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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五岁之前,她和微生三莳的关系很好,她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被母亲宠爱的小孩儿。微生三莳会给她买很多衣服,会给她梳各种各样的发型,当然,还会给她普及如今几乎已经快要消失的微生家族的族谱祖训之类的。
微生是一个古老的姓氏,百家姓中没有收录这个姓,但它确实是从古时候流传下来的。
微生三莳对她家教很严格,虽然宠爱但不溺爱,该有的规矩仪态都是必须有的。她依稀记得幼年时的自己还是很懂事的,她遵从微生三莳的教导,也没做过什么特别让微生三莳生气的事情,所以她不知道当时微生三莳为什么会把她送进山里。
从理论上来讲,微生三莳是否将她送走都是微生三莳的选择,她有选择养她或者不养她的权利。从弱肉强食的角度上来将,她是弱者,年幼且不能独立,处于被支配的地位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的结果,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但她曾经还是想过许多次微生三莳把她送进山里的原因,一年,两年,三年……
时间久了便觉得,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被送走都是既定事实。原因并不重要了,结果已无法改变。
她可以确定的是,她从来没有怨恨过微生三莳,正如她所想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选择。强者能够选择自己所想选的,弱者只能被动地被丢在自己不愿选择的道路上。
所以,往事不可追,她也没想过要追。
但是,微生三莳出现的时候,确实是让她惊了一惊的。她不明白她的来意,也没有人类所拥有的追本溯源的热情,她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她以及将来的她会和林恪在一起,她的生活早已不复冰冷。
微生三莳出现的时候,依旧身材纤细,因为保养得宜穿着时尚,看上去就像是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很好看。
微生三莳叫住了她,她就住了脚,看向她。
最后两个人在咖啡馆里点了两杯热咖啡。
然而,当她从来没有怨恨过的人一边气定神闲地喝着咖啡一边问及她的过往时,却让她没来由地不舒服。她的生活,和微生三莳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由微生三莳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呢?
她皱了眉,轻描淡写地说:“挺好的。”
微生三莳妆容精致的脸氤氲在咖啡杯冒出的热气之中,她叹息了一声,甚至是有些怨责地为她:“你为什么要出来?留在清凉村是你最好的选择。”
“是吗?”
“毫无疑问,是的。”
“留在清凉村?”
微生三莳颔首,姿态优雅:“这是你最好的选择,留在那里,你的一生都会平安顺利。”
但在微生三莳的话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她被养父母拳打脚踢、被奴役着去做农活的画面。
“这是我的选择,和你无关。”
“你还年轻,年轻的时候就容易年轻气盛,喜欢和人一争高下。你的父亲好强,我也是,但我不希望你是。”
“这和我有关系吗?”她觉得有些讽刺,她的生活,别人有什么权利来置喙?
“现在的你浑身竖起了刺,我来不是为了和你争吵……”
“你的行为告诉我,你是。”
微生三莳顿了顿,眉宇间似乎有疲惫,也有伤神,眼神中或许还有一些她不明白的东西,她的养父母看向他们的儿子时眼中也有。
她的语气中似乎有怅惘,也有坚定:“也许你在怨我,但我真的是为你好。当时把你留在那里,是我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她觉得微生三莳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怨恨你?你有选择的权利,我也有。我并没有因为你选择了你想选择的就怨恨你,同时,我是一个完全具备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我想我的选择你也不应该多加干涉。我们就像是人生苦旅中的两个人,刚开始我从你身上分裂出来成为独立的个体,我们同行了一段时间,然后各自分道扬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是和你完全不同的个体,我想你也应该尊重我的选择。”
她话已至此,微生三莳接不接受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在微生三莳沉吟之际,她叫来服务生买了单,起身离开。结果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微生三莳的声音:“阿摇,不管你是否愿意原谅我,你听我说,你需要离开林恪,只有离开他,你才是安全的。”
她叫出了她十几年都不曾再听到过的这个昵称,然后要求她离开林恪,离开多年来唯一给了她温暖的人。
呵!凭什么?
