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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柏新立
柏新立坐上的那列向北开的绿皮火车,最终到达了生命的发源地。
这里是黄河和长江的源头。
这里的清真菜很好吃,特别是羊脖子、羊排的味道。
这里的青锞酒也很好,不辣、不上头,所以很容易就喝醉了。
酒醒之后的柏新立,发现自己丢了钱包和数码相机。
其实钱包里并没有多少钱,只有五百块而已,更没有银行卡、信用卡之类的东西。
唯有一张薛柔年轻时的照片,穿着戏服,未施粉黛。
可能是钱包里头最贵的东西。
柏新立不是没有钱,他只是习惯了出门必带两个钱包,一个随手携带,另外的一个混合着衣物锁在密码箱里。
这是薛柔帮他养成的习惯,很实用的习惯,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险他于窘境。
而一个人,想要改掉某种习惯,有些时候比要命还难。
宿醉过后的头疼,渐渐不那么清晰,感觉稍好了一些的时候,柏新立开始可惜钱包里的那张照片。
薛柔是个爱照相的女人,每一张照片都精致的要命,早些年是画着可以改变人模样的妆容,这些年靠着PS更是不像当初的模样。
那是唯一的一张原汁原味的照片了。
柏新立在酒店里躺了半天,可是仔细回忆了又回忆,自己会将钱包落在什么地方,还是回忆不起来。
他倒是想过要去报警,可钱包里的钱连够刑|事立|案都不够,何必要去找那个麻烦。
想了想,他出了酒店的门,将昨天走过的地方又走了一遍。
当然,不会有任何收获。
如此,他却觉得对薛柔有交代了。
柏新立也说不好自己的心理,照片丢了他是有些可惜,但可惜的同时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许这样复杂的心情只是……错觉吧。
难道他不应该痛哭流涕的?
也怪可笑的,五十岁的男人了,好像还是二十多岁,为女人头疼的次数比为子女头疼的次数多了N倍。
柏新立忽然有了一种冲动,那么想的时候,便即刻行动,去了一趟当地的服装市场。
从内到外买了两身衣服,不是什么高档的品牌,从头买到脚还没有花上一千块钱。
然后忽然发现,一双军布鞋比上万的皮鞋穿起来还要合脚。
又重新买了皮箱、皮带、皮包,然后扔掉了薛柔给他置办的一切,重新出发。
他不再是上秋泥水匠的传奇,他觉得他又成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泥水匠。
有的时候,一无所有并不是个贬义词,就像现在的他,从未这么轻松过。
再之后,柏新立简装上路,走过很多的地方,都不是现代化的都市。
有时是去正在兴建的小镇,有时是到了偏远的农村,有时翻山越岭,有时会在一条黄土路上走整整一天。
做的最多的呢,就是给人盖盖房子。他的技术很好,原本计划在一个地方停留一个月的时间,会因着这家或者那家的邀请,不得不延缓数月。
他在一个地方最多停留过十个月的时间。
起先是给一个朴实的农妇盖娶儿媳妇用的新房。
就是那种农村常见的楼房构造,两层的小楼,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柏新立到的比较迟,他去干活的时候,一层已经盖好。干活的却没有几个人,干了三天之后,他就听旁边的人说,那个姓胡的农妇没有钱,不仅仅是工钱开的不高,每天的饭食还不好,就连一周一结工钱都做不到,前面一批干活的就是因为这个都走掉了。
反正柏新立干活也不是为了钱,听听笑笑就算了。也是这天的中午,柏新立才注意到按照现代人的生活标准,饭食是不怎么好。
大米不是精制的,素菜油不多,就算是带肉的菜,揉也切的很小很细。
中午吃不完的米饭,到了晚上又被炒成了油盐饭,里头放了很多葱花,也有鸡蛋,和中午的肉一样,又碎又小,基本上很难找的到。
盛饭的时候,主人家很不好意思地保证:“明天中午炖肉。”
到了第二天中午,确实有肉,酸汤酥肉。
其他的工友都在叫“这哪是肉啊,和面疙瘩有区别吗”,柏新立是无所谓的,甚至还觉得这样的一碗酸汤酥肉,滋味特别好。因为很多年,都没有吃过这种味道了。
没过几天,柏新立又听说胡家之所以穷,就是因为早年丧夫,一个女人将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儿子小的时候,学习很好,谁知上高中了之后,忽然染上了打游戏的毛病,大学考了个三本,一年光学费就得一万多。
尽管这样,儿子还是去上了大学,因为妈妈不舍得儿子年纪轻轻就出去打工。
儿子今年大四,听说已经找到了工作,正在实习。
妈妈省吃俭用,开始给儿子盖房子准备娶儿媳妇。
为了不耽误儿子的工作,妈妈并没有通知儿子回家帮衬,从里到外一个人扛。
一开始是买建筑材料,好几车砖头、水泥和沙子,因为舍不得花钱请人搬运,都是一个人搬运的。
后来老屋也是自己拆的。也就是盖房子自己干不了,如果也行的话,估计连这个钱她也会省掉。
柏新立觉得自己和这个胡女士根本不是一路人,她这一辈子好像只是为了孩子活着,而他这一辈子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但,这并不妨碍两个人的交流,站在个人的角度,柏新立甚至还有些同情她。
柏新立在胡家待到第十七天的时候,与他一块儿干活的几个工友陆续离开了胡家,其中的一个还想将柏新立挖走。
但他没有走。
