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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林禀正去后,众女孩子议论纷纷,又有人说:“由仪也是邪门,怎么连着就死了两个人了?先前咱们这儿出的那一件,还吓得我几乎不敢来了呢。”
另一个道:“三法司竟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儿的查不出来,由仪的也查不出来,倒要怎么样呢?”
旁边的人听见,便插嘴道:“我听人说,是今年的年景不好,应在要死几个大官儿家的少爷公子呢,只怕由仪的事儿尚且没完。”
先前那人道:“那我们这儿呢?”顿时围上许多人来,纷纷打听此事。
那个道:“我们这儿就不知道了,不过是由仪那边儿传的最凶了。”
正说着,就见沈舒窈摇着扇子,含笑道:“劝你们少说一句,无凭无据的事儿,官府尚且没有定论呢,就别以讹传讹的说那些不经之谈了,弄得越发人心惶惶、天下大乱了。”
因沈舒窈是最知大体,且素来端庄正经的人,女孩子们自也敬重,便都听她的话且散开了。
沈舒窈见状,才又坐到云鬟身前,因说道:“方才林教习是怎么了?错认了妹妹么?”
云鬟道:“我也不知何故。”
沈舒窈笑道:“倒也罢了,只林教习自来书院,除了课上,竟不曾多说一句话,今儿对你,却是头一遭,故而她们才这样诧异。”
云鬟只微微低头,沈舒窈又悄悄道:“上回我去了你们府里,多承盛情,改日倒也要请妹妹去我们府里走一走才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鬟道:“多谢姐姐盛情,就怕我不知体统,贸然相扰,贻笑大方。”
沈舒窈握着她的手:“又瞎说了。既如此,便说定了。”冲她嫣然一笑,方袅袅去了。
云鬟目送沈舒窈离开,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初她进了江夏王府之后,沈舒窈待她也十分的宽和周到,并无任何为难挤逼之意。
纵然是头一天云鬟错过请安的时辰,沈舒窈自行来到,她也仍是一派和颜悦色,嘘寒问暖,说的话着实动听。
以后彼此相处,却也一贯安泰,两下相安无事。
且沈舒窈虽比云鬟大几岁,然而生得花容月貌,自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又且如此性情娴静,品貌端庄,不说王府内,就说是满京城之中,江夏王妃也是大有贤名。
但不知为何,赵黼对这位王妃,却总有些相敬如“冰”。
在云鬟之前,自不知府内是何情形的,然自打她进了王府,但凡赵黼在京在府里,便十有八/九是歇在她屋里的。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立刻就要恃宠而骄,但云鬟不是个要争宠的人,更恨不得少受些“恩宠”才好,可赵黼却也不是个会听别人话、体别人意思的。
云鬟无法,只得行事越发低调些罢了,每日除了给正妃请安,便只孤居房中,读书写字,十分冷清。
且平日里装扮之类,也从来朴实无华,多只是一支钗子了事,衣裳上也不见些花样。
那一日,赵黼曾嘲笑似的说:“你如何越来越像是个茹素念经文的道姑了,这又是什么衣裳?府内没有好衣裳给你穿么?还是说有人刻薄了你?”
因是晚间了,云鬟自穿着一件儿亲手做的月白色绉纱对襟窄袖褙子,底下是白色的裙子,松松地绾着乌云,斜插一根银钗,却越发显得面润眉清,气质超逸。
云鬟恐他疑心别的,就垂头道:“别的也有许多,这件儿是才做的,穿了新鲜。”
赵黼上下打量了一回,道:“我不喜欢这个,你去换一件儿来。”
云鬟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应声,赵黼已经察觉,便低低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愿?还是你觉着……左右转眼就要脱掉的,做什么又劳烦去换?”
云鬟二话不说,转头便去换衣裳。
灵雨跟露珠儿忙着找,只因云鬟的衣裳都是这般调调,倒也无法,是露珠儿忽地想起来,便道:“先前王妃送了几件儿过来,不如就挑一件儿现成的穿着倒是好。”
云鬟摇头,低低道:“不必,随意把我平日穿的那一件颜色点的就成。”
灵雨也道:“王爷看着像是有些不太欢喜的模样,娘娘还是顺着他些……何况方才王爷问是不是刻薄,别疑心到王妃身上去,此刻穿一穿,显一显王妃的恩,岂不是好?”
云鬟听了,才又轻叹了声儿,当下两个丫头便从沈舒窈送的几件衣裳里,挑了一件团花织锦缎的紫色大衫换了。
云鬟生得本偏清丽,这样艳丽的云锦上身儿,整个人如夏日鲜荷,映日带辉,明媚娇艳,不可方物。
两个丫头都看愣了,却听外头赵黼道:“人呢?”