她心中的怒气在上升,但理智却让她坐了下来,她必须要了解全部的情况,掌控所有确定的和不确定的因素。
“为什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微生三莳将TWC这个组织告诉了她:“这个组织曾经是合法的,由科学技术处于世界前五的五个国家筹办,曾吸纳了大量的世界精英加入。但是因为这群人太出色了,这个组织开始变得越来越强大,它的成员也开始在世界各地吸纳人才,就地组成研究所,进行实验项目的研究。在你出生前几年,这个组织因为记忆实验的研究项目没有通过,其负责人就带着所有的人脱离了五国政府的管控,并开始随意地抓走他们认为可以用来做实验的人投入实验项目。他们不在乎伦理道德,只在乎他们的科学研究能不能继续。五国政府因为TWC脱离了控制,曾派遣大量的特工寻找他们的基地,结果都有去无回。”
TWC的全称是The Word Creater。世界创造者,仅仅看他们的名字,就知道他们有多狂妄。而它的背景,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她知道,微生三莳和她说这些是有原因的,于是她没有打岔,继续听微生三莳说:“林恪在五岁的时候被选中为实验对象带到实验基地,但林家却让他从实验基地全身而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摇,听妈妈的话,离开他。”
在微生三莳的殷切言辞中,她想到的只有林恪在他成年前住的房间里和她一起坐在床上告诉她这段往事时的真挚。
他从无掩饰,他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说的,却被人揣测至此。
这样的林恪,让她忍受不了他受到哪怕一点点的非议,尤其是这个非议他的人曾经和她有关。她当时没有愤怒,只是淡淡地说:“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和他一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否定他的话。”
回到家的时候,她的心情很不好,林恪当时正好又破解了一个密码,那只长着一副二傻像的哈士奇高冷地蹲在林恪臀下的书桌旁,表情和林恪一样的一本正经。
他见林摇回来,弯了弯唇:“冰箱里有我一小时三分二十秒之前做好的水果布丁,是你最喜欢的草莓味。”
她那了一个出来,坐在林恪旁边一边吃一边告诉她:“我决定不喜欢草莓味了。”
林恪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同时还有些大脑中数据库没有及时更新的懊恼:“唔,那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她一把勾住了林恪那好看的脖颈,嘴里还含着水果布丁就去亲他。水果布丁通过温暖的交缠而滑入他的口中,又被他推回来,等分开的时候,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她说:“我喜欢阿恪味儿的。”
林恪恍然大悟:“你是想要我这样喂你吗?”
她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觉得这样很不错。然后,他继续,继续的结果就是擦枪走火,在哈士奇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他们河蟹了。
结束之后她躺在林恪的怀里,就听见林恪说:“你在外面曾和一个人会面,这次的会面让你很不开心。”
她准备好他问“为什么”,但他说:“不要不开心。人在不开心的时候身体内会分泌……”
他balabababa开始讲了一大串,然后又说某某物质可能会对人体的生理系统造成什么后果之类的,结果他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林摇堵住了。
温热的触感让他百亲不厌,他清澈的琥珀色瞳眸中,满满的都是她。
她和他腻歪了许久,她才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并且表示,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她不会离开他。而他却沉思了数十秒,很严肃地告诉她:“不排除她说的是真话这种可能性。”
随即,他又轻轻抚摸她的脊背,神情倨傲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安抚的意味:“Yao,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他带着赞赏的声音又想起:“显然你的选择是极正确的。能拥有你的信任,让我感到无比荣幸。”
她一拳轻锤在他胸口:“去你的!”
