嚷,真是鼓噪。”莫姬自马车内跃出,皱着眉头,双手抬起,却被墨珑按住。
“它们不懂规矩,咱们还是得先礼后兵。”
说罢,墨珑扬声朝林间道,“在下墨珑,受鲁家珍珠行少东家之托,得知前日有一批东海珍珠不慎遗落此处,今日特来取回,还请贵阁行个方便。”照以往的惯例,他说得甚是客气,甚是有礼。
片刻之后,一头浑身黑如炭灰唯独脖颈上有圈红毛的熊罴手持两柄板斧,大踏步行过来。身后吊脚楼的曲廊之上,一位白衣书生,羽扇纶巾,气定神闲,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何方鼠辈,竟敢到你爷爷门前撒野!”那只熊罴大吼一声,震得周遭叶子噗噗直落,颇是威风凛凛。
墨珑对此的反应是掏了掏耳朵。
莫姬目中闪过一丝光亮,偏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头熊罴。
手持板斧不稀奇,被训着玩杂耍的熊都会,但既然他能口吐人言,那就说明他已修炼成精,与之前那只狍鸮不一样。狍鸮虽然凶残可怕,却是未修炼过,只能算是寻常凶兽。
修炼,需得潜心静气,呼吸吐纳,吸日月之精华,经年累月在体内慢慢储存精元,以修炼内丹。身形未变,但能口吐人言,便是内丹初成之兆。
夏候风有心在莫姬面前显摆显摆,一摇三晃地迎上前,与熊罴打招呼:“我说兄弟,嗓门还挺大!可光靠嗓门大没用,你还得会笑,要狰狞地笑,整张脸都扭动起来……来!给爷笑一个!”
熊罴从鼻子里喷出粗气,直接给了他一斧头,风声呼呼,直扑面门。后者跃开时自身后抽出一柄箭,也不搭弓,以箭为剑,朝熊罴刺去。熊罴刷地又是一斧头,径直将小箭格飞出去,劲道力大无比,连带把夏侯风翻出去几个跟头。
在旁观战的莫姬轻嗤一声,喊道:“小风,我看你不是它对手。”
“刚才不算,我不过逗逗他而已!”
夏侯风岂肯轻易认输,呸出嘴里的枯叶,从地上一跃而起,弯弓搭箭,飞身连射数箭。一时间,箭飞如雨,斧舞成团,只杀得满树叶子哗哗往下掉,满地枯叶又哗哗往空中卷……
墨珑双手抱胸,闲闲靠着马车,偏着头看裹在叶子圈中的两人。莫姬凝目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提醒他:“你不去帮帮小风?”
“你为何不去?”墨珑淡淡道,“用软梦香,这头熊罴可就老实多了。”
“……小风不是说他行么。”
莫姬口中不肯,双目紧盯战局,拢在袖中的双手早已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她向来是嘴硬心软,明明心中关切,言辞举止上却偏偏不肯对夏侯风和暖些,只做出一副拒人千人之外的模样来。
吊脚楼上,白衣书生眯眼看了好一会儿,熊罴虽一时未露败相,但对方还有闲人观战,显然是胸有成竹,着实不妙。他从袖中抖出一柄小旗,口中呼喝号令——方才投掷石块的猴子纷纷从树间跃出,嗷嗷乱叫,朝马车冲来。
“这些畜生!好生无礼!”
