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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哇啊……”被生父吵醒了的红发宝宝抖动着小拳头,哭得声嘶力竭。
银霄对此置若罔闻,一味地抱着死去的婴儿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好在一直守在门外的道长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察看他们父子的情况,才险险接住了差点摔下床榻的另一个小婴儿。
“怎么了?”道者熟练地拍抚着襁褓中的红发宝宝,目光扫向方才生产完毕的产夫。见他蜷成一团跪坐在脏污不堪的被褥里,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心中便有了一分不好的预感。
青阳观位置偏僻,周围经常有无家可归的流民在途经此地的过程中遭逢不幸。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饿死的老人,或者冻僵的小孩……有一回,甚至还被一个摔成痴呆的男人缠上,费了很大力气才摆脱对方。久而久之,他的心肠也变得硬如铁石了。
不过说起来,捡到孕夫还是第一次。看他的模样,大概是被夫家抛弃了吧。
男子本来就缺少女孩子的娇美多'情,那些求娶男'妻的不是贪图一时新鲜又是什么?况且这人的容貌并不出色,身材也很是臃肿,被嫌弃也是迟早的事。可惜他肚子里怀的还是双胞胎,竟也不能挽回夫家的心……
只得喟叹一句:人情淡薄,世道多艰。
“时间拖得太久,能保住一个就不错了。”他将怀中安静下来的小婴儿放到产夫身边,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极为平静、甚至是冷漠。
银霄紧紧抱着小儿子,仿佛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变化。他是谁,他在哪儿,他为什么而活……这些荒诞的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产生一种奇妙的眩晕感,将他的意志牢牢吸附在其中。不可自拔,也不愿自拔。
胸腔内部好似被人剜去了一大块,变得空荡荡的。不止是身体,连整个人生都破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渣滓。
“我还能活下去吗?”他终于抬起头,用迷茫的泪眼望着身边的道者,似乎把对方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想想他,再想想你自己。”道者抬手指着他身边的红发宝宝,丢下这样一句话。
银霄迟钝地转了转眼珠,让视线落在大儿子身上。那孩子身体壮实,虽然皮肤还有点起皱,胳膊腿儿却蹬得很有劲儿。别的孩子基本上出生几天后才会睁眼,他刚才一出来就晓得拿眼睛四处乱瞟呢。
日月瞳很难遗传,所以宝宝的两只眼睛都是红色,未能延续三代日月瞳的传说。但是仔细观察他的五官,将来长大了至少跟陆演能有七成相似。
谈不上讨厌,也算不上喜欢……
“你这里有婴儿能吃的东西吗?”银霄伸出一只手,拨弄了一下长子的小拳头,表情淡淡地问道。
道者看他还晓得关心孩子,可见是想通了。于是沉吟片刻,回答说厨房还有剩下的稀粥。而后径自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只粗瓷碗走了回来。
青阳观里总共只有三名道士,再加上他们这里没有多少名气,平时难得见到几个香客。所以大家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贫,许多瓜果蔬菜都是自己种的。粮食的储量还不够一个成年人塞牙缝呢。
这点儿粥,还是银霄先前生娃娃的时候,特意煮给他垫肚子的。
“把它给我吧,一会儿我抱出去埋了。”道长把粥碗搁在床边的凳子上,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死婴。
银霄蓦地收紧双臂,眼神凶猛地瞪着他,嘶声说:“不!别想打他的主意!”
道长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转开头。继续像没事人一样交待其他琐事,“你身上又臭又脏,明早我去弄点热水来给你清洗,不然小孩会得病。现在虽然是冬天,尸体放久了还是会腐烂,三天内必须下葬。到时候我会帮它做法事,助它往生极乐。”
“你这个人……很讨厌。”
银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近人情的家伙——尽管对方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确实让他好过了一点。但他并不喜欢听到别人一再强调他的孩子已经离世的这件事实。
“帮我打造一口棺材,要用上好的柳木和三分长的黑水铁钉。钉子一共二十六枚,用鹅血浸过方能使用。做成之后,将棺材里里外外全都用朱砂涂抹至深红色。记住——是小孩用的棺材,别弄错了。”
“你……”道者闻言诧异地看向床上的产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柳木、黑铁都是聚阴之物,鹅亦被称为“阴禽”。这三种东西平常容易见到;但能够想出这种方法将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必定是精通玄门法术的修士!况且他还懂得用朱砂来中和那三样物品的阴性,足以见得他对道教法事非常了解。
一个普普通通的“妇道人家”,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年轻的道者在短暂的惊讶过后,首次用正眼打量起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弃夫。好半天,才试探着说道:“黑水锁阴棺?”
