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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室狱中,熏尤的气息几乎要绝尽。
她朦朦胧胧地回想起了一个女子,她面目清淡地朝着当时满身戾气的自己伸出手,说,我们有着同一个敌人,跟我一起走,我会帮你完成你想要完成的夙愿。
她的话那样清冷,熏尤从未信过任何一个人,包括那时候的她,金夫念。她是宫中梁贵人手下最得心的侍从女官,穿着金缕红裘,掌一宫大小事宜,却还那样年轻。
那时候的熏尤只有十岁,她的父母原本是朝中重臣,却被窦家兄弟残忍迫害至家破人亡。
梁贵人救下了她,金夫念将她留在身边,夫念说,阿尤,成为我的利剑。
然后,她在年年岁岁静而艰苦的岁月磨砺里,她成了她的锋利的剑。
金秋的叶儿由青转黄,再化作赤红,如蝶翼飘然而下。她在纷然落叶的树下舞剑,刀锋所过,叶面一分为二。
梁贵人怀孕的时候,金夫念将她带入了宫中。她说,请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梁贵人。
于是她开始日日夜夜守在梁贵人身边,因为金夫念告诉她,守住了梁贵人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让窦家一无所有。
她做到了。梁贵人生下了孩子,是个皇子。然而,却也正因为这个孩子,梁家最终覆灭。
尔后,夫念和她说,你可以离开。那一刻她应该转身离去,但不知为何,她没有。
她开始跟随她,找寻着梁氏的遗孤。找到了那个孩子后,她又成了保护那个孩子的利刃。
闻着鼻腔里的血腥气,熏尤的意识几乎开始涣散,仿佛看到了漫天的红叶飘舞,夫念轻轻柔柔地笑着,对她说,阿尤,成为我的利剑。
如今,剑已折。
熏尤听见有异响,但是,没有动,只是沙哑着声音说:“出来。”
黑暗里走出一个人来,她脸色煞白如纸,眼神涣散,辨认了许久才看清眼前的身形,轻笑一声,说:“你大约也只是,想要成为那个人的剑吧。”
那人没有说话。
“一开始是为了报仇,但后来,好像习惯了成为她的剑。我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要辜负她的期望。她是这世上唯一还对我有期望的人,是这世上唯一那么需要我的人……没有她的话,我谁也不是。”熏尤声音沙哑低沉,眼睛无力地一眨。
“被利用也好,总好过,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熏尤蓦然睁眼,似乎在空气里看到了什么,颤抖着伸出完好的左手抓挠了一下,然后又失望地垂下。
黑暗里的人走近一步,衣袂微扬。
“君骘,你要成为窦家的狗,不分善恶地咬人,那是你的选择。但终有一日,你会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熏尤轻轻地说道。
“垂暮之光,最是绚烂。荣极必衰,夫念曾说过的。有些事情,即便人为失算,但风水自传,无论是什么,都会有气数。”熏尤轻轻地说道,然后侧过头,“即便我们如今一个个都死了,窦家,也必不得长久……”
她似乎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了。
君骘终于说话了。他说:“你们的身份,并不是我告密。”
熏尤的眼睛睁大了一瞬,尔后又缓缓眯起。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你们是梁家的人。朝月璧在窦瑰手上,这个消息,也是窦家故意放出的。他们不过是在守株待兔罢了,只怕,当今太后,也默许了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他们究竟知晓你们多少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手下究竟撬开过多少人的嘴巴,但我知道的是,下一个被撬的,会是你们。”
“是吗,所以,才会放弃我们吗?反正是已经救不了的人,干脆当作垫脚石好了,原来是这么打算的。”熏尤苦涩地叹息。
“反正只是救不了的垫脚石,那么,我现在又来见你做什么呢?”君骘冷笑一声。
熏尤愣了一下,尔后气喘着咳嗽了两声。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果,却听到君骘轻轻地说:“可听说过战国时期矛盾之故?”
熏尤没有说话。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轻笑道:“可不仅仅是件可笑的事。”
熏尤似乎并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却伸出手,扶住了牢狱的门廊,一字一句说道:“招供吧。”
她蹙眉。
“说出那个孩子是谁,在公堂庭审的时候,当着言官史吏的面,招供出那个孩子是谁。这样的话,你和那个人,才有可能活下来。”
要她招供出小公子来换得苟且偷生吗?
不,他明明知道绝不可能。
他疯了吗。
“招供吧。”他却依旧淡淡地笑着,说,“以彼之盾,守彼之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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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荑最终被软禁起来,幸好方才在大殿上说出的话只有窦栈和刘肇以及几个奴才侍卫听到,否则,真是要酿成大祸。
刘肇命贴身护卫行夜牢牢守在屋内,不许归荑出门半步。
怕她饿着,摆上了满满一桌的方才,若是平日里,她一定手脚并用吃个精光,可如今,她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不对,不对!为什么要阻止她作证!堂兄窦栈就算了,为什么表皇兄也和他一个鼻孔出气,难道,他也不是和她站在一边的吗?!
怎么就听信君骘的话了呢,应该去求太后娘娘的!
