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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了,可电话那边却是一个女人。
南风嗓子嘶哑干痛,她缓缓说:“麻烦一下,我找季逸。”
对方‘哦’了一声,然后笑了一下,依旧温柔如故的声音传过来:“不好意思哦,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过一会再打过来还是由我转告他,给您回电?”
深夜,女人,他不方便。
南风说:“不用了。”然后挂断。
她将手机放在地上,仰头枕着床边,闭着眼睛好久没有动。
她怎么就给他打电话了?在这样孤独无力的深夜里,这样疲惫不堪的状态下。
其实不是不凄凉。
狼狈落寞的让人发笑。
她勾了勾嘴角,无声自嘲。
夜,愈发的深沉了。
季逸从病房出来,将手上的病历夹递给旁边随行的医生,淡淡嘱咐道:“3号房的患者最近出现了强烈的情绪反弹,在保持日常的康复治疗外,每天再多加两次特护观察,除了现在服用的药物外,再加一味Ziprasidone,先做皮试,没有皮疹反应再用药,控制剂量比例,用药期间要谨慎注意患者的血压情况。”
一身白色大褂的男医生边走边做记录,直到他话音全落,才神色认真的点点头,说:“明白了,您放心。”
疗养院的医生都是特聘而来的研究心理疾病与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可面对季逸的时候,依旧恭敬有礼的如同实习医生对待导师一般,虽说都是专家学者,而在他面前,更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定位成助手。
已经连续工作了一整天,晚上又亲自带着医生们查了房,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负荷下,可从季逸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态,一身白衣,眉目深邃,依旧如风清明月般兀自沉稳。
谈完了工作,刚才那位医生忍不住说了句题外话:“季老师,时间不早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季逸眉间有一刻的松动,转头笑了一下:“按年龄资历来说,这声‘老师’该是我称呼您才对。”
医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跟在季逸身边谦逊道:“这可不能按年龄说,自从来到疗养院,跟着您,我们学到了不少在之前单位没学到的东西,对病理的研究、对学术的执着、对患者病情的分析与把握,尤其是您身上面对患者时那股敬业精神,有太多地方都值得我们学习了。”
一众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们纷纷点头附和,表示赞同。
季逸笑容清淡,在门口站住了脚步,只说:“那就随大家喜好吧,各位今天辛苦了,不值班的人也赶快回家休息吧,已经这个时间了,但肯定还有家人没有睡,在等着你们回去,我们不仅是医生,同样也扮演着不同的社会角色,也不能总是为了工作而忽视了家人的重要性,不利于家庭安定团结。”
大家不由笑了起来,分别和季逸道别后,该值班的回了值班室,没有额外工作的,也就各自收工回家。
季逸等众人散开,才抬脚往院子里走去。
疗养院的高墙是暗红色砖石砌筑而成,墙边一角还置了一座六角凉亭,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细水小溪从亭前蜿蜒而过,小溪上架了一座石拱小桥,周围绿树繁花,星空下一片盎然的生机满园。
季逸走过石拱小桥,来到亭子里,方怡听见脚步声抬头冲她温柔璀璨的笑了笑:“可以下班啦?”
季逸将白大褂脱下来,搭在臂弯处,点头说:“走吧。”
方怡如释重负的伸展了一下双臂,口气慵懒无奈:“看你这么拼命工作的劲头,我都恨不得拿一张先进劳动模范的奖状挂你脖子上,时刻宣扬季医生高尚的敬业情操。”
季逸没什么心情跟她开玩笑,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不可能一点倦意都没有,可随着方怡刚才伸臂的动作,她的手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他却看见了她手里握着的东西。
季逸向她伸出手:“我电话怎么在你这?”
方怡不以为然的笑笑,将手机坏给他说:“你查房的时候落在办公桌上了,我整理材料时发现的,怕别人有重要的事情联系不上你,就帮你收起来了。”
季逸淡淡的‘嗯’一句,转身往亭子外走,手上却不自觉的划开屏幕:“有没人给我打过电话?”