猝不及防,莫姬的衣裙飘带被猴儿扯破,她甚是气恼,手心中抖出一柄两丈来长的褐鞭,长鞭甩出,划了个漂亮的弧线,挟带厉风,凡被打中的猴儿皮肉吃痛,叫声更甚。还有不知死活的猴儿竟想用手来夺鞭,一触之下,如被火燎,满掌鲜血直流,这才发现长鞭上长满细细小小的尖刺。
墨珑足尖轻点,身子飞纵而出,轻如羽絮,翩然落在吊脚楼栏杆之上,嘴角嚼了一丝笑意看向白衣书生。
“你是想叫他们停手?还是,咱们俩也打一架?”他颇有礼地问道。
白衣书生看不出他底细,艰难地咽下口水,干笑两声道:“这个、这个……俗话说,地和生百草,人和万事好,有话好说、好说,何必动手呢。”
墨珑点头:“说得是,你让你弟兄们停手,再把那批东海珍珠还回来。咱们有话都好说。”
“……珍珠……这个……”白衣书生似有难色。
“看来是让兄台为难了。”墨珑理了理袍袖,诚恳地看着他,“我看还是打一架比较方便。”
“不不不……”
白衣书生话音未落,突然吊脚楼前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便看见夏侯风被重重抛出,正落入泉水之中,激起水花无数。
墨珑皱眉,凝目望去——
“咦!”白衣书生似比他更讶异,伸脖子张望。
熊罴身旁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穿雪青衫子的姑娘,乌发如海藻般蓬松,束成两股,垂到腰间,其中珍珠点点星星,柔柔亮亮,愈发衬得面容白皙,娇美可人,正是墨珑在渡口旁见到的那个鲛人。
见夏侯风吃亏,莫姬自然看不过眼,刷刷几下逼开群猴,长鞭倒卷,尖刺铮铮,直向鲛人和熊罴攻来。
这鲛人身量娇小,眼睁睁看着深褐长鞭袭来,似没见过这种玩意儿,颇有些好奇,躲也不躲,连晃都不曾晃过一下,就这么听任长鞭绕上自己的腰际。
莫姬冷笑,发力抽鞭。若在平日,对方必定是要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这次长鞭却纹丝不动,任凭她如何使劲,它只牢牢绕在鲛人腰际。
“小心!”夏侯风从水中刚爬出来,便朝莫姬喊道。
恨意已生,莫姬捻了个诀,缠在鲛人身上的长鞭上又长出无数条细藤,就像无数条触手在她身上蜿蜒,将她越勒越紧。与此同时,盈盈暗香自藤蔓上沁出,愈来愈浓……
熊罴在鲛人身旁,伸着鼻子,用力嗅了嗅,面露喜色:“……百花蜜,有蜂蜜吃……”说着说着,陶醉闭眼,甜甜睡去。
“喂!喂!你醒醒!”鲛人这下才有点急了,对着熊罴喊道,“快点醒醒!”
熊罴径直睡得香甜,连呼噜都打起来了。
鲛人挣了挣,气力惊人,接连崩断数根藤条。她秀眉含怒,转头死死盯住莫姬,厉声喝道:“我不管你动了什么手脚,你现下立时让他醒过来。要不然的话,我把你拆成一百零八块,全丢入归墟!”
为何她对软梦香一点反应也没有,莫非此香对鲛人无用?莫姬竭尽全力,再次捻诀,长鞭上的倒刺开始疯狂地生长,试图强行嵌入鲛人身体。
鲛人恼怒,手心中闪过一抹银光,朝长鞭直劈而下。这长鞭由千年老藤而制,莫姬注入灵力,与自己心神合一,用起来格外顺手,寻常兵刃是动不了它分毫。却不知鲛人手中是何兵刃,只是简简单单一劈,长鞭竟然应声而断。
剧痛锥心,莫姬踉跄退了几步,喘着气。
抖落开缠绕在身上的其他藤蔓,鲛人朝莫姬攻来。
一道疾影掠过,夏侯风挡在莫姬身前,头发尚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你敢动她!信不信我把你……”
没等他说完,鲛人飞腿把他踹飞,仍旧让他跌回水中,紧接着出手钳住莫姬的脖颈,行云流水般快捷优雅。
骤然间,一柄短铩自斜刺里突出。
银光如电,直取鲛人眉目,逼得她不得不松开莫姬。
“这位姑娘,你并非山中人,何必淌这趟水?”墨珑退开一步,收起银铩,示意自己并不想与她交手。
白衣书生匆匆赶过来,朝鲛人殷勤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位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侠肝义胆菩萨心肠,在下钦佩得很、钦佩得很啊!姑娘,待打退这伙强人,不妨到楼中一叙,在下存了些好茶……”
说到“茶”字时,他已在空中,紧接着扑通一下,与夏侯风一色一样地落入泉水之中。
“巧言令色,鲜矣仁。”鲛人冷冷道。
她果然与他们不是一伙人,只是不知她为何好端端非得到这里来找麻烦?墨珑着实诧异。
眼下却容不得他多问,甚至容不得他多想,鲛人已向他攻来。
行走在六合八荒间也有些年头,与夏侯风、莫姬比起来,墨珑算是阅历丰富,也曾与鲛人打过交道,但还从未见过身手这般霸道的鲛人。
一拳一脚,力道千钧,每次格挡,墨珑都似能听见全身骨头咯咯直响,与此人硬碰硬,着实不是个好法子。
星芒点点,银铩直刺鲛人要害,他想虚晃一招,立时抽身而出。不料鲛人反握住银铩,用力一夺,他飞腿踢向她面门,欲逼她松手……
这鲛人单手擒住他的左腿,一拧一摔,干脆利落地将他重重甩在地上。
“珑哥!”
