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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奇怪,虽然哥哥和辜敬尘是挚友,最近却很少往来,秋蝉来的十天里,宋塘生一次也没在崇乐坊露过面,而辜敬尘仍旧每日喝酒,偶尔与舞师们调笑,于秋蝉却从不着意。
宋秋蝉,每天的工作除了擦地就是擦窗户,除了擦窗户就是洗衣服。
“你不是来学舞的吗?为何从来不见你来问我?”一天早上,辜敬尘忍不住了,站在擦地的秋蝉身边道。
秋蝉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见他发问忙站起来:“敬尘哥哥,我娘说了,若是想得到什么,必须要先学会付出,月魂舞那么美,我自然是……”
“你擦十年的地,我也不会教给你。”辜敬尘打断得不算礼貌。
秋蝉站在院子里,有点手足无措。
“你……娘?”辜敬尘掸了掸落在鞋子上的灰,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嗯。”秋蝉笑道,“我娘是个读书识字的先生呢。”
辜敬尘抿了一下狐狸一样的眼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还记得我说,若是想跟我学舞,需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记得,记得。”秋蝉道。
辜敬尘拢了一下身上的雪色夹衫:“今晚崇乐坊有个重要的客人,我这里人手不够,一应乐师、舞师都要上场,你可愿意帮忙?若是你做得好,我明日便开始教给你跳舞。”
秋蝉一跃而起:“真的啊,太好了,谢谢敬尘哥哥。我现在就去厨下帮忙。”
“不是厨下,厨下不缺人手,你现在回房中洗漱一下。到时候我自然会着人来喊你。”辜敬尘道。
秋蝉欢快而笑。
夜色来得总是刚刚好。
秋蝉先是听到了一阵鼓乐齐鸣,接着便是一阵谦让客套之声,这其中有辜敬尘的声音。秋蝉听得心中一暖,想着明日开始便能和他学舞了,不由得脸红起来。
一直没有人来招呼她,秋蝉很纳闷,也很闷,不是说缺人手吗?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找她帮忙。
这一等,已是一更天了,外面的喧哗声虽然仍在持续,却不再鼎沸。秋蝉对着镜子打瞌睡,镜子中是一张俏丽的面容。
“秋蝉,公子唤你出去……”进来说话的姐姐叫吴雅,十分妖娆。
“来了。”忙打起精神,秋蝉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抹布,就往外走。
“你拿这些做什么?”吴雅看着秋蝉。
“这么晚才叫我,不是因为客人已经走了,让我去收拾前厅的桌盘吗?”秋蝉道。
吴雅一笑,眼中都是娇媚:“崇乐坊怎么会少了打扫清洁的人?当然,崇乐坊也不少漂亮的女人……只是,崇乐坊少了人们认为干净的女人,嗨……走吧。”
秋蝉不太明白,还是随着吴雅向外走。
花厅之中酒香四溢,歌声漫漫,香气缭绕里,辜敬尘一个人安静而坐,离他不远处坐着一个一身绫罗的人,也是一个孤坐。
秋蝉不是不懂风月场所是什么,跟着爹娘走南闯北,也是见过的……只是现在爹娘都不在了。夏末刚过,爹的肺咳之疾就犯了,继而常常咳血,后来不知为何母亲竟也开始咳嗽,请了不知多少医生,也总不见效,竟在秋天之时,双双去了。
想到这个,秋蝉觉得眼前有些迷蒙,好在她还有哥哥,而且现在还有敬尘哥哥。想到辜敬尘秋蝉觉得很开心,跟着吴雅大步向前。
“公子,秋蝉来了。”吴雅道。
辜敬尘一笑:“带到陈大人身边吧。”
秋蝉被带到了刚才一直在喝酒的人面前。
现在这个人看着秋蝉,眼中的审视让秋蝉不自在……她见过这种眼神,每每有人流连在她身上,总是让她有些愤怒和无助。而此时,这个人离她这么近,而且抓住了她的手。
“敬尘哥哥,敬尘哥哥。”当这个人开始大笑,将手放在她腰上的时候,秋蝉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她明白了,辜敬尘让她做的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然而她依旧喊出了辜敬尘的名字。
“真是难得啊,果然是神仙都来得的崇乐坊。”陈大人端起一杯酒敬向辜敬尘,左臂却紧紧箍着秋蝉。
辜敬尘一笑,饮了杯中之酒。
“敬尘哥哥,你说崇乐坊中从无不情不愿之事,为何要这样对秋蝉?”秋蝉奋力推着一身酒气的陈大人,望着辜敬尘的眼中已是泪光交错。
“你来的时候就该知道崇乐坊是什么地方?你不是说过,想要得到总是需要付出的吗?”辜敬尘不紧不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今年的新桂花,刚刚干透,捻在酒中,虽不醇厚,却自得一分天然滋味。
秋蝉不动了,由着陈大人不规矩的手,不规矩的嘴……不规矩,明亮的眼睛里忽然之间不再是惶恐。陈大人本来极为享受怀中美人的挣扎,此时也是一愣,周围本来舞着的舞娘们都停了下来。
辜敬尘眼若清霜。
“你……怎么了,美人?”陈大人看着一动不动的秋蝉。
半晌,秋蝉的神情似乎已经波澜不惊,偶尔眼波流转之下,有水光粼动:“陈大人,不急……崇乐坊乃是乐坊,并非一众俗气的烟花之地,大人能来此,想来并非一众寻欢俗客……若真是喜欢秋蝉,且先许我一舞助兴可好?”
陈大人没法不答应,因为他发现怀中的女子似乎变了个人一般,从最初的局促,变成了如今的决绝妩媚,每一句话都似嫩兰破冰一般动人,现在她说什么,谁还能不依?