方怡跟在他旁边,撇撇嘴:“真遗憾,一个都没有,看来除了你的患者和我,在别人心里你一点都没有我想象那么的重要。”
季逸微微转头看她,沉静的眼眸里含了一丝丝警告。
方怡连忙吐了下舌头,摆摆手:“当我没说。”
季逸径直转身往疗养院大门外走去,他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手机,可通话记录里,除了他之前拨出去的号码外,的确再没有任何来电显示。
季逸默默将手机放回口袋,走到停车位的车子旁,拉开车门上了车。
送方怡回家的一路上,他都没什么表情,一脸平静,每当他这样沉默不语的时候,方怡都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他并不是在生气,可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显得生疏而清冷,让人无法再多靠近一点点。
可他越是在四周拉开一条无形的界限,她越忍不住被吸引,想要离他再近一点,好像只要能走近他身边,听见他胸口的心跳,就能感应体会到他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从不轻易外泄的情绪。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越是不落痕迹的拒绝闪避,她越是忍不住亲近。
直到她终于沉不住气,怀着一颗稚嫩的少女初心,将心中深藏多年的爱意说给他听,他的回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稍稍蹙着眉,清冷的说:“方怡,我只当你是我妹妹,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以为,他们曾经一起被收养,饶是他性子再冷,二十几年一起长大的情分,再加上她勇敢热烈的告白,也总能将他打动几分,可他的回答却不留余地,连一个梦幻中粉红色的泡泡都不肯留给她。
她尝试了很多次,但都以失败告终,他甚至刻意避开她,除了必要的家庭聚会,私下杜绝一切和她可能碰面的机会。到最后,就连他们的养父母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趴在养母的怀中大哭一场,一股脑的,将对他所有的爱恋与酸楚全部说了出来,她泣不成声:“他说只当我是妹妹,可是,可是我们之间没有一点血缘联系,与您之间也是收养与被收养的关系,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为什么不可以爱他?我爱了他整整十年!为什么他不可以不接受我?!”
她哭的伤痛无比,几乎快要不能呼吸而昏厥,一直到养母离开她的房间时都还抽抽噎噎。
养母心疼她在爱情面前的无助与渺小,隔了几天,居然亲自和他谈了一次,关于她,关于他这个名义上妹妹,其实一直想成为他妻子的事情。
那时她躲在虚掩的门后,听完养母对他的转述与委婉的开解,紧张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她和养母一起等着他的回答。
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却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对养母说:“Feya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看不透彻,她以为从小一起相伴成长,亲情可以转换变为爱情,这是不对的,而在我心里,对于她,从来都只有亲情。这是我自己感情的事,希望您能尊重我的想法。”
就那么一瞬间,她就知道了,她在他心里,只能是个妹妹。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
而事隔三天后,季逸突然收到了国内一家新挂牌的精神疗养院的邀请函,言辞恳切的希望他能回国去,担任名誉院长。
季逸说这正与他所研究的专业相符,当天便办好了所有手续,次日,回到中国。
她知道,他是刻意要离开这里,离开她,为了不再见她,他甚至可以放弃在美国优渥的发展前景与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这一切,都只为避开她这个妹妹。
那一年,季逸二十二岁。
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她半年前才来到S市找他,在那之前,这七年里,他们只见过一面。
而就是那一面,酿造了一个她毕生都不可能被他再原谅的错误。
回忆至此,除了那些再不敢对他言说的心意外,唯有深入骨血的忏悔。
可纵使她再如何自责,大祸已酿,再也无法挽回。
方怡从回忆中抽身而退,看着季逸在流光下忽明忽暗的英挺的侧脸,微微叹息。
终究还是不甘心吧。
车厢里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气氛有些微妙尴尬,方怡回了回神,故作轻松的笑笑:“要不要听音乐?”
季逸握着方向盘,说:“随便吧。”
哪怕是平静的没有波澜的口吻,对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馈赠了,总好过他沉默之后,冰冷的眼神。
方怡按下CD按钮,轻快的歌声马上环绕在车里,是一首她没有听过的老歌,女歌手音色清亮,歌曲旋律也很有节奏感。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
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
到哪里找那么暖的手
可以勾.引我暗藏的喜悦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
陪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
到哪里找那么真的唇
可以安抚我多年的疑问
方怡觉得歌词很有意思,大胆直白却又有一股子文艺气息,她眨了眨眼睛,问季逸:“这首歌歌名是什么啊?还蛮好听的。”
可季逸却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随手按了下一曲的按钮,她愣了一下,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这首歌她是听过的,是张国荣的一首粤语老歌,《过你过分美丽》,其中有两句歌词她很喜欢,像极了对他潜藏的心意,她不由得跟着旋律轻哼出声:“怀内能躲一躲,力度与温度差不多,唯独你双手握的碎我,但我享受这折磨......”
她声音很轻,对正在开车的人根本不造成任何打扰与影响,可不经意转头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难道是被他发现了她想借着歌词所表述的爱意?
不然的话,为什么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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