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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兰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屋子,已经是月上中天之后的事了。
屋中简陋,不过一床,一柜,一桌,两椅罢了。但桌椅擦拭的干净,便是老石灰粉刷的墙面上也是糊着雪白的棉纸。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床上躺着她的男人,小厮德儿。
听到推门声,原本还在阖着双眼睡觉的德儿连忙睁开了双眼望了过来。
一见是兰香,他忙一骨碌爬了起来。
小心的扶着兰香到椅子上坐下,他先是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放到了她手边,再又转身去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蹲下-身来,将兰香的鞋和袜子脱了,将她的两只脚放到了盆里。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方才直起身来,问着:“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兰香苦笑了一声:“今日姨奶奶和芳姑娘吵架了,玉堂苑里的哪个丫鬟仆妇今日不是提着一颗心在办差?姨奶奶好一通折腾呢,先是抽了好一会子的大烟,接着又是让我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去,没有说下去。
德儿正在听她说话,猛可的见她停住了,自然是要问上一句:“她又让你做什么去了?”
兰香却是不接这个话茬,只是两只脚在热水里搅了搅,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说着:“每日只有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才觉得自己原来也是个鲜活的人啊。”
见她话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德儿也没有追问。
他自然晓得,兰香这是不信任他呢。
想当初郑姨娘来对老爷说他和兰香的事时,兰香固然不乐意,其实他也不乐意。
只是一日是林家的下人,那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包括自己的终身大事。
所以两个人成了亲之后,头先几个月里,便是同在一个屋檐底下,也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上,镇日里两个人也说不来一句话。
但后来约莫是在一起的时日长了,两个人瞧着对方可能顺眼了一些,而且也可能都是认了命,觉得这辈子也就只能是这样了,还犟得什么?
人再犟,那还能犟过命?所以两个人这才坚冰渐消,慢慢的和其他平常的夫妻一般。只是兰香依然是会防备着他。
当下德儿也不追问,也不说破,只是眼瞅着兰香的脚泡的差不多了,这才搬了把椅子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俯身将她的双脚拿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膝上,细心的替她擦着脚上的水。
兰香难得的顽皮心起,伸脚就轻轻的踹了一下德儿,然后笑道:“你到底是真的宽宏大量呢,还是当年我打你的那一巴掌你不记得了?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儿你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来竟然
是对我这般的好。好的有时候我都觉得有些害怕的,深怕哪一日睡到半夜醒了过来,就见着你拿把尖刀举在我头顶,阴森森的说着,这些年我终于是把你养肥了,现下终于是快要杀了吃肉了呢。”
德儿听到她如此说,掌不住,也笑了起来。
但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依然是细心的帮她擦着脚,而后给她穿上了一双干净的布袜,再是扶着她站起来穿好了鞋子。
而后他才说道:“你打的那巴掌,说的那些话我如何会不记得?记得真真儿的呢。当时我也曾恼怒你来着,想着往后一定要把受的这巴掌讨还回来,还要将你骂得直哭。便是当初刚和你成亲的那会,我也是日夜琢磨着要怎么让你难堪的。可后来我一想,大家都是一锹土上的人,不过都是主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本来就已经是够苦的了,又何必再互相的折磨呢。再加上我们都已经是至亲夫妻的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去计较呢?这般一想,我就不生你的气啦。”
兰香闻言,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她由着德儿将她扶到床上躺在床头,在她的后腰那里垫了个软软的靠枕,很是发了一会呆。
德儿转身去倒她的洗脚水去了,可等到他倒完洗脚水回来,见兰香还是如先前那般,只是傻傻的坐在那里发呆。
他将先前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随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关心的问着兰香:“你这是有了什么心事?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大夫说了,你现下才刚怀了孩子,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可不能累着。”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说着:“你看你这都是有了身子的人,胎气看来也不是很稳当的,倒日日的要伺候着别人。身子累一些尚且还好说,可那郑姨娘的性子这些年来
甚是阴晴不定,你这一日到晚的在她身旁,不定她因着什么事心里不畅快了,就会动手打骂你的。那日她打芸姨娘的事你忘记了?只要一想着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枉自做了一个男人了。”
他这般说了一大篇的话,兰香也不言语的,只是紧紧的抿着唇看着他。
德儿被她看得都有些心慌了,不确定的就抬手去摸着自己的脸,问着:“我这脸上可是有什么?做什么你只管这般的盯着我看?”
