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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色相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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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前,蒋翊在《纽约周报》的角落里看到一则新闻。

    一位名叫迪安·亚特的美国人,他是全美极限运动联盟的创始人之一。登报的前一天深夜,亚特在夜间的高空跳伞中发生意外。身体与峡谷岩壁上的巨石发生碰撞,从8700英尺的高处坠亡,摔成肉泥。

    蒋翊抽着烟,盯着新闻看了几十遍后,缓慢的取出手机。

    打开MSN,被置顶的那个人,没有上线。

    这个月,蒋翊和对方只有两次聊天记录。

    第一次在八天前。

    对方不是中国人,消息翻译过来是:我的朋友,明天,我会成为与天堂最近的人。

    隔了十分钟,蒋翊回复:我的心在路上,我们将会见面。

    间隔一天,北半球的白天。

    置顶人发来了第二条消息:我眼中最美的中国姑娘,今天是你成为极限运动联盟成员的五周年纪念。这一年,我要送给你的话是,任何事情,只要做到极致,都是非凡。

    蒋翊与温庭正在车震,没有回复。

    ……

    此时此刻,蒋翊又盯着聊天记录翻来覆去的看。

    双手手指触动屏幕,她飞速打出一段英文:Death is just a part of life,someting we’re all destined to do.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我们注定要做的一件事。

    是蒋翊要做的一件事。

    点击发送。

    亚特永远不会回复,但蒋翊坚信他会看见。

    这时,从卧室的方向传来了温庭的声音,“蒋翊,咱俩今晚出去吃,顺便车震。”

    蒋翊耳边只有亚特从8700英尺坠落时疯狂的笑声,她颤抖着点了根烟。

    “怎么不理我?”温庭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问。

    蒋翊揉了揉眉心,仰头微笑,一字一顿:“你出去。”

    温庭:“……”

    “接下来几天,我会心情不好。”蒋翊说,“出去住,你安全。”

    这不奇怪,温庭习以为常的点头。下一秒,细长的眼睛状似无意的瞥了眼报纸,眼神精准无误的抓住角落里的某些字眼。

    “我这就走。”温庭说。

    只从书房里取了几叠文件要带走,温庭穿戴整齐出来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蒋翊还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原位,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只有指缝里的香烟刚刚点着。

    温庭路过她来到门口,心不在焉的打开鞋柜,哈腰取鞋时,手刚伸到一半,“蹭”一下直起身。

    向蒋翊走去。

    “宝宝,我有个问题。”温庭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站好。

    安全距离。

    这一刻,蒋翊现于人前的一面正在慢慢碎掉,她心底的恶意是只永远虎视眈眈的猛兽。蒋翊不敢张嘴说话,怕它窜出来伤及无辜。

    温庭非问不可,他舔舔嘴角说:“高空跳伞,致死的概率是多少?”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比如,你跳。”

    蒋翊没有回答,她猜到第一个问题是温庭为接下来第二个问题的铺垫,后者里才有他真正想要的答案。烟灰蓄了很长一截,蒋翊抖抖手指,声音沉沉:“这个报道不实,故意写错了两个字。”

    “哪两个?”

    “高空。”报纸上说亚特死于高空跳伞,蒋翊扶着额头给出正解,“是低空,低空跳伞。”

    BASE,中文称做“背死跳”。

    从桥、悬崖或建筑物顶跳下,用降落伞着地。因为是高危运动,被世界许多国家明令禁止。

    亚特在蒋翊心中是英雄的化身,用错的两个字,对世界上某一个群体、蒋翊所在的群体来说,死不瞑目。

    温庭的脸色一点点变的难看起来,他大步跨出安全距离,迈入危险地带,他居高临下的贴在蒋翊身边。

    “我快控制不住了……”蒋翊把头深深埋进双臂,“你马上离开!”

