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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背身站在倦勤殿门口,是个要出去不出去的姿势,他那样个身量,站在门口将门里投进来的光几近要全挡住,遂殿里就有些不亮堂,然比殿里更不亮堂的是他的脸,皇帝的脸黑透了,仿佛下一瞬就能从他脸上沾出墨来。
“娘娘……”严五儿试试探探的叫了穆清一声,得穆清一个不予理会的表情就更是担心皇上了,皇上高高兴兴的从垂拱殿回了倦勤殿,现在黑着脸出去,不定有多少人要遭罪,皇上是个油盐不进的主,眼前的这位怎的比皇上更是这个样。
严五儿也不知如何称呼穆清了,要叫静妃吧,可先帝已经逝去日久,静妃是先帝封的,眼下她在倦勤殿里同皇帝又睡在一起,叫静妃仿佛不适合极了,可要叫其它吧,皇上又没有给她个什么封号,遂就稀里糊涂的称呼娘娘了。
没料着他稀里糊涂的叫了一声娘娘,穆清却仿佛是怒极,起先本不予理会,最后终究是转头看严五儿一眼,“大总管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我方好。”她说话时看着窗外,声音不高,却是叫人头皮一紧,眼下她说话在奴才们跟前都要比皇帝还管用了。
严五儿诚惶诚恐的应了一声赶忙要退出殿去,皇帝的脸色他都没敢看了。
穆清已经可以从床上下来了,自己能在殿里稍微走几步,躺在榻上的时间真是太长了,好在现在终于能双脚落在地上了,再不用叫人伺候在床上方便了,这便解决了她最头疼的事情,其余的至于皇帝这里,是个亘古都不能解决的问题,且先就这样放着罢。
穆清扶窗看着窗外,严五儿出去之后她有些恍惚。有时候她也想如果自己也能像别个女子一样,自己只管自己就好了,不用念着父母之恩,就将自己经营好便是了。皇帝眼下还能守着她,她便就安心的同皇帝一起,受着锦衣玉食,受着众人的供奉叩拜过活吧,天下有几个人能叫皇帝见天儿的守在身边的。偶尔的时候她羡慕极了这样的人,尤其皇帝同个孩子一样在她这里嚷嚷着,伤心着,恼恨着的时候,每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宁愿她不是她,是个别个人,安抚着皇帝,同皇帝戏耍亲昵,可她做不到。
她吃一口热乎的,便能想起四散在各处的亲人,她被人扶一把,都能想起父母俱在流鬼那样的地方,她怎么能心安。有时候穆清也会想,若是她就将皇帝伺候的好好的,不知开口能叫皇帝将萧家四散的人召集回京么,或者哪怕能叫父亲安享晚年。可她哪里能说出这些来,朝堂上的纷争她哪里能左右的了,况且皇帝亲口逐了萧家出京,亲口说再不能让萧家人踏进中原一步,她要怎么开口才能让皇帝收回他说出去的话。再者说,她和萧家的关系她又要怎样解释,上一辈的事情她要如何说,说了置先帝于何处,置天威与何处,叫人知道了萧家不抵是犯了更大的罪,眼下还能在流鬼过活,可叫人知道了父亲对先帝撒下的谎,那便在流鬼都生活不得了。
最最重要的便是,她到底是做过先帝的后妃,到底是以先帝后妃的身份同皇帝苟合了,先前父母俱在还能以自己年少以皇子她抗争不过为借口,可是眼下她再是没有依仗,她怎么能再顶着先帝后妃的身份来侍奉皇帝呢?这是天下之不韪,她怎么能将皇帝置于这样的位置。
皇帝眼下还同个孩子一样能守着你,可是皇帝能守着你到什么时候呢,皇帝是皇帝呀,是天下的皇帝,今天他是你的,明日里他就是别人的,他是你的的时候,你说什么兴许皇帝能应了,说了你是萧家的女儿,请求皇帝开恩将老父迎回来罢,明日他是别人的的时候,今日同你说的就完全不作数了,父母亲人的性命全系在皇帝心情上实在是叫人骇怕极了,我该是又能怎么办。
有些东西根深蒂固的存在在穆清脑里,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所有的所有,她要叫所有人都心安了她才能心安,但凡她在意的人有一个不如意,她也就不如意,她总也是想着父母之恩,她哪里能想着自己也是个女人,也该是同别个人一样能顺着心意找一个男人。她活了二十年,她总是首先意识到她是为人子女的,首先她是为妇人的,遂父母之恩是首要的,朝堂纷杂天下大事是丈夫的,皇帝是天子,天威是不可预测的,不可捉摸不可预测的事情哪里能叫人心安。
所有所有该亦或不该的这许多,都排在前头,只有她自己,她排在最后,在无人的时候,在疼的浑身发抖的时候,在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稍稍把自己往前放放,大多时间,她自己便就是在最后。
她是顶顶礼数周全的,顶顶识大体的,顶顶聪慧的人,这样的人当真是顶顶适合做太子妃的,穆清现在还能想起她还未及笄时候进得宫里太后跟身边亲近的人这样说她,宫里来的教习嬷嬷掌事们也就高兴着领了赏然后日复一日的同她说天恩,说父母之恩,说丈夫之伟岸,说女子之德行。
天下该是有由着性子肆意生活的女子,可是不是她。
穆清站着想这些的就有些冷淡还有她自己不知道的一点伤心与惆怅,皇帝背身站在倦勤殿门口,他看一眼侧身站着的人,他就只看见她的冷淡。于是就恼恨“你真的今晚要我去延庆宫?”