兰香还是不言语,只管抿紧了唇望着他。片刻之后她方才迟迟疑疑的说道:“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
德儿微微一笑:“你若是想告诉我,那你就说,我听着。你若是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强着要问你的。”
兰香又迟疑了一会,而后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做什么不告诉你呢?如你所说,我们现下是至亲夫妻,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告诉你的呢。”
她将身子靠近了德儿一些,声音也压低了一些,而后方才神神秘秘的说道:“方才姨奶奶是让我去找李掌柜的儿子李有才过来。”
德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迷蒙的就问着:“姨奶奶找他来做什么?这深宅内院的,外面的男子从来不准进入的。便是我们这些做小厮的,真论到二门里女眷住的院子里,那也是轻
易不给进的。郑姨娘有什么要紧的事,竟是要让李有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她的玉堂苑里去了?”
兰香啧了一声,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德儿的额头,说道:“平日里看着你这个人百伶百俐的,打下头,脚底板都会响的人,怎么这当会却是糊涂了?女人找了男人来,你说是为着什么?他
李有才跟姨奶奶既不是亲,也不戚的,又没着其他的什么事找他来商量的,可不就只剩男女之间的那点子破事了。”
德儿这才明白过来。
他自然是吃了一惊的,而后就问着:“他们两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少人晓得的?”
“说起来还是芸香被老爷抬举为姨娘之后的事。你也晓得的,自打芸香被老爷抬举为姨娘之后,姨奶奶就恨不得老爷的宠爱,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得会去她屋子一趟。那当会老爷不是迷上了抽大烟?姨奶奶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也是迷上了这个。估摸着后来就是因着暗地里让李有才帮她买大烟的事上,两个人就这么勾-搭上了。若是说晓得这事的人,认真说起来,现下估计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在京城的那院子的时候,是有一两个伺候着姨奶奶的小丫鬟隐隐约约的晓得这事的,可后来这不是我们回来了,老爷就将那些在京城买的小丫鬟又全都给发卖了?所以现如今,只怕就只有我一个人晓得这事了。”
说完这些之后,兰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
其实这事一直埋在她心底,她也是每日都担惊受怕的。
“你不晓得,其实我可怕着呢。虽说现下老爷镇日的是在芸香那院子里不出来,对姨奶奶这边的事也不大关心。但这里毕竟不是京城的那处宅子,人多眼杂,不定的什么时候就有人晓得了这事,然后将这事给捅了出来。到时我作为知情人,不定的就会受了什么惩罚呢。叫了人牙子来将我发卖了估摸着都是轻的,直接打死填井也都是有可能的。”
德儿听了她这话,沉默着没有做声。
兰香就伸手推了他的肩膀一下,笑着说道:“怎么,你这是怕了?怕若是老爷大发脾气惩治了我,然后也会迁怒到你身上不成?放心,论起来,老爷那些年毕竟也是和你有情分在的。就是看在这些情分面上,老爷也不会当真把你怎么样,顶多就是再给你在宅子里找个丫鬟指给你便是了。不定的到时指给你的丫鬟相貌长的好,性子也温柔的,比我好上百倍呢。”
德儿瞪了她一眼:“做什么说这样的话?我和老爷的事,我也是早就对你说过的了,我做下人的,老爷要那样儿,我有得什么法子?不过就是身不由己罢了。再者你说的再指给更好的丫鬟给我的事,我可是没这般的想法。”
兰香见着他有些恼了,忙笑道:“我不过就是和你说两句玩笑话罢了,便值得你这样认真起来了?当年的事,我自然是晓得你身不由己的,不然我哪里会和你真做了夫妻?一脚把你踹下床沿倒是真的。”
德儿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一双眼却只是盯着她的肚子看。
兰香被他这目光给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她伸手去遮住了肚子,问着:“你这是做什么?只顾盯着我的肚子瞧?”
