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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官学大部分保留在北平原,抡才大典之后,并没有太多人对北平原感觉陌生,但随着东夏这片国土对天下寒门、另类士子的吸引力增加,总还是有一些不熟悉的人,比如烈石朵敬中。
这些士子家不在东夏,曾有过一些靖康游学来的士子出于好奇参加东夏抡才大典,官身都有了,却又反悔出逃,跑回老家……甚至还有些人做官做了一年半载,说弃官就弃官,因而引发东夏国内的争议。不要说普通的东夏人,便是满朝的官员都认为吸收他国人在东夏为官,既不安全,也不稳定。阁臣把意见一再汇总送上,狄阿鸟也没做出禁止外人在东夏为官的决策,反倒拿出《谏逐客书》,朝会上让人当众朗诵,言东夏立国晚,国内文教低下,若无外人为官,则可用者少。当年相雍的李斯以此书震惊雍王,狄阿鸟抛出来,却显得有点时过境迁,并引发百般猜测。
雍得关东之才而霸,岂不是一种野心的吐露?在议论面前,狄阿鸟是要求当地主官要关心外籍官员生活的,要求众多,比如遣官时要接待,住所要安置,逢年过节要慰问,如果没有成家,要多牵线,如果成了家,多督促把妻子从老家接来……石敬中这一批人奔北平原去,就有人告诉说,按东夏惯例,张铁头将军和平原令章小河都会到场迎接,这也是石敬中准备了一幅画,觉得有机会送出手的原因。一路上,众人谈论这个话题,然而到了跟前,他们的心理准备还不够,抵达北平原,城外是张灯结彩,不少人身穿盛装,锣鼓角号震天热闹,乡老出面,见人下车就去捧人的手,要告诉这些来东夏做官的士子,他们知道感激,知道这些人是来“帮助”东夏百姓的。
“帮助”一词,石敬中就怎么听怎么别扭,却偏偏心里暖流闯来闯去的。
很快官府上也有人来,章小河和张铁头一文一武入场,一个一个见面,一个一个行礼,问他们有什么困难,老家家人可好,需要不需要预支钱财安置,再然后,姑娘们闯上来,问在东夏可觉得好,士卒上来帮抬行李,帮他们看路引,然后还会护送到任上。石敬中自个还能顶得住,但好几个外籍士子当场就飙泪了,若没来东夏的人不觉得,来了再一寻思,这样还不负责任地不告而别,该是多么忘恩负义。
张铁头到石敬中跟前了,套着丝绸圆领的辫线袍,笑容满面,胡须轻抿,和蔼可亲,与他说话,说的啥,石敬中都没听清,好在记得有幅画要送,摸了半天,双手奉上,直说:“听说将军爱书画。”
张铁头还没收,按在他手上,微笑说他太客气,把他弄个大红脸。
石敬中当场解释,不是什么古玩字画,是自己在街摊上购来,为一小郎君所画,张铁头这才打开,展开之后确实有点恋栈,咦了一声说:“这虎上山,怎会有人画?”不过他还是没收,还给石敬中说:“咱们北平原是大城,备州第一大城,魏博都没咱们这热闹,黄埔官学边上有条街,都是交流字画的,尤其是山风堂,什么名人的字画都有,看着好的,直接买了刊,你带着去让人家鉴鉴,保不准会是好价钱,愿意收藏就收着,不愿意,转手换点钱安家。”
石敬中还要再说什么,人家已经走了,只好叹了一口气。
旁边有人教他说:“你去。按将军说的去,我看将军的眼神,那是喜欢得不得了,他说不定回头就让人去那儿找这副画呢。”
石敬中愣了一下。
这是啥意思?
难道送礼收礼还要绕一个圈?
他留心记下了。
一个兵卒配对一样找来,看他路引,告诉他到哪衙门应到,要领他去,他扭头看了好几回,见别人已经这样被接待着离开,也跟着那个兵卒走,一路走,一路问那兵卒这北平原的风貌。
卒子还套了辆马车,给他将书箱放上,说:“先生问我,我嘴笨,到了地方,安置了住处,我陪您在街上走走。你就知道北平原有啥了。”
他兴奋得脸通红,激动地说:“北平原啥都有。我们北平原大着呢,前两天大街上过大象,你信不信?我们东夏的精工作坊一家挨一家,南洋来的商人都住下不舍得走。都说我们北平原好,都说魏博也比不上,魏博越来越破烂,北平原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街边没多远就有粪坑和拴马石,你在哪都找不到……每月初一十五还有官女义演,唱得像百灵,跳得像天鹅,你要是不缺钱,就给个零子,帮助一下我们东夏穷地方的人。”他一阵话说,渐渐有点混乱,但石敬中却兴致勃勃,不放过每一句。
北平原的繁华他听说过,但是没想到会繁华到这种程度,沿着靖康边线,现如今榷场不少,灵武也不禁边贸,但灵武也还是灵武,不过是个大县城……这北平原,十几年前荒无人烟,现在当真比魏博都要大?