当一个人不想解释某件事情的时候,其他人是无法强'行撬开他的嘴巴的。他在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就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银霄将两个儿子都搂进怀里,一手一个。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悲伤之色,反而表现得比道者还要淡定、还要冷漠。大儿子在他怀中时不时动动腿脚,他也只是抱着他掂两下。看上去没什么耐心,但也不至于嫌麻烦。
这种转变让在场的另一个人百思不得其解。丧子之痛是这么容易过去的吗?不可能。
“你是道士,要想弄到这些东西应该不难。”银霄果然没有对对方的疑问做出解释,而是就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伸手去拿凳子上的碗。
“我来,”道者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果断帮他托住了碗底,并将碗里的小勺子递到他手上,“你喂他吧。”
窗户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估摸着已经入夜有一段时间了。屋里只点了一盏桐油小灯,并不能对视觉有太大帮助。这种环境下,感观最灵敏的除了耳朵就是鼻子。而房间内还残留着一股刺鼻的腥味,正常人想必都难以忍受。
然而银霄和道长谁也没有在意这些。
红发宝宝半点儿也不老实,没多久就把胳膊伸到了外面,捏着拳头挥来摆去。刚给他塞回去,一转眼下'面又伸出两条嫩乎乎的小短腿,一蹬一蹬地跟大人闹着玩儿。
在第四次帮他重新整理襁褓后,银霄的耐性终于告罄,拧着眉将他放回床铺上。不肯再抱他。
“你把‘那个’放下,两只手总能制住他。”道长再次把视线投向他另一只胳膊搂着的布包,语带劝诫。哪有当爹的为了一个死孩子连活生生的亲儿子都不要的道理。
——初为人父就承受丧子之痛,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点的恐怕直接就疯了。这人却只是最初哭了两下,而后莫名其妙就收住了架势。怎么看都极其不对劲。
你说他正常吧?可他一直抱着个死婴不放,这还能叫正常?
说他不正常吧?他又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冷静,没有一丝失控的迹象。
说实话,这就有点吓人了。
道者心里虽不平静,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见碗里尽是清汤寡水,一眼看过去都能数清楚有几粒米。不禁尴尬出声:“恐怕不太够。”
银霄充耳不闻。既不把小儿子放下,也不去安抚因为失去爹爹的怀抱而哭哭啼啼的大儿子。只顾着将碗里的米汤一勺一勺地喂到大儿子嘴里,也不管他有没有咽下去就接着喂下一勺,完全遵循自己的步调。
本就不多的米汤很快就见了底,不过大部分都顺着婴儿的脸颊和脖子流到了床铺上,真正吃进去的很少很少。
“喂完了,把他抱走吧。”银霄将勺子扔回空碗里,两只手抱着怀里的死婴重新躺下,转了个身背对他们。
“……”道者看看产夫,再看看被抛在一旁的婴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人究竟有多伤心,才能将眼泪硬生生咽回肚子里……旁人又怎么能够体会呢。
罢了!人是他捡回来的,总要负责到底才是。
道长把红发宝宝抱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把碗也带上,转身往外走,“我只帮你带一个晚上。你先歇着,待会儿重新给你拿床褥子过来。”
冬夜漫漫,于有的人来说想必分外难熬吧?还好,太阳总会照常升起,带来新的光明与希望。
“节哀。”他走到门外将门掩上,轻声叹道。而后掀开自己的外衣,把小婴儿裹进怀里以免冻着他。这才急匆匆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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