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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的入口处，先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幽暗长廊，长廊颇窄，只容得下一个人，曦昭走在最前面，舞沂走在中间，那倒霉的硕青自然只有走在最后头。
一路上，硕青仍是战战兢兢地喃道：“你们走得慢些，这地方忒阴森了……”
“没事，小硕，跟着你奶奶我走，保你平平安安的来，开开心心的去。”舞沂给他打了个包票。
从“师兄”到“硕青”到“小硕”，实实在在是一个鄙视的过程。
然而，小硕现在只能抖着一身的冷汗，然后说一句：“哎……好……”
曦昭在最前方，冷然一笑。
才从那青海蛇妖处脱身，现在倒是来说大话了。
“你笑什么？”舞沂撇了撇眉毛，一双眼睛看着曦昭，眼中尽是凌厉之色。
“我何曾笑了？”
“刚刚，你明明就笑了，而且你现在还想笑！”舞沂一口咬定。
“唉！你观察我倒是细致得很。”曦昭耸耸肩，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嘁~”舞沂也侧过头去，留下硕青一人在后面成了惊弓之鸟
这两人怎么如此相熟的样子，看两人的关系似乎是不大好，要是等下打起来自己是帮哪边？曦昭看上去应该是不用帮手的样子，但是同是男人，而且这个师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到了！”硕青被曦昭的声音下了一跳。
舞沂和硕青抬头一看，两眼都快被闪瞎了。
幽暗长廊的尽头，是另一方广阔的天地，不敢相信水底竟然有如此这般繁华的市镇，边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商铺，三界法宝应有尽有，还有不少人间的山精水怪在这里摆地摊的，街上熙熙攘攘，到处弥漫着讨价还价的声音。
硕青和舞沂，简直已经看傻了眼。
曦昭用冰块一般的眼神瞟了瞟舞沂，冷冰冰地说：“不是要去青胤阁吗？还不快点。”
“啊？哦！”
曦昭指着中央一座高耸起来的塔楼，周边都是矮小的商铺，唯那一座高塔在中间耸起，雕梁画栋，檐上飞霞，金碧辉煌，蔚为壮观，但凡是进了海市，没有不为这宝塔感叹的。
硕青忙开始普及：“这就是传说中的青胤千层塔，青胤阁在塔的最顶端，听说，塔的顶上，还供奉着一颗万世长明的夜明珠！明珠之中藏有佛果舍利，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用。”
舞沂一看，那塔顶，果然是有东西隐隐发光，流光飞霞，纵是在神界，怕也找不出比这更壮观的景致来。
“你来青胤阁是要做些什么？”曦昭冷不丁地问道。
“我……那你呢？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舞沂反问。
“我？我造的草人生了念想，想要转世，我自是渡化不了的，所以来了这青胤阁，找找宁影神君。”
舞沂暗自思忖，没想到，这家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东君的次子，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小草人专程来青胤阁。
“该你说了。”他言语简短，但是语气认真，他是为了正经事来的，舞沂觉得如果单纯说自己只是来瞧瞧，怕是会惹得他不悦。
“我，不过是，那个……来看看这转世是怎么个转法。”
“嗯？还有呢？”
“没有了……”
曦昭果然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还以为你神仙当腻了，要去做个凡人。”
舞沂猛地抬头，几乎被他说对了。
当神仙确实没意思，活了那么久，却仍旧是看不破一些凡人能够看透的东西。
曦昭的语气中带着玩笑，却还真让书呆子小硕当真了，小硕当即留下了眼泪：“师妹，你别去做凡人！你走了，没人陪我玩了！”
“我几时说要去当凡人了？你少听那家伙胡扯！”说罢看看曦昭。