进了城,入眼的景物就在逐步向他眼中涌去,耳边乱嘈嘈的,就在验证别人说的一切,街道已经够宽了,马车却驰走不动,走走停停。他在人流中独座车上掀帘,就像是已经呆在车上。
陡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他脑海:北平原这么繁华,靖康要是索要回去,东夏给吗?
马车一路驰走。
去了官衙应完到,接着还要下分的,官衙上接待的人也亲热,告诉他可以在北平原逛两天再去任上。
他就让军卒给带着,去什么山风堂看看。
他一直怀疑,张铁头是绕圈子要画,不料人到了山风堂,一拿画出来,人家张嘴就出一千贯。
他还在挖耳朵怀疑,军卒代为解释了,说:“这画山风堂买,那是要刊印的,刊印出来大行天下,他们赚更多。”
东夏的画本全天下都是。
虽然靖康会撇弃一些,不让传播,但是货郎会挑着挑子卖,大人也就算了,顶多是图便宜,买个中堂,但孩子们却是欢迎到极点,石敬中还琢磨过他们的颜料。没想到,就是从这样的地方出来的、
这对石敬中来说是件格外新鲜的事儿。
他擅长作画,定要冒昧地请求人家带他看看,军卒替他出示了官员印鉴,里面的人才勉强领他在刻板的院子兜了一圈,却也不让他见刊画的器物,还告诉说:“以前都是官办的,出入都要搜身,这几年才放手给采状,但刊画的技能,却得有爵担保不外传,这都是我家爵爷的身家性命。”
其实他并不太想将画出手,但是吧,人家说服他,是以要让天下人得赏为理由,他又难以拒绝,最后就把画卖了。
从山风堂出来,却是和张铁头碰个对面。
他算算时间,张铁头从城外回来,顶多是吃了个饭,因为认得真切,就跑去往旁边一站行礼。
张铁头也把他认出来了,笑着说:“啊呀。是你呀。”
他连忙询问:“将军怎么来了这儿?”
突然之间,他记得旁人提醒自己到山风堂卖画的,不由怪自己嘴臭,快赶上博骨律太岁了。
张铁头回答说:“有副重要的画要刊,我来问问怎么样了。你一看就是懂画的人,跟我来过来看看。这画……我其实懂不太多,虽然从书到画一直在学,但军务繁忙,还是欠缺得很,你要是懂,也别自谦,做我的老师也好。”
自谦一词把话封了,石敬中只好回答略知一二,跟着他,就走,走不多远,他提前进去的一个卫士已经带着里头的,像是掌柜的人一个人出来。那掌柜看起来很匆忙,见面也没有多余的客套,捧着一个长长的套筒,去了塞就从里头掏东西,很快掏出来个卷轴说:“版已经刻好了,只刊了一张样儿,正等着张将军来看,看看与官坊里差距大不大。”
卫士上去帮他展开,人都小心翼翼的,好像这不是一幅刊画,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眼看展了一半,张铁头示意石敬中替他去掌眼,石敬中凑上去,只一眼,他就鼻孔里多一股热流,脑袋发晕,双目直得像是无形之中有对尺子在眼前竖着。他张口结舌道:“这幅画……”
张铁头也大吃一惊,蹿到他跟前问他:“刊得不好?”
石敬中怕是鼻血,在鼻子上摸一下,发现那只是股热流,不是液体,这才放心,他讷讷地告诉说:“此画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学生所作呀。”
张铁头左顾右盼,似不敢相信,最后双手猛地一拍,脸庞筋肉一紧,脱口吼道:“捡到宝了。他娘的,怎么也没想到这幅作虎嗅牡丹图的人站面前了。”他转过来,一双大手扶向石敬中肩膀,跟双老虎钳子一样,石敬中还在心虚,他却是推着,让石敬中不停后退,石敬中回头看时,却是用野蛮的方式扶他入座呢。
石敬中一屁股蹲太师椅上了。
张铁头退回来,左看他,右看他,脱口道:“好才貌。像。像是你作的,你他娘的咋做出来的呢?大王都说了,这就是一副国画。无价的国画。你知道我为啥刊它,不但在官坊刊,还在他们山风堂刊?发将士们呀。哎呀。功夫不负有心人,教化我们东夏将士的才人,被老子给找到了。”
石敬中还要站起来。
张铁头又冲过去把他摁坐下,再退回来,笑眯眯地说:“此画尽显雅将之风。绝作。靖康那边练毛兵……我们在练雅将。”他哈哈一阵笑,手舞足蹈,踩了几个跤步,给身边的人说:“去。把先生要到我衙门里来。亦师亦友。亦师亦友。我不委屈你。绝不委屈你。我是有名额的,给你个录书军事的职务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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