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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按照太常寺的想法来吧,祖宗礼制不可废。”皇帝开口,算是为今□□堂上先前的纷争划下了句号。
大臣们皆低头无人出声儿,只是对于皇帝口中的“祖宗礼制不可废”几个字有些不以为然,皇帝只有在后宫扩充这件事儿上才会有遵从祖宗礼制的想法,至于其它,他说的就是礼制就是法。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在各人心里打转,或者趁着互相嚷起来的时候混在大家当中隐晦的嚷嚷几句,单单要提出来,那是没人敢说的。
先前两列大臣在互相吵嚷什么?他们在为今年的选秀事宜吵吵。上一次爆发今日这样大规模的吵吵是去年今日,所为同一件事,就是后宫扩充的事儿。
高祖不惑之年一统天下,当是时天下处于割据状态几十年,动荡不安,民不聊生,人丁凋零之可怜后世都不能想象,寻常百姓家里五六家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男丁,甚至高祖子嗣也稀薄的厉害,膝下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儿子,其余成年儿子皆死于马下。天下一统之后,高祖正是壮年之时,首当要解决的事情就是子嗣问题,于是太常寺将选秀定为每年一次大选,半年一次小选,大选一年选才,一年选貌,这种选秀制度一直沿用到先帝登基。
先帝登基时候,经过高祖三十余年的努力,后宫人数已经是前朝最多时候的两倍多,整个后宫一月开支竟然赶上一个州府两三月的赋税,于是一年一次的大选改为三年一次。
新皇登基,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和太子一党被处置牵连甚广的局面亟待解决,按照倦勤殿长年不见侍女的情形,所有人在新皇提出要扩充后宫的时候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问题。
去年今日,新皇登基一年余。有些朝臣还没从记忆中将木头桩子样的五皇子从记忆中褪去,有些还未来及接受从沙场归来血洗□□强行逼宫上位的新皇模样,甚至新皇身上那股怪异的让人说不出来的阴沉的不舒服感也还未适应的很好,乍闻由皇帝嘴里说出要选秀的事情朝臣一时间想不好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太常寺卿胡越是反应最快的,他是韩应麟提拔上来的,韩应麟在□□被处置后总管皇帝财政就可见皇帝是将韩应麟放在一个什么位置,胡越当然不会有违新皇意愿,这事儿也该着太常寺办,遂当场诺即日着人操办。
太常寺卿一开口,其余众人霎时炸锅了,反应过后各抒己见,总的意思就是皇上现在不到大选的时候,而且天下各处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没钱选秀,并且新皇上位,立即选秀让天下人对新皇印象不好,种种种种,总之朝臣们要有个朝臣的样子,为皇帝为天下着想,吵吵嚷嚷的也忘了自己一直是惧怕新皇不经意间露出的阴沉和戾气的,总之一定要互相吵嚷争得脖子上靑筋直冒脸膛上发红冒汗,险些在堂上干仗。
新皇登基,真正一直跟着皇帝的人本来不多,大部分人还不能带进朝堂上,于是留在身边的也就有限几个。且大多都是他征战沙场拉来的武将,事成之后在各个地方驻扎了,最后留在身边的也就沈宗正,韩应麟,胡越几个,所以站在底下吵嚷的多是前朝众臣站队时候选了五皇子的和新近提拔的后起之秀们。
后起之秀当然遵着皇帝,前朝众臣要照顾祖宗礼制,要照顾天下百姓,还要照顾圣贤们所言,于是真个好好吵了一番。
最后当然是没吵出个好歹来,皇帝咳嗽了一声他们就瞬间没声儿了,实在是怕死了捉摸不透的新皇。于是去年的选秀大操大办了一顿,将各地及笄以后的美貌女子不论未出阁或寡居尽数选进了京,按照礼制好是进了些个。
可是一年过去,皇帝子嗣一直没动静,皇帝在敏感的时间选了好些个美貌女子,只最初留宿在后宫,其余时候一月进皇后延庆宫里一回。今年冷不丁又提出要选秀,莫不是好端端的皇帝要找个花钱的豁口?可这种花钱又不得好处的做法也是匪夷所思啊这是。
继一年前朝堂上吵嚷开了先例之后,以后一年里上朝时间总会有些人试试探探的又吵几句,得皇帝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一句话之后就打住,而且皇帝这两年只是惜言了些,倒真杀的大臣不太多,于是今日又将吵嚷吵出了一个新高度,有激动的老臣险些撩袖子波及到一直没开口的韩应麟。