林恪眨了眨眼睛,那好看的模样直接让她啃了上去。他们的生活仍旧在继续,解密、破案、买菜做饭、亲手操办财迷油盐酱醋茶……
在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微生三莳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一样,她消失了。
几个月之后,当林摇几乎快要忘掉微生三莳曾出现过并要求她离开林恪这件事时,她又出现了。当时,林恪原本是要带她进赌场的,因为她对林恪的赌术很好奇,但介于基本上当地所有的赌场都禁止林恪进入,于是他们只好去了一家环境比较安静的酒吧。她在酒吧中和林恪品酒的时候,看到过微生三莳。但当时候的情况,微生三莳好像是和另外一个西装笔挺的人在一起,眼神在看过来时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却在和她擦肩而过时给了她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个字“离开他”。
她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只是很随意地和林恪喝了一点酒,然后又看了一场电影、一出话剧,回到家后又和他一起……
结果第二天,她就在落单的时候被人捂住了口鼻制住,带到了一个她并不知道的地方。当她的眼睛、嘴巴、手脚都得到自由的时候,就看到了微生三莳。
她有些抱歉地说:“我不该用这种办法请你过来,但是时间真的来不及了,阿摇,如果你真的离不开他,就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隐姓埋名。”
也是在这一天,她告诉了她关于记忆实验的始末,并且得知她就是实验对象。微生三莳说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有一个是克/隆/人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实验项目已经启动。她势单力孤,而且对于实验具体细节并不清楚,只好先把她送走。
在听到微生三莳说起记忆实验的时候,她有些不能接受,因为她很有可能是克/隆/人,也就是说,她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人为制造的,就像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样,又或者,就像是一个仿真的机器人。
她皱了眉,问微生三莳:“我是克/隆/人吗?”
问题直截了当,没有任何逃避,因为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浪费时间。
微生三莳错愕地回答:“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陆音是?”
“是的,在我发现这个实验的存在时就将你们的身份换了。”
所以,陆音是□□人。
微生三莳告诉她:“你必须要离开。你牵涉在其中的这个实验项目随时都有可能启动,到时候你逃不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林恪是故意接近你的,然后获得你的信任,观察你,时间到的时候再自然而然地推动实验的进行。”
林恪?
“这绝不可能。”她笃定地说。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质问。
微生三莳皱了眉,开始给她看资料,当初林恪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他的堂叔林慎乃TWC组织的核心成员之一。
微生三莳还告诉她,记忆实验的过程,原本是在□□人的本体死后,将其记忆提取出来,再输入□□人的大脑当中。对她,就是在陆音死后,把陆音的记忆全部灌输在她的脑海里。这个实验一旦启动,以微生三莳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
微生三莳让她离开,越快越好。
但她还是想和林恪商量,不管有什么,总是要和他一起面对的。
微生三莳好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所以并不相信她会准备准备就会离开的话,而是和她剖析:“如果林恪牵涉在这个组织内,你把事情告诉他,你的生命安全便无法保证,你以为很爱你的丈夫就只是一个骗子。你过去的生活都会在一夕之间崩坍,而你逃不出这个实验,那么我多年以来为你所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如果林恪没有牵涉在其中,他本身就是一个天才,而且还是一个几乎没有遇到过挫折、过度相信自己能力的天才,他肯定会和你一起面对,但他不知道这个组织有多强大,毫无疑问的是,他会保护你,但是事实上即使是他牺牲了生命,你仍然不会全身而退。”
她下意识地反驳微生三莳:“他从来没有过度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只会实事求是。
虽然出言反驳,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是一个死局。似乎她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而她……
微生三莳的声音还在继续:“先不管这点。你必须要清楚地知道的是,不管你或者你们逃到哪里,总会被找到的,所以,你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
就在那一天,她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她需要选择离开或者和林恪坦白。而林恪的生命,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但,微生三莳料错了的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恪和她都不会擅自为彼此拿主意,他们总是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彼此,然后尊重对方的选择。
