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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说邵家,邵家实是于绍庆二十五年闹旱灾时迁进村中落户的外姓人。这里原本也并非邵宅,原来的屋主全家俱饿死在灾荒中,在当年类似这种外村人拖家带口蝗虫一样涌进村里扎根的情景十分常见,本村人无力驱赶。
在西槐村扎根的邵家日子过的仍是一贫如洗,绍庆三十四年,邵家大房二女儿邵华枝正值髫年,被爹娘卖入荆府内为婢,荆家乃高陵城首富,家中亦有人在朝为官,荆家嫡长子担任从六品振威校尉之职。
淳兴五年,是邵家真正起势的一年,荆家嫡女嫁给国公府四房庶长子为妻,而邵华枝是荆家的随嫁丫鬟之一。
据说邵华枝此女,心思机敏略懂算学,处事圆滑应对周全,十分得国公府四房大少奶奶的信任和赏识,底下的陪嫁产业均由她代为打理。短短几年,邵华枝将她两位叔叔、大哥、堂弟纷纷安|插|进陪嫁铺子里做掌柜,掌管着其中几家日进斗金的绸缎和水粉铺子的生意。
邵家发达了,修起了大宅院。修建宅院时本该另起地基,但邵家祖母认为这地儿是块宝地,是邵家的发家福地,要求新宅院必须在这块土地上立起来。
房舍修够二十五间,还要挖池塘,起大院儿,规模太大引发一系列问题,本来离住宅较远的坟地,原屋主祖祖辈辈的坟地,这下就占地方了,邵家想把尸骨另移,受到西槐村中的大姓,赵氏戴氏族人及族老的阻拦,池塘只得换个方向挖。
邵华枝进入护国公府没几年,村里就起了那座占地近百亩的温泉山庄。泉眼本是西槐村共有,邵家发迹后不讲究造福乡里,独揽下所有好处,甚至村里大路都是让他们家压弯的。
围观的村民,除了赵易此时都是乡下人看城里人的眼神。赵易注意力明显不在马车上,邵家门房打开正院大门,出来迎马车,门房二十七八年纪,身材腿短肚圆,他昂首阔步目不斜视仿佛嘴里随时会迸出驱赶人的话来,发福的肚子坠在前头令他看不到自己的脚,赵易观他行态举止,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拿回四只母鸡,这事说好办好办,说难办也难办,关键是找对人。
“诶,我跟你说,昨天许安家老大闹出桩丑事……”村里的女人都相互认识,只需三个人凑一处便能闲话到天黑,赵易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原来如此,原主爹竟然清白了一回。
“昨天耙子林又死了一个,你们听说没有?”
“听说了,那家爷奶真是狠心的,一听说孙女得了痘疹,就逼儿子儿媳送亲生骨肉进土窑子里等死。”
“娃儿可怜呐……”
“那家女娃儿多,嫌弃女娃呢。”
耙子林?土窑子?两个关键词触发了赵易脑中的相关记忆。
那耙子林深处有几座烧砖土窑,土窑傍着岩壁而修,自是阴暗而缺少光线。后来塌方死过两个人,然后不知什么原因,那几个土窑再也烧不出好砖,于是,死人后不到半年,土窑荒废做了别的用途。
那些患了可能会传染给他人的疾病,没法治或没银钱医治,或是生平作孽太多的混帐东西不能入祖坟,都往土窑那儿扔,隔几天,等人死透再一把火烧掉,骨灰则随便泼撒在土窑子周围的树丛里。
几十年下来,那里背着光,但树木粗壮高大,枝叶繁茂异常,阴森森地渗人,听说晚上还闹鬼。
如今,除了去往土窑子里扔人,林子深处基本无人敢踏足。
赵易打了个冷战,这种真实有依据的故事比熊嘎婆杀伤力强太多了,他心里的害怕直接盖过了对村民残忍行为的批判。
赵易之前是无知者无畏,他想他以后打死也不进那林里了。
赵家大房这边,赵田庄手里拿着一柄称,前端称钩上钩着一篮子鸡蛋,他扶了扶称杆,离三斤还差点,“再放三个进去,不,放两个。”赵正宗听他爹指挥从木升子中捡出两个鸡蛋放进去。
“咋这杆还往下沉哩,正宗,你再放一个。”
两人身后,许大奶奶被父子俩磨叽得直翻白眼,她拢拢头发,指尖掐着额上的彩锦抹额往眉毛上提了提。
正房内,戴氏抓着大女儿肩膀,一脸怒其不争,啪啪往她背上扇巴掌,“作死的!贪吃!贪吃!我让你贪吃!”