“你也千万别有这个念头啊！下凡容易，再成仙就难啦！你也是下凡渡过劫的神，这点你一定知道的啊！”硕青神情惶惶。
“我知道……”舞沂觉得脸在发烫。
听到“渡劫”二字时，曦昭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神情。
“我们走吧。”舞沂道。
越是靠近青胤塔，舞沂的心越是躁动不安，当年与周诩洛约定要到这个地方，两人一道飞升成仙，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青胤塔之下。
海誓山盟，不过如此。
回过神来之时，舞沂发现曦昭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你要说什么？”
曦昭默了一会儿：“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上去，事情办妥后，我便下来。”
“好……”
曦昭走了以后，舞沂才发现自己竟然害怕起来。
这句话，那个时候他也曾经说过。
“等我一等，灭了那作乱的魔族乱党，便回来处理这些琐事。”
北辰宫门禁森严，当初舞沂编了几百个理由去北辰宫见一见曦昭，好不容易选出了最适当的一个，让北辰宫的人通报上去，还未见上他一面，便只听得他说了句这样的话。
他之前，该是从未见过自己。
然后魔族的君上感激他帮魔族除了那些乱党，偏要将女儿许给他，他没有拒绝。
舞沂心里一抽：“你等等！”
曦昭回过头来，眯了眯眼。
“我，我与你一同上去！”
他面上有些疑惑：“你该不会怕这儿有鬼吧。”
一提到鬼，硕青霎时抖了三抖。
舞沂摇摇头：“我只是怕你回不来了……”
曦昭愣了一愣，这话在他听来，自是在说笑，那守着青胤阁的宁影神君是天界尊神，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但是舞沂浑身都在抖，睫毛颤得尤其厉害。
他宽然一笑：“随你便，等下是要爬楼的，爬不动本尊可不背你。”
舞沂一去，那书呆子小硕自然也是要去的。
“无妨，让硕青扛着我就好。”
硕青：“……”
这青胤塔，看着高，爬着更高，当既是当初自己作孽，如今怎么也得爬上去。
“还行吗？”曦昭额上没有一丝汗，脸色依旧苍白，呼吸也四平八稳的，舞沂好生嫉妒。
“还行……”
曦昭伸出手来，舞沂避开。
“都说了我爬得动，这点路都走不了怎么行？”舞沂硬是咬着牙走到了曦昭的前面。
塔顶在下面看起来只是很小的一个地方，但是爬了上来，舞沂才发现，这是极大的一方空间，像是在另一个结界之中，塔顶的青胤阁，自是不像塔身一样看起来金碧辉煌，只是挂了一方牌匾，匾上三个大字：青胤阁。
我终于，到了这个地方，舞沂暗想。
宁影神君盘着腿，身穿一袭水色的长袍，发色呈现一丝油光水滑的绿色，此时就在青胤阁中的一个座椅上坐着嗑瓜子，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火鼎，里头燃着熊熊巨火。
见了曦昭带着舞沂和硕青两人大驾光临，宁影神君倏地爬了起来，行一个礼：“不知尊神驾到，小神有失远迎，倒不知君上今日所为何事啊？”
才说完，便偷偷瞟了瞟曦昭身后的硕青，硕青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去。
曦昭从不是个客套之人：“本尊有一个草人，劳烦宁影神君渡其往生，托它入了三界轮回。”
“好说！”宁影神君倒是直爽。
曦昭拿出那草人，只是极为普通的一个小草人罢了，却也劳烦曦昭跑了这么一趟。
宁影神君接过，往身后的火鼎里头一投。
就这样好了。
舞沂看得蒙了：“转世，只要这样简单？”
宁影神君瞧了瞧舞沂，手中又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瓜子来：“什么简单？我这里是简单，投入了这红莲火之后，真正的劫难才开始呐！历得过历不过是看自身造化，可不是看我。”
“这便是红莲火？”舞沂走近看了看。
“草人本是无感无识，想必在这火中也不会有多痛苦，若是换了活人，扛不过的大有人在！”宁影神君自然而然生出一丝优越感来。
曦昭在舞沂身旁说道：“你也别想去转世了，从青胤阁下去的，再要修仙，难上加难！”