比如,如果她要离开林恪,林恪并不会反对。伤心是会有的,但他同时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比如跟着她,用他自己的方式陪伴、保护她。而她怎么会舍得让他孤身一人?比起告诉彼此事情的真相,毫无交待地就离开会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境况当中,她都不会那样对待林恪。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于人的意料。当天她并没有走出那个地方,微生三莳手里有她详细的资料,知道怎样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顺利地将她留下来。是的,微生三莳将大量的信息告诉她,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一个高级催眠师的到来。
而她对她说的那些话,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
在当时,被强行催眠的她无法求证,但在现在看来,微生三莳和她说的话是真的,只是在她的选择让微生三莳觉得并不是最优的时候,微生三莳使用暴力强行干预之。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被人强行剔除关于林恪的记忆时那种痛苦。
弩上的箭以一种坚定的姿态破空而出,像是她被要求强行忘记林恪时脑海中的弦断裂的声音。黑暗之中,她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并不敢轻易出去,只能蛰伏于阴影之下。
微生三莳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起了作用。
那些过往,不管是甜蜜的,还是苦痛的,那些过程,不管是容易的还是艰难的,此刻皆在她的脑海中变得分外清晰。
那时候,催眠师营造出了舒适的环境,不断地安抚她,最终在她被绑缚后挣扎得筋疲力尽时找到了机会。他让她陷入了沉睡,使她进入她的意识之海,不断地催眠她,迫使她忘记林恪,而她一次又一次艰难地反抗。
林恪,那是林恪,她的阿恪,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就是他,即使她忘记了自己,也不想忘记他。
但随着催眠师不厌其烦的催眠洗脑,最后,她意识到反抗并没有什么作用,而她不能忘记林恪,所以,她将关于林恪的记忆都暂时封存于心底,只许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出现,她就能记起来。
现在,她大约能猜到微生三莳这么做的原因。毕竟,微生三莳见她之前就对她做了足够多的了解,所以微生三莳肯定能知道,不这么做,她绝对不会走微生三莳安排的路。
被催眠之后,她忘记的记忆,仅仅是和林恪有关而已,其他的仍然照旧。她没有再回到家里,微生三莳给了她一套证件,那些证件让她以为是真的,而证件上她的信息,除了婚姻状态之外,什么都没有更改。百分之九十九的真实加白分之一的谎言,成功地骗过了她。
微生三莳还为她找了一套公寓,里边儿被弄成她正在居住的假象,催眠师也成功地在她的脑海中种下她关于那套公寓以及她的社会活动信息之类的记忆。她继续着微生三莳为她编造的虚假生活,继续每个月给陆音打一次电话……
除了没有林恪以外,一切照旧。
三天后,她接到了神秘人的电话,那个人使用变声器改变了声音掩饰了他的身份,他要挟她,让她必须跟随某个新闻团队去做什么战地记者。
而她的心底,牢记着催眠师对她的暗示:对于你而言,生命不再值得敬畏。为了生存下去,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如果有谁阻挡了你生存的脚步,不要恐惧于清除那些生命。
她在那并不和平的地方经历过战争,也经历过命悬一线的时刻。曾经有人想和她一/夜/情,有人追求她,但她的心底却空荡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不仅拒绝了任何人的性邀请,连亲吻和拥抱一并拒绝。她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感觉自己可能在等一个人,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曾经,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她以为那是她身为一个“老/处/女”的坚持,现在才知道,她17岁就已经和林恪发生了和谐而美好的河蟹关系。
她的坚持,仅仅是因为爱。
她曾经跟着她所在的新闻团队在各地辗转,她让自己变得警醒,变得面对危险时能快速地反应过来,变得比以前还要成熟、理智、自信,她甚至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也做到了自身能力能达到的最好并成为一代名记。
现在,她都有些想不起来从来不使用任何社交软件的自己为什么会在推特上注册一个D.L.Yao的账号,她会发她所在的地方发生的一些事情,会发一些简短的评论,会关注社会大众认为应该关注的群体,她让D.L.Yao这个账号变得有名气,让大多数人都看到了。
冥冥之中,她是希望某一个人看到了这个账号会知道她还在这个世界上,虽然那时候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但她知道,不管那个人是谁,肯定和她所拥有的一枚内侧刻着D.L.Yao的戒指有关。
从不和平的地方回到和平的地方后,她谢绝了鲁西社的挽留,开始离群索居。同时,她觉得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生活被别人摆布,可她查不到摆布她的人到底是谁,只好暂时选择了逃避。
她把自己关在白栅栏围着的独立公寓里,她在自己的公寓内外都装了监控探头以及警报系统,只要这个系统开启,任何非她本人的人进入,警报都会响起。她购置了很多的武器,枪、刀……
她做了所有她自己能做的事情,却还是在外出归来时,再度听到路边的公用电话诡异地响起,她被人轻而易举地带走……
到现在她才明白,微生三莳说的是真的,她说的她阻止不了也是真的。