    话音一落,温庭猛然俯身,与蒋翊额头交错,温庭的嘴唇来到她的耳边。

    蒋翊没躲,一动不动。

    “你控制不住想去完成的,我不允许。”温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藏着一根针,他说完又狠狠凑近,张嘴含住蒋翊的耳垂,舌尖探出轻轻一勾,把耳垂卷进齿间。温庭用力咬了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让她听见,“你的天堂,只能在我身边。”

    之后温庭宿在外面,他不知道蒋翊又要用何种卑劣的手段平复心情。他不在乎,只要他不许的事情永不发生。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无论温庭在外面呆多晚、多久,蒋翊从没来过电话,问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几点回家。

    蒋翊不会等人。

    又一周过去,温庭软磨硬泡才被允许进门。

    蒋翊的心情还没有彻底复原,人在意志消沉的时候会远离好运。

    手腕挨了一刀,住进医院。

    当天半夜消息就进了蒋家。蒋翊的父母和哥哥都不睡了,下床步出卧室,他们没去医院,聚在客厅。三个人没有交流,各自想着蒋翊的情况。

    只要一个站起来说走,另外两个一定跟上。

    这样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

    宋龄琼难过的说:“老公,儿子,我要去睡了。”

    妈妈一走,蒋祺铮小声问蒋世骁:“爸,真不去?想好了?”

    蒋世骁说:“你妈的意思是,让蒋翊吃点苦头,什么时候真知道疼了,她才会回家。”

    她不会,蒋祺铮心里想,没有出口。

    蒋翊住院的第二天,傍晚。

    蒋祺铮去接金兆兮放学。

    百年巷中,一条抄手游廊连着三家人。蒋家在中间,左边的邻居姓金,右边的姓温。蒋祺铮和温庭的关系自然不必说,另一位是金兆繁。

    三人情同手足。

    温庭与金兆繁都在百年城企业上班,忙的脚不沾地。这一辈里,只有蒋翊整天游手好闲,她倒是不忙,可谁放心把活着的孩子交给一个流氓?

    “流氓”是蒋祺铮对蒋翊的日常称呼。

    接到金兆兮,返程时恰巧堵在医院附近,蒋祺铮不想当蒋家第一个“站起来说走”的人,可当哥的实在放心不下,于是给家里打了电话,把爸妈都叫了过来。

    蒋翊正窝在病床里,用好手抽烟。

    蒋祺铮顿时没了好脸色,低头对手牵手的女孩说:“兆兮,你看那个流氓,你看她手腕上缠了多厚的纱布,你今后要是不好好学习,准和她一个下场。”

    金兆兮在不记事儿的时候,唯独能记住蒋翊凶巴巴的脸。这时,小女孩一头扑在蒋祺铮的大腿上,用心许诺:“我一定好好学习!”

    蒋翊:“……”

    “温庭没来吗?”蒋祺铮说。

    蒋翊还在为上一件事翻白眼,没功夫说话。

    金兆兮接道:“我哥哥上班了,温庭哥哥当然也要上班哒。”

    闻言,蒋祺铮斜了蒋翊一眼,“温庭请假了,三天。”

    蒋翊根本不知道。

    蒋祺铮又说:“你不知道吗?”

    蒋翊脱口喊道:“我和他睡一起,他有什么我不知道?好笑!”

    蒋祺铮冷哼一声,“但愿你能骗得了自己。”

    兄妹俩又开始无休止的拌嘴时,蒋世骁和宋龄琼手拉手到了。

    宋龄琼打定主意要当严母,没和蒋翊说话,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可没看出伤的重不重啊,她着急的给老公使眼色。

    蒋世骁立刻瞪着蒋翊说:“我和你妈搬医院等你算了,反正你得三天两头的住进来!”

    蒋翊没敢回嘴。

    “又和谁打架了?”蒋世骁问。

    “温庭呗!还有谁!”蒋翊撒谎眼都不眨,“他买凶杀我!”

    宋龄琼听不下去了,露出一副“当你妈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没有之一”的表情,说:“你往自己个儿脸上贴金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他杀你?除非他不长眼,杀谁也轮不到你!”

    蒋翊嘻嘻的“切”了一声。

    “爸,我信蒋翊的话。谁都知道温庭没有脾气,这种人一旦狠起来……”蒋祺铮站出来抱不平,清清嗓子又道:“不过他可真没用啊!找的什么废物,连个女人都收拾不了!”

    蒋翊:“走吧,求你们了!”

    家人一走,医生又来查房,不过这位不治蒋翊的病。

    贺麒大剌剌坐下说:“昨天我没班,大半夜让温庭拎来的。我一个做开颅手术的,他非让我给你把手腕子缝上!”