“我，我何时说我要……那什么……转世了？”
曦昭像是没有在听舞沂的辩解，接着说：“在这里，看的是自己的造化，像你这样的，进去就是一把灰。”
宁影神君在一旁频频点头：“任何生灵都是可以入得这火鼎之中的，但是却没几个出得来，就算是出得来，魂魄之力怕是也耗得差不多了。”
“魂魄之力？”舞沂睁大眼睛。
“当然，你这丫头，以为转世是这么好玩的事情？众生皆有魂魄之力，转世依赖的也是这魂魄之力，耗尽之后，便魂飞魄散，再也入不得轮回。”
忽然，面前的火光一下子冲了上来，硕青焦急地喊了一声：“小舞，离远一些！”
“啊！”舞沂退后两步，只见得面前忽然火光冲天，仿佛是要溅出来一般。
曦昭猛地拉住了自己的手臂，舞沂觉得手有些疼。
“站这么近，不要命了？”曦昭的声音之中带着斥责和怒气。
她才从凡间回来的一段日子中，很想就这样抛却自己位列仙班的一世尊荣，从青胤阁转世，做自己想做的人，再也不为某些神仙的烦恼烦心，人的烦恼，不过短短几十年，而神仙的烦恼，动辄上千年。
如今，站在这火鼎之前，她才知道，那些都是自己在骗自己的。
但是这一刻，曦昭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她浑身都在颤抖，直到流下泪来。
“小姑娘，注意些，要是不小心伤了，我可是还要为此负责的。”宁影神君走上前来，朝着火鼎内望了望，随后又转过身来：“尊神，您的草人成功转世成了一棵树，立于终南山角。”
“树？”曦昭斜了斜眉毛，看着宁影神君。
“回尊神，以那草人微末魂魄之力，做了一棵树已是不错了。”
曦昭点点头：“本尊先离开了。”
“恭送尊神！”宁影每每跟曦昭说话的时候，总是将瓜子藏起来，待得曦昭走了，才又将瓜子拿出来。
曦昭拎着舞沂一路行如风，几步就踏下了青胤塔，硕青在后面跟着，也是一派风风火火的架势。
到了青胤塔下方，曦昭才将其放了下来，舞沂坐在曦昭的身边，泣不成声。
硕青斗胆一问：“小舞你，刚才该不会是要跳下去吧……”
舞沂将头埋在双腿之间，硕青问完，发现曦昭的眼神之中像是燃着火一般看着自己。
硕青连鬼都怕，自然更怕曦昭这眼神。
“那什么，我去买点小玩意儿逗小舞开心，尊神您……您先忙着……”
硕青觉得，这开溜的技巧忒高明，实在高明！
虽不知舞沂好端端怎么就哭了，但曦昭还是俯下身来，在她的耳旁说道：“转世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要是真的想忘记那些不想想起的事情，多喝喝酒吧。”
下凡历劫不过是一个借口，舞沂真正想的，是借这次下凡磨练一下自己的心性，结果心性没磨练成，倒是又被一段感情折腾得死去活来。
寻常神仙下凡历劫，历劫回来之后，修为增长，但是自己当初却是不合时宜地固执地想去当一介凡人，不仅损了修为，而且也没有磨练自己的心性，反而变得更脆弱了。
在青胤阁转世，不论是人变成仙，还是仙变成人，曾经的记忆都是历历在目的，跟普通的轮回转世不同，普通的轮回，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下一世，必将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站在那火鼎之前的时候，自己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自己抛却仙神去当一个凡人，曦昭自是不会掉块肉，周诩洛也不见得还会死而复生，但是自己的阿爹阿娘怎么办？
曦昭在舞沂的耳边说道：“还有，有一件事你要记得了。”
舞沂微微抬起头来，依旧是掩不住泪光。
“下回只有本尊可以唤你‘小舞’，你叫你那呆头鹅师兄长点记性。”
舞沂瞬时屏住了呼吸。
“喂！小舞，我回来了！”硕青满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舞沂虽然没有看曦昭究竟是什么表情，但是想想也知道他脸上此时定然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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