然而她并不感激微生三莳,因为她的人生,本应该是由她自己做主的,不论选择本身的好坏,也不谈结果如何,她都该自己选择。
被带走的这天,是2月16日。她在一间实验室里醒来,周围有很多透明材质的很容器,容器里装着不知是什么的液态化学物质,里边有人被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在那里,几乎是所有人都闭着眼,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好奇地看着她,用英语无声地问她是谁。
他会说的话只有简单的几句,但在记忆移植的准备期内,她对他说了很多话。她明智地知道自己并没有通天之能也不是超人并不能逃出去的时候,只好静待未知的将来,静待那些穿着隔离服的人将要对她所做的一切。
但,尽管她当时表现得很平静,她还是很惶恐。在某一个瞬间,她短暂地想起了暂时被她压制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她不知道培养液中的那个人能不能听得懂她说的话,她也不知道最后培养液中的人能不能出去,会不会有机会看到自然中的风晴雨雪,但她还是和他说了很多。
她用汉语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林摇,大多数人都喜欢叫我Yao。”
“我是被迫来到这里的,站在这里不是我的本意。他们,那些人可能会对我做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想请求你答应我,如果某一天我又再度忘记,而你遇到了我,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有一个和我很相爱的丈夫,他叫林恪,英文名是Linko。”
她用手掩住唇,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她都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
“我曾经有过很艰难的时光,那时候我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要为生存而担忧。我和阿恪,我们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然后我们在一起了。他很古板,也很孤僻,基本上都不喜欢和人说话,但总是喜欢看着我,然后在我问他问题的时候说一大堆。”
那时候,短暂地想起林恪,是她最煎熬的时光。她愧疚于毫无交待就被带离了林恪的身边,担忧林恪在她离开后会有的伤心……
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她告诉培养液中的他:“来到这里,并不是我自愿的,只是莫名其妙地就被人带了过来。他们想方设法要洗掉我的记忆,我已经预感到了,我坚持不了太久,所以,你一定要帮我记住。”
后来,果然有人把她带走,他们把她固定在某种仪器上,并用一些机器连接她的大脑,让她被迫接收了陆音的记忆,包括陆音被陆莎杀死、尸体被阮昭明用刀子划得面目全非的记忆。而她在那实验基地的记忆,则通过催眠师的催眠被消除。
在她被催眠的那段时间内,微生三莳来看过她,以实验参与者的身份。她在她被催眠时将这个实验的相关内容告诉了她,并且还让催眠师给她下了一种暗示,让她每一次看到血腥的场面或者愤怒的时候,都会觉得自身的血流加快,同时怀疑自己是连环杀手。
微生三莳在她被催眠的时候告诉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在当时的已有案例中,克/隆/人接受记忆后基本都成为了连环杀手。如果她表现得太正常,她会被怀疑。如果她真的成为连环杀手,则会被清除。
微生三莳还说,这些记忆她会在合适的时候再度想起。等她想起的时候,危险会逐渐远去。
最后,微生三莳对她说了抱歉,她说,她爱她。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她曾经希望她能做到。
经过催眠师的催眠,那一个月的时间内,她的记忆是空白的,同时原本被想起的关于林恪的记忆,在遭受催眠师的催眠时因为她感受到了危险,再度被她压回了脑海深处。
再后来,她仍旧穿着被人掳走时的衣物,被丢在了路旁。而她醒来的时候,正好在凶案现场外。林恪和她重逢。
毫无疑问,常常给她电话的神秘人,就是微生三莳。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为什么会要求她回国,又为什么让她接触其他的实验对象。
那些过去,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也让她越发的疲惫。但她知道,此时的她必须撑下去。而随着她的记忆同时被想起的,是她的信念。到现在,她已经不太相信那些信念了。
从前的她虽然对法律并没有多少敬畏,但她愿意相信生活,相信善。
然而现在她才知道,所谓的善只是大多数人为了营造适合自己居住的社会环境而约定的规则,一旦有人破坏这个规则,或者,一旦有人危及了他们的生命,他们便会群起而攻之。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攻击始终是攻击,为了生存。
她记得她曾经和林恪说过,她希望她遭受过的苦难不会再有别人遭受,她希望能做一个有价值的人,一个能帮助别人的人,但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如果站在TWC那些人的立场来看,他们是为了科学,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对的,即使是牺牲了别人的性命。
但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来看,他们的所为是违背了伦理道德的,是错的。
站在她的角度而言,她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为被支配的对象。
现在,她因为成为许涛等人的猎物而心内发狠,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这,又是对是错?她真的该这么做吗?