“……哥!”
莫姬和夏侯风大惊,欲上前相救。鲛人则夺了银铩,欺身伏近,铩尖正对着他的咽喉,惊得莫姬等人不敢上前。
“把这头熊罴唤醒,我就饶你一命!”
她说话时有种孩童般的认真,双目亮得出奇,紧盯着墨珑,眨也不眨。
忍着腿疼,墨珑脑中飞快地将事情前后整理一番,尽可能和缓道:“这事容易,姑娘不必担心。我这里有解药,姑娘喂他服一颗,一炷□□夫,他就能醒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将银铩挪开,自己好拿解药。
听了这话,鲛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片刻之后,铩尖却又逼近几分:“你若敢骗我,我就把你拆成一百零八块……”
“丢进归墟里是吧?”墨珑替她接了下半截话,一副了然而体贴的模样,“姑娘放心,我不会骗你的。”
银铩顿了顿,自他喉间移开,轻轻巧巧地在她手上转了几个圈,她看着他忍着疼撑起身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一枚药丸。
“姑娘。”
他示意她将药丸给熊罴服下。
鲛人半信半疑地接过药丸,置于掌中,嗅了嗅,再看墨珑神情诚恳,不似作伪,便捏了熊罴下巴,让他将药丸服下。
直至看见熊罴喉头滚动,药丸安然落入腹中,墨珑这才暗松口气,闲聊般问道:“姑娘与这位熊兄是故友?”
鲛人盯着熊罴,一心一意要等他醒过来,闻言不耐烦道:“我不认得他。”
“那姑娘为何对他这般上心?”墨珑接着又问。
“我有些要紧事需得问他。”
说话间,熊罴停了呼噜声,她原以为他就快醒了,不料却见他连呼吸都微弱下去,心中大急,探他脖颈脉搏,脉象似溪底暗流,沉不可测。
“他,他怎会这样?!你到底给了什么药丸?”
鲛人心焦,叱问墨珑。
墨珑淡淡笑道:“姑娘莫急,之前熊罴熟睡是因为中了软梦香,这香效力有限,姑娘耐心等等,小半个时辰他也就醒了。但方才姑娘却又喂他吃了枚勾魂丹。此丹勾魂摄魄,半个时辰内若无解药,神仙也难救。”
鲛人大怒,举铩欲刺。
“姑娘且慢,你若杀了我,可就拿不到解药救他。”墨珑提醒她,“要问他的事情,想必是很要紧的吧?”
银铩滞住,片刻后被甩手掷出,钉入树中,鲛人徒手掐住他脖颈。
“你若逼迫我,弄不好我会拿错解药,他可就一命呜呼了。”墨珑不适地咳了两声。
鲛人一愣,这头熊罴对她来说极是要紧,决不能死。她秀眉微颦,缓缓松开手,从未遇见这等左右为难之事,一时间无计可施,只能恶狠狠地盯住他。
虽被她这般盯着,墨珑神情放松好整以暇,这姑娘虽有一身蛮劲,好在脑子简单。
“你要如何才肯给解药救醒他?”她怒气冲冲问道。
“不急,不是还有半个时辰么。”形势逆转,墨珑悠闲地转头唤道,“小风,还愣着,快扶我起来。”
夏侯风还未到,旁边的白衣书生已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了,殷勤地就要上前搀扶他。“来来来,我来扶您。腿疼不疼?刚才您被摔的那下,我看着都心疼。其实我是个大夫,最擅长跌打损伤……”
“滚!”夏侯风一掌把白衣书生推出老远,扶起墨珑,不满道,“他到底算哪头的?”
“喂!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给解药?!”
鲛人恼怒地嚷道。
莫姬慢悠悠地行过来,斜睇了她一眼:“求人便要有个求人的样子,象你这般凶神恶煞的,且慢慢等着吧。”
“你!”
鲛人手握成拳,强忍着没动手。
墨珑压根不理会她,转向白衣书生:“我方才仿若听到,你这里有好茶?”
白衣书生楞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自然是有好茶,诸位请随我来。”他虽不认得鲛人,但熊罴好歹是他的兄弟,当即忙打叠起千般殷勤招呼墨珑等人,再伺机拿解药。
眼睁睁看着这群人上了吊脚楼,鲛人又是气恼又是懊悔,气恼这帮人如此奸诈刁滑,懊恼自己这般愚笨,竟上了他们的当。她在熊罴身旁踱来踱去,无计可施,跺跺脚,疾步也跟上了吊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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