终于等到皇帝开口,朝堂上就安静下来了,虽然有人还想说两句,但是唱监的太监已经开口了,于是皇帝起身,有想说话的也就不得不咽下嘴里的话。
今年大选是以才选人,九品以上的官宦都需将符合条件的子女送上京来,下朝之后太常寺卿和礼部侍郎就被皇帝招进书房商议了一番,立即操办大选事宜。
等书房只皇帝一人时候,皇帝往后靠了靠脊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没有焦点的拎起笔,沾好了墨,却是迟迟没有下笔,待一滴墨滴在纸上时候才回神,无意识的动了动嘴,然后低头看奏折。
皇帝头发浓黑,肩膀脖颈宽硕,脸上线条浓重深刻,还微带了些沧桑,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成年男人了,可是这会儿那抿起的嘴唇竟是带了些执拗,拧着的眉毛也带着些执拗,像个固执的少年。
端茶进来的严五儿看一眼皇帝,当真是可怜又心疼,你看,这偌大的天下,你得了,属于你的东西真正是有多少。
“韩大人,韩大人请留步。”韩应麟本已经弯腰要进轿子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身一看是沈宗正,遂站定。
沈宗正两三步走至韩应麟旁边,示意韩应麟家侍子抬着轿子自个儿回去,偕着韩应麟往前走。
“今天韩大人倒是耐得住性子,一声儿都没出啊。”沈宗正这两年当了北衙禁卫营大统领,时时和些狼一样的禁卫呆在一起,说话些也直接起来,原本因为辈分不敢说的话也是绷不住开始说了。
“沈大人不也没开口么。”韩应麟淡淡睨了沈宗正一眼,负手往前走。
沈宗正语塞,他向来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心里不认同可绝对不会违背皇上的意愿,朝堂纷争他绝对不参与,和皇上站在一条线已经是他的本能。可这不代表他能认同皇帝一年一次大选,倒不是因为劳民伤财什么的,而是皇帝在重复着一年一次的无望,皇帝过于年轻,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一次次的无望里,就算从皇帝十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个怪物,可他毕竟是个人的样子。他相信韩应麟和他应该有相同的想法,君臣君臣,有君才有臣。
“韩大人能不能将师叔唤来。”语塞了一阵子,沈宗正期期艾艾的开口。
韩应麟默不作声的将手收进袖子里,“你们师叔在哪里?”
“师叔他不是每个月都给韩大人来信么,您怎么可能不知道?”沈总正一看韩应麟口气,知道韩应麟不愿意管这档子事儿,立时有些发急。
韩应麟往前走,不回沈宗正的话,只是锁着眉。他穿的是个墨兰的官服,走起来很有一股子文气,因着他斜飞入鬓的眉毛,文气里又带了些英气,虽然两鬓带了些花白,可将将过不惑之年,又长时间得两朝皇帝宠信位居高堂,自然很有些个从容优游的气度,不开口的时候就有些个高深莫测的味道。
“你师叔连这些都跟你们说?”就那么走了一阵子,韩应麟开口。
“御天。”沈宗正摸着鼻子回答,有种窥探了夫妻秘事的感觉。
于是韩应麟不说话,只是步子加大了,半天甩袖子出声“你师叔现在应该在漠北,一时半会儿也叫不来。”
沈宗正听出韩应麟语气里的抑抑,总觉得自己周边都是些情种。
“总之韩大人必须得想想办法了,皇上一年一年这样也不是个头啊,况且人他亲自验过死了无疑。”
“虽然尸体没了,可……哎。”沈宗正又嘟囔了一句,觉得自己真是为皇上操碎了心。
韩应麟一时也叹息,半天了“我想想办法吧。”
得了韩应麟应允,沈宗正转身便走,他要去城北的大统营里去,平日里都是直接从皇宫去城北,今天弃了马便只能走过去。
因了低头一直想着皇帝的事儿,一时间没看道儿,等肩膀被撞了一下打个趔趄才回神,回头看了一眼撞自己的那人,然后恰好那人也回头看了他一眼,沈宗正眼睛一眯。
那是个一身短打装束的男子,看身量竟是和皇帝差不多高或者比皇帝还要高上一二分,沈宗正没见过几个比他那小师弟皇帝还高的人,打一眼看见那身高就一顿,再看那人脚步,那是个练家子,还是个色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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