还有曾经在那些不和平的地方,她手上沾染的血,何止今日这两人?
在这一刻,林摇迷茫了。在迷茫的同时,她几乎是本能地盘点着活着的人、对她还有威胁的人。
康霖、徐晴晴、富二代、已婚女应该还活着。
服装设计师、李梦尔行踪未知。
而进入森林的,据许涛所说,只有四个人。纹身男和许涛已经倒下,刚刚看到的那个人有点像是瘦子,但不知道的是他到底是受了伤还是已经死亡,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他只是受了伤。还有一个至今没有看到踪迹的,是那个平头,这些人当中身材最高大实力最强的平头。
林摇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前面的动静,她听到了奔跑声,从凌乱的脚步声、喘气声、说话声等各种声音中可以判断出,有四个人跑了。
等等,还有箭被放出的声音。
她微微地闭了眼,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刻,箭的方向是从西北到东南,所以放箭的人在西北方,也就是刚刚她的箭射出去的方向。
她轻手轻脚地往那个方向走去,绕到了那人所在的地方附近仔细地观察。在不甚光明的夜光之下,他看到那人正靠着树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呻/吟着,同时还有眼泪顺颊而下。
而一手拿着弩的他另一只手正捂着中箭的腹部。
很显然,他很痛,痛得不知所措了。
他不明白的是,明明他是来追捕猎物的,怎么就成为被射杀的人?难道是其他三个人中的哪一个对他下了黑手?但是为什么要对他下黑手?
妈/的!疼死他了!
他龇牙咧嘴地骂了几声,又哭了起来。
他还在流血,要是照这个情况下去,他是不是就要命丧黄泉了?
就在他感觉到绝望之际,突然从被后蹿出了一个人速度极快地夺了他的弩,并且还用绳子将他的双手双脚都绑了起来,打的还是水手结。
这个人,正是林摇。
林摇原本是想直接再给他来一箭永绝后患的,但在看到自己手臂上缠着的绳子时,想了想,还是将人绑了起来。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绑完人自后也不在他面前炫耀一番就迅速地将瘦子弩上的弦割裂丢上了树。她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人,也没有将自己置于易于攻击的地方告诉瘦子,攻击他的人是她。
还有一个。
林摇的心里默念着:还有一个。
这一个,是最难对付的。
她浑身乏力,寻了一个相对而言不易攻击的地方站定,靠在树上凝神休息。受伤的右肩几乎已经麻木,如果真的能找到那平头男,以她的体格,再加上她又受了伤,她真能搞定他吗?
毕竟他和其他三个只会用弩的人不一样,他练过。
不知道天什么时候才会亮。
因为是在野外,所以这时候竟然有漫天星斗。如果阿恪在,他一定可以从天上的星辰以及现在的气温推算出现在的时间和天亮的时间。
阿恪又在做什么呢?