云鬟又叹了声,才转出来,远远地行了礼,垂首站定。
赵黼半晌不言语,隔了会儿,才道:“你几时有这样一件衣裳了?”
云鬟回道:“是娘娘所赐。”
赵黼瞅着她,冷哼了声,道:“不怎么样,艳俗的很。”
云鬟默然,赵黼皱眉看了她会子,便起身走了过来,将她拦腰一带,搂到身前。
一双凤眼垂眸打量片刻,便把那衫子粗粗剥了下来,看了眼后,揉皱了狠扔在旁边。
次日早上,赵黼已去,云鬟见灵雨捧了一件素日穿的浅色衣裳来,忽然问道:“昨儿那件呢?”
灵雨垂着头道:“王爷说那件不好,一顿扯烂,叫不许再穿了。”
云鬟叹了声,待要起身,动作却一滞,咬牙忍痛,方才起来了。
灵雨低低说道:“昨晚上……听娘娘的话还穿素日的就好了,奴婢以后再不敢自作聪明了。”
云鬟看她一眼,笑道:“谁怪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气,喜怒无常的,谁又猜得准呢,不知道怎么就惹怒了……习惯就好了,不必介意。”举手把衣裳拉了拉,遮着颈间的痕迹。
灵雨眼中已有了泪花,抬头望着云鬟,怔怔地无话。
众女放了学,纷纷往外去,云鬟最后一个出来,到了门口,却见露珠儿正在跟人说话,少年满面含笑,竟是阿泽。
云鬟目光转动,就看见对面儿仍停着一辆马车,瞧着眼熟。
阿泽早跑过来:“如何众人都走了,你才出来?快些跟我去,我们少爷有事儿呢。”
云鬟有些不大情愿:“做什么呢?”
阿泽道:“是正经的大事,你且快去,找你商量呢。”
云鬟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想到先前众女孩子说什么“三法司竟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话,才对露珠儿道:“先上车,等我会子。”
露珠儿因跟阿泽说的喜欢,就高高兴兴先上车去了。
话说云鬟上了马车,却见车内有两个人一块儿坐着,一个自然是白清辉,另一个却是蒋勋。
云鬟见了蒋勋,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清清瘦瘦的,然而看着神色尚好,云鬟便淡淡招呼道:“蒋少爷。”
蒋勋慌忙拱手,端正行了个礼:“崔姐姐。”
云鬟见他唤的乖巧,便一点头,对面儿坐了问清辉道:“小白公子是什么事儿找我呢?”
清辉道:“我知道不该过来找崔姑娘,不过既然插手了,我便不想将此事撇下,半途而废,纵然别人都不理会,我也想求一个真相。”
云鬟想到赵黼说他跟白四爷争执之事,便道:“言重了,若能出一分力,我自然并无二话。”
白清辉见她脸色淡然,言语平和,才道:“先前我拜托世子将宋邰韩敏两个人的尸格拿来看了一番,他们两个人都无外伤,死状平静,大理寺的仵作疑心是被毒死的,只是查不出来。”
原来清辉看过尸格之后,百思不解,因就想到一个人,他在白樘那里吃了瘪,本极颓丧,却因蒋勋而又重新振作起来,便打定主意一定要追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当下清辉便来到刑部,打听严大淼不在刑部,便问了他的住处,同蒋勋阿泽一块儿寻去拜访。
严大淼住在东城的紫藤胡同里,是一座并不很大,却极为幽静别致的院落,门首一棵极大的爬墙蔷薇,盘踞在门头上,开的十分繁盛。
见清辉来访,严大淼十分喜欢,便拉他进内,四个人坐在庭中喝茶。
清辉便直说了来意,道:“毕竟要有个死因,可世间又有什么样的毒/药,会让人死的浑然不觉?连银针都无法查验?是否还有别的法子验证呢?”
严大淼见他问到详细处,笑道:“有的毒的确是银针无法查出,不过另有一种查验的法子,然而有些复杂,一般的验官也是不能行的。”
清辉问道:“是什么?”
严大淼道:“验骨。”
蒋勋跟阿泽面面相觑,阿泽就先起身,装作去看花儿的,蒋勋也想跟他去,又不舍得离了清辉,就仍只坐着。
清辉待要请教他如何验骨,严大淼却道:“是了,你说的这两件儿,是归大理寺管的,我是刑部的人,故而竟没亲眼去看过,不过……”
严大淼仰头想了会子,才又道:“不过,从你所说,倒是让我想到另一个案子。”
清辉道:“这是何意?”