也许是出于感激,这天中午的菜是一碗红烧肉。
柏新立是真心觉得这个胡女士的手艺很好,不管是什么食材都处理的很好。
像这碗红烧肉,吃起来很香,却一点儿都不显油腻。
柏新立吃了半碗,添了两次米饭。
吃完饭也没有休息,干起活来不紧不慢。
只是干了没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去厨房喝水的时候,看见那个女人正在吃饭,没有红烧肉,只有菜汤泡馒头,一口一口,吃的缓慢。
柏新立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至此,倒是有意无意地留意着她的举动。
她不漂亮,想也知道,四十多岁的农村妇人,舍不得花钱打扮自己,穿的是菜市场上不超过五十一件的衣裳。甚至不在乎仪表,头发总是油腻腻的。
柏新立也不是以审美的眼光再看她,就好像是在做实验的观察,想知道和他不一样的人她的人生是什么样。
这一观察不要紧,柏新立发现她每天都会吃药。
药不是个好东西,可但凡是药就没有便宜的。
一个连肉都舍不得吃的农妇,每天大把大把的吃药,儿子还没有毕业,就累死累活地盖房子……
柏新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概是为了验证,他找了个机会,看了一眼她的药瓶子。
是吗|啡。
他太熟悉了,薛柔最后一段日子,用它止过疼。
可是效果并不大。
“你有病是吗?”从没有和她说过话的柏新立,忽然开口问她。
她愣了一下,朴实地笑。
柏新立又说:“生病了就要去医院,不能像你这样劳累。”
“医院也治不好的病”,她还是在笑,笑里带着些许的苦涩,顿了一下,又说:“还不如省点儿钱,留给孩子盖房子呢!”
柏新立不懂,“可是按照你的身体状况,房子盖好了,你也住不上。”
“我住个啥啊!本来就是给儿子娶媳妇准备的。唉,这房子一盖好,我就是闭眼也能放心了。”
“那你自己呢?”
“就那么一个儿子,他能过的好,我就高兴了。”
柏新立还是不懂,但他觉得她是个值得敬佩的,伟大的都有点儿可怜了。
一个月之后,柏新立几乎是凭借着一己之力盖好了这栋小楼,粉刷了墙壁,垫平了院子,还在院子的中央栽下了一棵月桂树。
他是悄悄走的,没有拿一分钱的工钱,还偷偷留下了五万块钱。
干完了这桩活,他觉得自己要休息一下,在小旅馆里包了间房,吃吃睡睡。吃过路边摊,心血来潮了,也会去大饭店吃上半桌。
可不管是哪里的饭菜,都没有那位胡女士做的可口。
也许这就是父亲和母亲的不同。
这是柏新立的总结。
就这样又过去了十几天,心里仍旧不是滋味的柏新立,给柏毓的账户打了五十万块钱。
他倒是也想给苏红提打点儿钱的,想来想去,他的三个子女,最不缺钱的可能就是她了,不缺的东西,他给了,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做这些,也不是非想要有一个意义,只是他的钱也不多,给了柏毓五十万,自己也就剩下了二十几万而已。
而为什么不给柏追钱,则是因为他知道五十万对于柏氏来说,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而五十万,说不定还能救柏毓一命。
又不能厚此薄彼,他想着已经结婚的苏红提早晚要有孩子,便去金店里买了一对小金锁,想给她邮寄过去。
给柏追的是一把锈迹斑斑的砖刀和一封无言的信。
一个男人最终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和起|点没有多大的关系。
做完了这些,柏新立的心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受,想来想去,自己总结还是觉得对不起苏红提。
可是遗憾之所以会成为遗憾,就是因为无法弥补。
想来想去,此为无题。
那两个小金锁没有寄到苏宅,最后寄到了江水集团。
其实命运并不会特别眷顾任何人。
柏新立又换了个城市,还是拿着砖刀给人盖盖房子。
新的雇主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也有一子两女。
疏于打理自己的柏新立,满头的白发好多天没有染过了。
雇主的女儿问他了一句:“柏大爷,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外干这个,你的子女呢?”
“很孝顺,是我闲不住。”柏新立笑了笑。
只是忽然想到有一年冬天,薛柔神神秘秘地告诉他,红提织了条围巾,但不是给他的,而是送给了成涛。
当时,他并不在意。
现在,也许也不在意。
——
江小柒快过一岁的生日时,江韶光收到了一个没有具体地址的快递。
拆开一看,是一对儿精致的小金锁。
江韶光略微思索了一下,大概能猜到寄件人是谁。
晚上回家,江韶光将其中的一个小金锁挂在了江小柒的脖子上,说的是:“来,外公给的小金锁。”
苏红提一听,愣了一下,始终不曾言语。
哄睡了江小柒,苏红提忽然说了一句:“你说……”
江韶光:“我说什么?”
“没什么。”
“哦,我联系了那边的关系,不管怎么说,还是……找一找吧!也通知过了柏追。”
“找吧!”
有时候,丢了一件什么东西。找,不一定能找的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不找,却是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