    蒋翊呵呵一笑:“你可以不来啊。”

    “温庭怕你,他不怕我。”

    接着两人聊了十来句,贺麒发现蒋翊心不在焉。

    “我知道温庭去哪了。”贺麒毫无预兆的说。

    蒋翊插科打诨:“你是金兆繁的人,他对你说了温庭什么,我不好奇,你千万别告诉我!”

    贺麒:“我没想告诉你啊。”

    蒋翊被噎得直翻白眼,随后又听她说:“看来没温庭作伴你很空虚。”

    “当然!”蒋翊大喝一声,“我需要人和我做.爱,替我收拾房间,照顾我的一日三餐……”

    话没说完,贺麒抬屁股走了。

    ——

    蒋翊两次伤在一只手上,旧伤未愈,位置又挨的近,加之这次伤口深,术后产生一系列并发症,发炎感染,经常夜里发烧,可白天依旧能言笑晏晏的接待朋友,比健康的体魄还要活泛。

    病房里每天都有新的足迹到访,唯独枕边人从没出现。

    探病的人里有温庭的朋友,蒋翊隐约从他们口中得知,温庭最近在操作一个很大的项目,如果顺利,会是百年巷的同辈里第一个升入百年城董事局的人。

    这份殊荣史无前例。

    殊荣?

    蒋翊心里吐槽:温庭一定花钱雇了水军,胡说八道。

    出院那天,蒋家没人来接,蒋翊自己懒得去办出院手续。

    正要离开,她的特护小刘敲门进来,气喘吁吁的说:“有位先生正在帮您办理,让您等等。”

    蒋翊不愿接受温庭的示好,却迟迟不走。

    小刘挤挤眼睛说:“男朋友很帅。”

    蒋翊贱笑:“配我如何?”

    “高攀了些。”小刘实话实说。

    这话听着舒坦极了,蒋翊扬起下巴:“姐是过来人,告诫你一句:中看不如用,可以被色相迷惑,但心不能乱哦!”

    色相?

    小刘在心里腹诽,这位先生还当不起色字,倒是另有一个,当真美貌不负。

    那个男人很奇怪,每晚深夜到访,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

    他有时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处理文件,有时静静矗立在蒋翊的病房门外,身子与门隔了半人的距离,离远望去,垂头丧气的样子像在面壁。

    他来去无踪,从未留下只字片语。

    小刘是蒋翊入院一周后调来的特护,那晚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由衷觉得面熟。记忆是新鲜的,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彼时,她又不由自主的陷入思考,看见蒋翊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她说的话。

    蒋翊见她眼神放空,忽然提高声音,“喂!”

    小刘吓了一跳,回神时大喜过望,她想起他了。

    那天夜里,小刘值班,急诊室电话响时她就在旁边。男人让她待命的声音短促有力,挂了电话不久,调休的贺医生亲自过来,跨科主刀。

    因为情况紧急,对怀抱着蒋翊冲进医院的男人并未过多留意,直到手术室亮起红灯。

    男人靠墙而立,低着头,长臂垂在身侧,微弓着背,手掌向后按在墙上,形成一股支撑的力量。

    暖黄的灯光垂幕而下,映出他静默驻守时的剪影栩栩。

    他的容貌偏于阴柔,眉眼细长,尖脸直鼻,嘴唇微薄,肤色如玉,笑时极像民国老画报上妖冶多情的摩登女郎。

    他似乎爱笑,人命攸关时,仍对主刀医生温和的笑着。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教养,儒雅清贵的气质恰好掩盖了妖娆的女气。

    不知养神多久,他慢慢朝窗边踱去,与黑夜步步相逼。

    有风灌进,是上天在被挑衅时的虚张声势。

    他忽然仰起脸,黑沉沉的眼睛紧锁夜空,脸上除了诡谲的阴郁还有无可赦免的绞杀。

    不留余地,慢慢开口。

    “嘴贱是我不对,天谴归天谴,不许欺负我女人。”

    小刘被开门声打断万千思绪,随后,她看到蒋翊骄傲的下巴慢慢垂下,睫毛煽动的频率局促而尴尬。

    蒋翊低沉的声音开口:“嗨,梁更生。”

    “嗨,蒋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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