在这样的时刻,特别是在这记忆复苏的时刻,她的内心无比渴望见到林恪。她想和他说对不起,想告诉他,当初她不是故意离开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
她想告诉他,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爱他,就像他爱她一样。
从前,她每每看到却不明白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流露,在这一刻让她知晓,人类的感情其实很美。以前她看到别人久别重逢后相拥流泪觉得莫名其妙,看到别人因为失去至亲而恸哭觉得莫名其妙,看到别人没有缘由地笑觉得莫名其妙,看到别人总是谈情说爱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到这一刻,她才知道,真情流露乃是人的天性,在某个时刻,情绪、情感到了,就会做出相应的行为。
她此刻想要做出的行为是,抱住林恪,和他畅所欲言。
只是,这一次,她再度没有任何言语地就消失,林恪肯定会着急吧。让林恪再度经受这样的事情,林摇觉得很抱歉,很抱歉因为她的原因而让林恪经受他本不会经受的痛苦。
她一定要回去。
感觉身上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气力,林摇决定继续寻找平头男的踪迹。忽然,前方半人高的草丛动了,同时还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摇忙匿身于树后,探头看时,只间一条碗口粗的蟒蛇迅速地爬了出来。粗壮的蛇身不断地拱起,速度飞快地在离她不过数米之遥的地方爬行而去。
林摇只觉得原本还勉强镇定的心脏现在正“噗通噗通”地乱跳。现在是夏天,森林里多的是蛇虫鼠蚁,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身上拂落蚂蚁和虫子,原笨光洁的肌肤在遭遇了虫子和蚊子的叮咬后,也出现了红色的小疙瘩。
突然发生的小意外之后,林摇的心仍然不能平静。然而,就在这不平静之中,她却忽然明白了,刚刚她下意识的闪躲行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求生,是人类的天性。人类所指定出的所有规则,都是为了更安定的生活环境。所以,在社会生活中有很多的规则,那些她蔑视的规则她可以不遵守,也可以遵守。而为了对自身更有利的生存环境,她可以有变通性地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做的,虽然大多数人的选择和她并没有关系。
她拖着酸软甚至是疼痛的脚一边前行,一边观察着四周可能会有的危险,同时大脑内不断地计算、排除平头男可能会走的路线。
平头男的目标是她以及其他还活着的人,所以,找到了其他人,找到平头男的时间也就不久了。
逃跑中的康霖、徐晴晴、富二代、已婚女并不知道找他们的人还有林摇。在遭遇瘦子时见瘦子正要用弩攻击他们立马就跑,结果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见了瘦子的痛得叫了一声。回头看时,只见瘦子的腹部中了一箭,不知道那箭是哪里来的。他们原本是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瘦子弄死的,但是因为瘦子手里还有弩,他还在用弩向他们射出锋利的箭,所以只好继续向前跑。但即使是这样,富二代的脚和徐晴晴的手还是中箭了。徐晴晴痛得直流眼泪,却不敢大声哭,只是机械地往前跑。富二代一路低声地骂骂咧咧,已婚女早已经没了气力,四个人不是已经受伤就是没有了体力,大家平时也不是爱锻炼的人,都是在酒色财气里浸染过的,所以没多久见没人追上来,就又停了下来休息。
他们找了一个有利于休息的地方坐下,康霖就帮徐晴晴和已婚女把箭拔了出来。两个人在拔箭的时候都痛得直哼哼,他们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已婚女看不下去,让富二代把他的上衣脱了下来,请康霖撕成布条,她用衣物做成的布条为两个人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等这些做完,他们几个又小声地商议眼下应该怎么办。康霖、已婚女觉得反正不知道那些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不如就原地休息,四个人轮流守夜,等天亮了再说。
徐晴晴早就疲惫不堪,在逃命的时候几乎是康霖拖着她跑,听说要休息的时候,立马就投了赞成票。介于徐晴晴、富二代、已婚女身上都有伤,所以第一个守夜的是康霖。
林摇一找到他们,就隐匿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仔细地观察他们。没过多久,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她很想睡觉。
就在她一边观察着康霖等人,一边和睡意斗争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林摇吓了一跳,刚要回头时就被捂住了口鼻。
同时男人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原来你在这里。”
“嘘——不要惊动了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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