严大淼看着他:“前些日子,凤仪书院不是也出了一桩案子么,那尸首被运到刑部,倒是有外伤的,除了舌头被割去了,颈部也有勒痕,故而他们判定是被勒死的。”
清辉道:“这听来跟由仪的那案子没什么干系?”
严大淼点了点头,道:“看似没什么牵连,不过因为这案子发生在凤仪,皇上叫详查,他们也不敢怠慢,本想着让我去走一个过场罢了,不料我去了,却看出些端倪来。”
清辉不觉警醒起来,连蒋勋也微微睁大了眼,听得入神。
严大淼看着两个孩子,忽然笑道:“咦,那日的那个季小哥儿怎么不跟你一块儿?”
清辉道:“他因追查由仪的事儿,受了伤,这几日都在家中养伤呢,太医看过了,并无大碍。”
严大淼皱了皱眉,道:“倒也罢了。”
清辉忙又问那尸首到底哪里有蹊跷,严大淼对清辉道:“你过来。”清辉立刻站起来,走到严大淼跟前儿,严大淼望他一眼,忽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蒋勋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连墙边儿假装看花的阿泽都身形一晃,若非知道严大淼的为人,只怕早冲过来动手了。
然而相比较旁人的惊急,清辉却只静静地看着严大淼,非但并未挣扎,连脸色都未曾变一丝一毫。
严大淼放手大笑:“罢了,是老夫糊涂,挑错了人了。”又指着蒋勋道:“你过来。”
蒋勋瞪着眼,迟疑着走到严大淼身前,他天生有些胆小,严大淼又是个跟尸首打交道的,身上自有一股慑人之意,蒋勋挪到他跟前儿,严大淼慢慢敛了笑容,伸手掐向蒋勋脖子。
蒋勋猝不及防,察觉他冰凉的手握着脖颈,顿时大声一声,乱挣起来,小手胡乱拍打推搡严大淼的手臂。
清辉自个儿的时候不慌,此刻见蒋勋如此,却忙叫道:“老先生!”
严大淼放手,笑道:“老夫如此,就是让你们看看那被害的尸首有何异样,寻常之人被勒住脖子,都会奋力挣扎反抗,因此在手臂,尤其是腿上脚上,会不由自主地留下些碰撞痕迹。”
蒋勋逃到清辉身边儿,满脸惊魂未定。
清辉轻拍他的手安抚,又问道:“既然如此说,那尸体上可留下异样痕迹了?”
自从凤仪出事,刑部接手之后,自然先从死者老吴着手,因查到他的住处,刑部的差人们便去住处搜查,兼询问周围邻居。
据拿些邻里说,这老吴头是一人独居,平日里不大跟邻里来往,然而为人是极和善老实的,偶尔见他送些点心果子给孩子们。
一番搜查周,果然就在凤仪后门上他素日当值的房中发现一些异样痕迹,靠近门口有隐约的重物拖拽过的擦痕。
只不过因老吴“失踪”之后,书院又找了新代替的人,来来往往间,那痕迹自然也被破坏的差不多了,而据那接手之人说,当日地上有几滴血迹似的东西,他因怕不吉利,就拿水擦洗了。
故而判定这值日房便是案发现场,后来才被凶手埋尸在牡丹树下。
严大淼说罢,清辉道:“这样说来,是这老吴临死反抗过了?都留下了什么痕迹?”
严大淼摇了摇头:“这正是症结所在,他身上并无其他痕迹,据我判断,这老吴被害之时并无反抗之力。”
老吴虽然年纪略大,但毕竟是个常年做杂役的,身子也算壮实,倘若他要反抗,现场就不会只留下几丝不易为人发觉的痕迹了。
严大淼又道:“何况老吴的舌头是在活着时候被割的,这自然更是常人难以忍受之痛,按理说他必然会竭力挣动,但他浑身上下,除了颈间的勒痕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这会蒋勋仍是不明所以,清辉却已经醒悟过来:“老先生的意思,是这老吴也被人下了毒,故而眼睁睁地看着舌头被割掉却不能反抗。——凶手并未捆绑他,这样他身上并无别的伤痕才说的通?”
严大淼点头:“不错。故而方才你说起那两具尸首,正好让我也想到这一件。”
清辉把去见严大淼的种种同云鬟说罢,蒋勋忽然想起来,便道:“清辉你忘了还有一件,严先生最后说,有一样奇异,老吴的右手指甲里有一星血肉,却并不是他身上的,只怕是他临死之际,伤了凶手。”
云鬟本静静地听着,听到这一句,便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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