“皇上,去罢,延庆宫里有你的皇后。”穆清从自己的心事里出来,侧过脸来看皇帝。
她侧脸的时候下颌便折出了一个固执的角度,两只大眼垂着被睫毛遮住那许多,仿佛就是个漫不经心与她毫无干系的样子。
皇帝终于再站不住了,甩袖离开,将殿门摔了个山响。
今日又是十五,延庆宫一早就来人了,皇帝早起上朝时候那静妃还难得给皇帝系了扣子,皇帝便兴高采烈的去上早朝,等下了早朝去垂拱殿一会皇帝终是坐不住,着人将奏折搬到倦勤殿,还未用早饭延庆宫便来人了,严五儿将人打发走之后进来殿里的气氛就不对了,原是静妃催着皇帝晚间去延庆宫。
皇帝瞬时间便是个表情难测的样子,一句话未说伺候静妃吃过早饭之后看几本折子,摔了上百本,然后就同静妃干起仗来,最后终是被气的忍耐不住摔门而去。
严五儿看着皇帝同静妃这个样,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天底下的女子多了去了,皇帝作何就看上这一个,看上的这一个还是这样一个守着过去身份的人,该是要怎么办哦这一对,何时是个头啊。如果静妃一直躺在床榻上便是好了,这些时日她喊疼,皇帝便高高兴兴的给她做上点什么止疼,她出汗皇帝便给她擦汗擦澡,静妃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仿佛就少去了很多气人的话,皇上心情也风调雨顺,底下的人也便能有个好日子,若是能叫静妃一直躺着就好了,严五儿心想。
皇帝将殿里的门摔得大开,秋风吹进来仿佛殿里一瞬间就冷清了许多,穆清咬着嘴唇站直身体,垂下眼皮那么一个人站着。
穆清一个人站在窗前,单薄消瘦极了,一手扶着窗棱子,将肩背挺得直直的那么站着,是个无助又倔强的样子,只将从头将她与皇帝之间的纷争看到尾的人看的几欲落泪,确切来说一个生气一个伤心。
宝和是生气的那个,灵均是伤心的那个。
宝和因为皇帝都把折子放在倦勤殿了生气,都把折子放在倦勤殿看了,这萧家女娃娃果然是个祸害,时刻在一起还不把皇帝的精气吸干!还有因为皇帝受了穆清的气他也生气,怎的就连个女人也搞不定!宝和也不知道自己是要两人好还是不要两人好了,只是看见什么不合他心意他就生气。
灵均是看着穆清瘦成那样一肚子心事又倔强的将肩背挺直而伤心,心都在落泪。
“你且自己去看你那妹妹去罢!”宝和从殿外一掠而过,将灵均扔在殿门口就飞走,临走时候说“你们谁敢瞎动瞎嚷嚷试试!”说罢就在檐下侍卫脚下撒一把银针飞走。
檐下侍卫在宫里看见宝和多次,这回看见他领了个面生的人进来,一时也打不定主意到底要将这面生的人如何,宝和撒了银针他们就顺势站着没动。
殿外的声响穆清自然听见了,可她身体还虚弱,也无心管外面到底是怎么了,只听见有些耳熟的声音预备从窗子外寻着声音去找人,却不料殿里进来一个人。
“蓁儿……”
穆清浑身一个激灵回头,殿门口站着的人教她瞬间话都说不出来只眼泪顷刻间就出来了。
“三哥……”穆清不敢置信,哽的说不出话,勉强叫一句,踉踉跄跄往前走,被灵均一把扶住。
“你……怎的在这里……”穆清哭的话都说不出来,真的是大哭,抓着灵均胳膊觉得恍然如梦,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怎能叫人不这样。
“哎哟,都长成大姑娘了怎的哭成这样。”灵均拉着穆清坐在榻上,穆清哭的不能自已,他却是没哭,笑着给穆清将脸上的眼泪擦了。
穆清自进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三哥了,时隔四五年,再见竟然是这个样子,而且,灵均叫她还同小时候一样,叫她的名儿,说她是个大姑娘,仿佛她还未出嫁,还是个孩子。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如果有,大抵只能是亲情了罢,穆清嚎啕大哭。殿外候着的掌事宫女们都险些要去找皇帝了,只是想着皇帝今日黑着脸离开的样子,勉强忍住。
“黄淮发大水,调了雁门关五万兵士,我也调来了,寻摸着空儿就来了。”灵均同穆清说话,眼睛发亮笑意盈盈,仿佛横隔在他们之间的时间都没有。灵均还是着圆袂方领,曲裾黑缘,大带缁冠的气派少年,穆清还是坐在他膝上跟着他读“式微式微胡不归”的奶气女娃娃。
灵均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一番,穆清泪眼模糊的看灵均,看他腕上刻的字,看他衣服上的泥点子还有他微弯的后背,又是一番落泪。
穆清容貌俱变,除了皇帝,灵均便是一眼将她认出,萧家的孩子该都是漂亮的,人人也都爱漂亮的,穆清还未长成个大人,就将自己变成了这样,该是吃了多少苦,她心思又这样重,显露出芝麻大的一丁点,心里已早就堆成了山。
方才站在窗前的人倔强伤心寂寞,别人看出了这一点,不知她心里这些个堆成了怎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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