“骗子!都是坏人!”归荑委屈极了,跺着脚苦思冥想。
“郡主大约是误会陛下了。”行夜瞧了瞧她,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提醒道,“他并没有偏帮谁,他只是单纯地为郡主着想罢了。”
“为我着想就应该支持我!”归荑蹙眉道。
行夜没有再说话,归荑也没有出声,一时间,屋内安静无比。
许久,归荑腰板挺得都酸了,刚想要活动一下,却听见行夜不痛不痒的问题:“郡主知道,刚刚郡主大人在堂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归荑没有说话,却把头扭了过去盯着他。
他没有再说话,她想他大概是真的在等自己的答案,于是认真地回答道:“是要保护青釉姐姐的意思,是要澄清事实的意思,是要公正评判的意思!”
“请恕属下无礼冒犯,郡主大人,错了。”行夜垂下头,姿态谦卑,但是声音却不卑不亢,幽深如谷。
“您刚刚在大堂上说的话,是要与整个窦家为敌,的意思。”
归荑忽然愣了一下。
“郡主大概还不清楚,您对于陛下来说是怎样的存在。但是,请一定要记住,不要做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那样的话,陛下会十分为难。”行夜字字珠玑,语气肃穆。
窗缝里吹进一片枯叶,轻轻地落在窗台上,在尘埃不染的屋内,分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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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栈回到暴室狱的时候,守门的奴才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氛都阴郁了,战战兢兢地为他开门,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情。
然而一个奴才凑近他耳边说完某一段话的时候,阴郁的脸色顿时一扫而光。
他扬起一抹邪佞的笑意,拍了拍那个奴才的肩膀,说道:“是个明白人,既然如此,便入公堂吧。”
青釉被架到公堂上的时候,看到了几乎被拖着进公堂的熏尤。
窦栈的脸色似乎十分不错,一旁记审簿的文官朝着窦栈点点头,于是公堂审问便开始。
“堂下二人,对于国盗之罪和杀人之罪,可是招认?”窦栈慢悠悠地问道。
“不认。”
“认。”
青釉错愕地看向熏尤,熏尤面色有些苍白,但是一双眼眸却烁然清明。
“熏尤,你……”青釉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然后才咬牙道,“你知道风若姐姐吗,你若是知道她如今……”
“罪女认罪。”熏尤铿锵地打断青釉的话,瞥了一旁的文官。
青釉脸色瞬间苍白了,窦栈细细观察着青釉的脸色,脸上是诡谲的笑意。
“大人。”熏尤依旧面无表情地问道,“如若供认出共犯的话,是否能免罪女一死呢?”
青釉如遭五雷轰顶。
“这个嘛……”窦栈似乎有意延长青釉受煎熬的时间,慢条斯理地说道,“得看你招认到什么程度了……”
“足以让大人将那个孩子缉拿归案,这样的程度,可否换得罪女一命?”熏尤并没有看青釉,只是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青釉猛然站起,立刻有人又将她狠狠制服,青釉全身颤抖着:“熏尤,不可能……你……绝不可能!”
“这样的话,兴许是可以的哦。”窦栈笑得更欢了。
熏尤缓缓抬眼。
不知为何,那样的目光,窦栈心里陡然腾出一丝不详的疑云。
她语气清冷如秋:“与我们共犯的那个孩子,曾在五侯爷府常住,后来,又入大将军府,现金,应当是在宫里。”
似乎明白过来她要说什么,窦栈陡然全身被针扎过一般,陡然拍案而起:“给我堵住她的嘴,现下立刻乱棍打死!”
熏尤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几根棍棒用力地砸向她的背脊,她嘴角顷刻沁出血丝,却卯足了劲一个一个字说得清楚。
“她叫,窦归荑。”
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乱棍之下,她狠狠地抽搐起来。
她的嘴被堵上,连吐血也不能再吐。青釉心碎欲绝,却被人狠狠按住分毫不能动弹。
终于,她不再挣扎。
她的目光与青釉对上,然后,缓缓地暗淡下去。
如同璀璨的星辰陨落一般哀伤,却又夹杂着希冀与安宁。
她原本就只是一把利刃。
折了便折了,终归还是守住了该守护的人。
窦栈将桌上的东西清扫而下,顿时一片稀里哗啦乱作一团。他侧过脸看到文官毫不停歇的的手,脸上青经暴起:“撒谎,放肆!”
棍棒声终于停下,青釉爬到熏尤面前,摸着她已经冰冷的双手,陡然泪如雨下。
“给我拖出去,碎尸万段!她说谎,说谎!”窦栈怒气凛然地说道。
青釉全身一震。尔后,缓缓地回过头来,朝着窦栈一个叩拜。
“罪女同认罪,招供同党,窦归荑。”
“给本官乱棍打死,还愣着做什么!”窦栈几乎暴跳如雷地吼出声。
“窦大人。”文官朝着窦栈作了一揖,瞥了一眼青釉,平静道:“这是唯一的罪人,若是打死,线索便断了。况且,大人方才承诺,招供同党,便留性命,朝纲审讯之法不可乱,还望窦大人秉公。”
窦栈脸色白了白。
然后,跌做回位子上。
瞥了一眼堂下的青釉,咬着牙说道:“杖责三十,拖下去。另一个,悬颅十日,以警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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