德儿忽然抬起了头来,望定了兰香。
“兰香,依着我对老爷的了解,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郑姨娘的这事若是被他知晓了,不说郑姨娘,你这个做大丫鬟的,且是玉堂苑里有可能晓得这个内情的人,那定然都会是被他给灭了口的。”
兰香只被他的话给说的面上都煞白一片了:“你,你可别吓唬我。”
“我没有吓唬你。”德儿坐近了些来,伸手拉起了兰香的手,放在手掌心里摩挲着,“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事该怎么办。兰香,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兰香忙不迭的就点了点头。
心理上,她早就是将德儿当做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天。
德儿先是叹了口气:“如你刚刚说的,这宅子里人多眼杂,郑姨娘和李有才的这事,定然是瞒不长久的。我想着,与其到时被人发觉了这事,跑去对老爷说的,倒还不如我们两个先去跟老爷说了。”
兰香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是说,让我去老爷面前,将郑姨娘给供出来?这样做,成吗?到时别人怎么看我?说我是个背弃了主子的丫鬟?到时还不得在我背后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呢。”
德儿劝道:“兰香,若现如今只是你我两个人,这事便是被老爷发现了,他怎么处置我们也都罢了。做下人的,在主子的眼里,原就是阿猫阿狗是一样的,哪里有什么尊严可说?这都是我们的命,也都怨不得谁。只是兰香,现下我们是有孩子的人了,我们便是再不为自己着想,可也得为我们的孩子着想,是不是?”
兰香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德儿再道:“依着我对老爷的了解,他是个赏罚极分明的人。我们去对他说了此事,他未必会对我们怎么样,反而极有可能还会奖赏我们的。我想过了,奖赏我们是一分都不要的,只是求着老爷,让他将我们的奴籍消了,让我们从此做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便罢了。”
兰香瞪大了一双眼看着他。
德儿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兰香的肚子,眼中满是温柔:“我们生来便做了奴才,这是我们的命。原本我也是认了命的,可现下,为着我的孩子,少不得我也要和这命争上一争。”
可兰香还是不敢:“我怕老爷到时恼怒之下,要杀了我们两个知晓内情的人灭口,可怎么处?这步棋太险,我是万万不敢的。”
德儿鼓励着她:“没事,你相信我,老爷他不会这样做的。再者,你对芸姨娘素日不还好?我教你个法子,这事你先和芸姨娘通个气,老爷现下最宠爱的是她,到时让她在旁边替我们说上几句好话,不是好的很?我估摸着芸姨娘其实心里也恨着郑姨娘呢。郑姨娘那些年那样对她,她心里有个不记恨的?你去将此事对芸姨娘说了,她不定得高兴成个什么样,定然是会出手帮我们的。”
见着兰香还在那犹豫着,德儿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柔声的说着:“兰香,我们两个做一辈子的下人也就罢了,可你还想着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也做个下人,一辈子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不成?为着我们的孩子,这便是个赌博,只有一半的机会能赢,那我们也势在必行。”
兰香定定的望着他。
其实一开始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德儿的。说个不好听的,她觉得他跟街上院里的那些兔儿爷没什么分别,不过是仗着一张脸,一个后门吃饭罢了。可自打和他成了夫妻之后,她竟渐渐的发现,这个她一开始认为是兔儿爷的人,原来也是有其男子汉有担当的一面。而且他极是顾家,也极是为她着想。他常挂着口头上的话就是,他生来便孤身一人的,从来不晓得家是个什么滋味,可现下,他有了媳妇儿,有了一间屋子,总算是晓得了家是个什么滋味了。
所以,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的孩子,这场赌-博其实是不是也值得一试的?
兰香终于是在德儿的满目希冀中点头了。
次日一早,她和德儿早早的起床,简单的收拾了自己一下,便朝着芸香现下所住的院子去了。
芸香所住的院子在花园尽头,虽是不偏僻,但也很是幽静。
院门前有一个小丫鬟在坐在石台基上,手里拿着一枝紫薇花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揪着玩。
兰香走上了前去,问着那小丫鬟:“你们芸姨娘起了吗?”