戴氏是个火爆脾气,她三个孩子常年让她收拾,已操练得相当皮实。她这边又扭又掐,那边三人默契地一张木讷脸,僵头怪脑耿个脖子心里指不住咒戴氏咒了多少回。
筱瑶挨了她娘十几巴掌,对方还不作罢,她那点心虚早没影了火气直往上冲,身体在戴氏手里前窜后挣,耿直了脖子犟嘴,“你偏心,你偏心眼儿,为什么筱婵能吃,我不能吃,我是你在山里捡的还是地里挖的啊!啊?”最后那声啊是给她粗声吼出来的。
“丫头片子,我短你吃还是短你穿了,捡来的挖来的都比你贴心,你耳朵聋了不是,没听见你妹妹哭那么大声叫那么惨。你当初裹脚的时候,是谁拿了恁多好东西哄你,你那个时候咋不喊我偏心。”戴氏又想着什么可气的,对着她屁股狠狠两巴掌下去,“我一大早让你扯篓猪草回来,你个饿鬼投胎的躲在屋里偷吃,晚上猪没得嚼,你也别想吃。”
筱瑶是个实诚孩子,不务空名,不在乎她娘拿她跟猪比,那有什么,她屁股自己擦不干净臭一屋人的时候,她娘骂她屎里蹦的,吃|屎长大的,身上哪天不沾屎就皮松骨头痒。筱瑶只关心眼下她看得见摸得着的,“那等我扯回来,能再吃几块槽子糕不?”
戴氏听了几乎气了一个倒仰,筱瑶见她娘脸色大变,吓得直往门口冲,大叫,“奶!奶!”
戴氏慌忙把她拖回来,扭住她耳朵说,“行了行了,臭丫头别喊,我告诉你哪儿有吃的堵你这窟窿眼儿,还尽是你喜欢吃的。”
厢房内筱婵断断续续地哭,闹腾了上半晌,她疼得满脸满脑袋汗,两只夹上竹片的脚缠裹成一个布球,老太太心疼地抱住她半边身子拍抚轻晃,给她打扇说着话儿,声音温暖令人安心。
赵易背上的篓子比昨天轻省许多,只逮到一只山鸡。人经常踏足的地方难免会留下或大或小的痕迹跟气味,动物依靠他们天生的警觉性能选择避开。赵易明白这是打猎常会遇到的情况,也没太过失落,只把原来计划多布置一处陷阱,变成布置两处。
赵易背一段路歇一会儿,远处红霞漫天,有些庄稼长得稀稀拉拉,有些人地里麦子比旁边地里高出一茬儿,饱满的麦穗弯弯坠着,微风吹来,沙沙声响,赵易看着麦浪翻滚,时间地点不一样,但美丽的风景是相通的,他仿佛回到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蹲在让太阳晒热的石头上,看一家人弯腰劳作,看他们汗水一滴一滴渗入脚下的土地,那片属于他们的土地。
一个小娃背着满满一竹篓猪草行走在狭窄的田埂上,竹篓背带太长篓身整个左右晃,晃得小娃身体偏斜从田埂滚进地里头,小娃趴着撅了半天屁股,背上的猪草从篓里掉出来,把他埋成一个草堆,赵易看得有些好笑。
赵易笑过几声后,人愣住了,那衣服上的补丁颜色眼熟的紧,他仍掉篓子,跑下大路跳下田埂,把人拉拔起来。
“宝金,你出来做啥,干啥要扯这些猪吃的?”
宝金看到他后有些紧张,让他一问,更是不说话了,低头蹭脚尖。她怕贵银知道后,又闹成上昼那样。三婶娘只偷吃几口牛肉,他都能发疯抽人,大堂姐把钵里牛肉全吃光了,贵银知道后会气成什么样,宝金简直不敢想下去。
赵易飞速拂去她手和膝盖上的泥,刚刚在草里挣扎,宝金衣裳裤儿上有几处染了难洗的草汁。
宝金还想弯身拾捡,赵易出声阻止,“别收拾了,我们家又没养猪。”宝金把草重新压回篓子,动作没停,赵易无计可施蹲下身帮她一起收拾,女孩跟男孩不一样,是要哄要疼的。
赵易抬头,猛然间瞧见她脸上被掐出的许多指甲印儿,他握了握拳头,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大伯家那两个丑丫头从小嫉妒宝金长得漂亮,专爱掐她脸玩儿。
赵易心中郁结,这都是什么破亲戚,不是奇葩玩意儿,就是鸡|巴玩意儿
两人背着篓子快到家的时候,宝金越走越慢,估计是怕他一见着人就发难,这才告诉他事情经过。
赵易早猜到了大概,看她紧张又小心地瞄他,他不敢显现得过于愤怒。
赵易看着宝金,心想,那种人怎值得你为她担心?赵易没由来地特想逗她,“答应了哥哥,不许悄悄挠痒,今天有没有自己挠?”
宝金用力摇头,表情要多乖有多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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