在陈大人快能流出口水的眼光注视下,秋蝉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辜敬尘的面前,缓缓揖了下去:“敬尘哥哥。”
辜敬尘抬了抬微醺的头:“怎么?”
秋蝉起身,笑容依依:“若是敬尘哥哥觉得这样是为朋友帮了忙,报了仇,秋蝉无话可说。按照你我的约定,秋蝉今日就要完成答应敬尘哥哥的一件事了,也请敬尘哥哥看看秋蝉的舞跳得……可还算能出师?”
辜敬尘有一些吃惊,因为秋蝉的从容和她似乎是明了一切缘由的态度。但桀骜使然,辜敬尘只是点了点头。
丝竹起,秋蝉莲步轻移,似流水逐落花,又似时光轻触,只微微流连于你心便又敛去裙摆已逝追随的眼眸一般,瞬时让人失魂落魄,却再也不能追上。
若有舞能让人欢愉,自然有舞能让人落泪。月魂便是这样一支舞,悄然而无声便已惊起心中往事。
辜敬尘陷在了震惊里,以他三百年流连人间风月的见识,依旧被秋蝉的舞步所摄,她怎么会的月魂?这支舞自己尚跳了百年才有今日之成,而她不过只是看过一次罢了,因为从那次起自己这十日之内再没跳过,或者说,自己不跳月魂已是好多年的事情了。
一曲舞闭,秋蝉静静站在舞板之上,目光只停留于光洁的木板,久久未曾抬头。
先爆发喝彩的是陈大人:“好!好!辜老板待陈某的情义,陈某今日算是看得一清二楚了,你放心,陈某明日一早便着人将崇乐坊的招牌正式赐名官用。从此以后,这崇乐坊便是阳春白雪的高雅所在,是宫廷御用选拔舞姬乐师的场所,再不是坊间民乐。”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上前,陈大人笑着扑到了秋蝉跟前。
望着辜敬尘,秋蝉没有躲闪,任着一脸油,一嘴口水飞溅的陈大人馋声腻在自己的身前:“走吧,美人儿,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在这里学什么舞蹈了,也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就对着我一个人儿,给我一个人儿跳。你看看这么厚的冬衣,跳起来都勾魂摄魄的,若是在我的暖阁里,自然……不需要这么多衣饰。走……跟我回去,给我一个人跳,来吧美人儿。”肥腻的手拉着秋蝉,陈大人在她耳边喷着酒气道,又回首冲着跟班儿道,“预备轿辇,带九夫人回府。”
人群之中已停了舞乐,隐隐有叹息的声音,崇乐坊接待过太多秘而不宣的贵客,大多数人的身份她们都不知道,但是她们知道一点,崇乐坊能在歌舞升平的临安府赫赫扬扬立足,辜敬尘不简单得太过不简单,今日更是成为了官乐坊,这对她们自然是好的,从此洗清了身家,就算不再以此为生,也一样能好好地嫁人了,可为什么她们还是止不住地轻声叹息。
陈大人,出了名的好色,不止好色,简直就是个变态,来过无数次了,几乎将她们每个人都挑拣过一遍,却一个都不满意,漂亮的不干净,干净的不漂亮……今日却选中了秋蝉,这个干净又漂亮得纤尘不然的姑娘。可秋蝉此一去……众人都看着辜敬尘。
辜敬尘还在喝酒,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等一下,大人。”秋蝉的笑容纯净。
“还有何事,我的美人儿。”陈大人一副标准的色猪脸,上面浮着半斤油。
“秋蝉在崇乐坊虽是时日不多,但是得敬尘公子厚待,今日要走,总需敬上薄酒一杯。”
“好好好……快去快回。我去外面方便一下,等着你,快点来。”陈大人想是尿急,拖着华贵的衣衫噼里啪啦跑了。
众人看不下去了,叹息着,纷纷散离……花厅之内,轻纱慢扬,随着暗沉的烛火微动。
秋蝉站在辜敬尘的面前,纤长的手指握着一杯酒。
辜敬尘的脸上说不上自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桂花的香气弥散。
“敬尘哥哥。”秋蝉道,“今日秋蝉一去,若是哥哥问起……”
“塘生并未来过。”辜敬尘道。
“是……他是没来过,但是他知道我在这里。”秋蝉清澈的眼光投向辜敬尘。
辜敬尘无语。
“我……”有些说不下去,秋蝉低着头,“我爹娘临终时说,他们欠灵萨姑姑的这份情,这笔债这辈子还不了了,但是他们不能欠着,在她死后,做女儿的要替她还。”
辜敬尘抬头看着秋蝉,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秋蝉声音有些哽咽:“但是秋蝉做得不好,秋蝉逃跑了,因为……因为秋蝉想见到敬尘哥哥。”秋蝉端着的酒杯微微有些抖动,“好了,现在好了,现在敬尘哥哥帮秋蝉了却了为人之女的责任。还请在秋蝉走后告诉哥哥,秋蝉今日之惨状,今日之不愿,今日之哭闹,今日之悲凉,料想在哥哥心中,便可多得几分安慰了。秋蝉会按照当年佛印之诺,在受尽人间之苦后归入佛门,了此一生。若是,若是到时秋蝉身不由己,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请敬尘哥哥再帮秋蝉一次,将我从陈大人处带出,秋蝉怕自己……做不到。”
说不下去,秋蝉的胳膊没有预兆地绕过了辜敬尘端着酒的臂膀,手中的酒一饮而下,眼泪顺着桃染的香腮簌簌滑了下去。
交杯之酒本在洞房之中,而现在……离去的马车吱呀而响。
辜敬尘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觉得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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