那小丫鬟扫了兰香一眼。
她是林老爷新近刚买进宅子里来伺候芸香的小丫鬟,并不认识兰香。
“你是哪个?”她也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头问着兰香。
兰香也不想喝她计较,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你们芸姨娘若是起了,就麻烦你去禀报她一声,就说兰香有事找她。到时她自然就知晓我是哪个了。”
兰香的名字这小丫鬟还是晓得的。平日里丫鬟之间闲聊嚼舌根的时候,也都晓得芸香原不过只是郑姨娘身旁的一个小丫鬟而已,而兰香则是郑姨娘身旁的大丫鬟。
于是小丫鬟忙扔掉了手里拿着的紫薇花,转身跑进了院子里禀报去了。
德儿瞧着被小丫鬟随手扔在地上的紫薇花,开的极是艳丽的。于是他便俯身将这支紫薇花捡了起来,却在其上掐了一小截儿,抬手簪在了兰香的发髻上。
兰香原本心中紧张的很,手心里因着出汗,都是潮湿湿的一片。可这当会德儿却忽然的给她戴了支紫薇花,她有些不解的就抬头去看着他。
德儿也正在看着她。见着她面上的紧张之色,他便笑了一笑,轻声的说着:“别怕,我和孩子都在呢。”
兰香也不晓得为何,听了德儿的这句话,她原本还紧张得七上八下的心忽然的就安稳了下来。
是啊,无论前路如何,丈夫和孩子都在,她还怕得什么?
她便也对着德儿报以微笑。
小丫鬟很快的便又跑了回来。
“兰香姑姑,芸姨娘请你进去呢。”
兰香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德儿的手,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抬脚迈进了院门。
屋子里,芸香是起了,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的。
见着兰香进来,芸香忙起身站了起来,笑着迎了过来。
“兰香姐姐,你来了?”
兰香点了点头,一眼就瞥见林老爷此刻正在窗前榻上躺着,云雾缭绕的正抽着大烟呢。
芸香一面让兰香和德儿坐的,一面又嗔着小丫鬟赶紧上茶。
兰香向芸香招手,示意她先过来一下。芸香虽是不解,但到底还是随着她到僻静处说话去了。
而这边厢,林老爷的眼皮子掀了一下,见着德儿还站在那里,便慢条斯理的问着:“怎么你今日和兰香都来了芸香这里?可是有事?”
德儿对着林老爷打了个软腿儿,禀报着:“老爷,小的是有事找您。”
林老爷先是对着烟嘴吧嗒吧嗒了几下,而后才慢慢的说着:“既是你们来找芸香有事的,那就去外间厅子里坐着说罢。”
德儿半跪着没有起身,抬头望着林老爷,也是慢慢的说着:“老爷,这次小的和兰香来,不是来找芸姨娘有事的,而是有事来找您的。”
林老爷的眼皮子又掀开了些,慢吞吞的问着:“哦?什么事?”
德儿却是不回答,只是说着:“这事小的也说不清。待会等兰香回来了,让她仔仔细细的说给您听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兰香和芸香便都回来了。
芸香的眼里闪着光,面上满是笑意。
这些年以来,她一直在想着怎么能彻底的将郑姨娘给扳倒了,让她再无翻身的余地,现下,兰香便将这个机会给送上了门来。
“哎呦,我的好老爷,”芸香这一高兴,面上也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了,“你怎么还躺在这抽烟呢,见着兰香和德儿有要紧的事找你呢。”
一面说,就一面半拉半扯的将林老爷给拽得坐了起来。
林老爷对此颇有些不耐烦,语气就有些不大好的问着现下正跪在地上的兰香和德儿:“有什么要紧事?快说。”
兰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始慢慢的将这些年来郑姨娘和李有才的事给说了出来。
林老爷先前面上满是不耐烦的脸色,可听到后来,一张脸却是绷得铁紧,就连原先只是半开半阖的眼皮子也全都睁了开来。
旁边的芸香偷眼望过去,见林老爷的一双眼中现下正满是冷意呢。
兰香终于是将这件事说完了。这一说完,她只觉得原先压在她胸口的一块巨石没有了,竟是有满身的轻松感。
“老爷,”她俯身下去磕了个头,“这些都是奴婢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到的,如有半个字是虚的,情愿天打雷劈。”
是死是生,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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