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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菽过来报的时候,纪氏已经出了门,那边婆子一登门,纪氏连衣裳也不及换了,急匆匆套了车就赶去郑家,还是喜姑姑觑着空赶紧叫喜月跟采菽说得一声,好让她们心里有数,别在这当口触着霉头。
明沅赶紧吩咐厨房做醒酒汤来,原就是荷花会,梅氏又纵了女儿玩闹,屋子里全挂着水晶帘儿,撤了门窗,全换上青色透孔的薄纱,屋子就在水面上,四面通风很是凉爽,水晶珠帘儿叫见一吹譬如落雨声,几个姑娘又是赌酒又是猜花,吃了个酩酊。
连明沅都觉得有些上头,明芃这酒可是拿陈年的酒曲酿造的,味儿虽不正,后劲却足,这会儿头一阵阵的发晕,舌头是木的,脑子却清楚,见着明湘明洛一个倒了一个歪着,赶紧吩咐起事来。
丫头们立时收拾起了屋子,把酒注酒构还有一桌子的碗碗碟碟俱都收拾起来,再撤下窗纱,收起水晶帘,明芃自回家去,另三个扶着往小香洲走。
明湘要好些,她不似明洛把酒当水似的往喉咙里灌,不过头略昏沉些,扶她坐到一边儿吃醒酒汤醒酒,再让丫头拿替她打扇子扇凉风。
明洛却是彻底醉了,人还没到小香洲呢,眼皮已经撑不开了,索性她不撒酒疯,只一场好睡,卷了被子就歪在榻上,头发披散下来,枕着胳膊,还轻轻打鼾。
明沅又是拿冷毛巾擦脸,又是喝蜂蜜水解酒,眼见得脸颊桃花似的红艳,这酒劲儿一时半会儿的退不下去,赶紧差人往门上等着,若是纪氏回来了,立时过来报。
才还欢声笑语的,哪知道能出这样的事,一个醉着一个半梦半醒,明沅便是想商量也无人说话,她哪里坐得住,立起来在屋子里踱步,煤块挂在樑上,歪头看着她左右来回,柳芽儿上了一盅热茶,劝她一声:“姑娘莫急,先吃杯茶解解。”
明沅哪里喝得下去,摆了手皱起眉头来,算起来明潼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胎了,既是说落了胎,那出来的可是孩子,她捂着胸口叹气,纪氏这一回,也不知道要怎么个心疼法呢。
“叫采菽去问一声儿,喜姑姑跟着去了,唐姑姑可跟了一道?若是她没去,也该收拾些衣裳给太太送去。”唐姑姑说的是琼珠,她夫家姓唐,再进院子当差,便不能用本姓了,她一向跟着纪氏,这回却不曾去,倒底还是喜姑姑年纪大更妥当些。
喜月火急火燎了跑了一趟,只说明潼落了胎,旁的一概没提,明沅原想派半夏去探探消息,又怕她不牢靠,干脆叫采苓去,不一时采苓便回来了:“确是喜姑姑跟了去的,太太甚都不及收拾,身上还穿着孝衣呢,还是喜姑姑拿了一身儿赶出去的。”
“可有说些旁的?哪个来报的,是郑家的还是三姐姐带去的陪嫁?”明沅一句句的问,采苓只是摇头:“唐姑姑也是一字不知,我说了要收拾衣裳妆奁送去,她已是理好了。”
明沅略一沉吟,指了采菽:“还是你去,也不必问唐姑姑了,看看七蕊在不在,六角八宝说不得就要跟车的,七蕊不定能跟上,你去问问她。”怕是刚才明沅多加的那句叫她心里不舒服了,这才不肯透露。
等采菽这回回来,便有些消息了,来报信的是明潼的陪房,明沅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往坏处去想了。
本来怀了五个多月了,过了前头三个月哪里还会这么容易落了胎,若真是意外,那怎么郑家不来人?既唐姑姑不说,那她这里再问也是白问,点一点头,又去看明湘明洛,明湘已经醒了,明洛却还在睡。
明沅便叫木兰去栖月院里说一声,把明洛留下来,眼看着天都快黑了,纪氏只怕今儿不会回来了,干脆挪到书房里睡去。
纪氏差点儿晕过去,一进房里扑鼻的血腥味,纪氏一看就知道事情有异,只女儿昏睡在床上,人还没醒过来,郑夫人倒是在屋里头守着,几个丫头都不敢开口,大篆小篆两个,见着纪氏差点儿淌泪。
见着女儿这模样,纪氏好似叫人往心上戳了一刀,她深吸一口气,晓得此时不能弱了,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端着身子开口问道:“产婆怎么说的?”
都五个月了,可是得正经把这孩子生下来,郑夫人满面陪笑,见着纪氏把眼圈儿一红:“好好的,竟碰着了。”抽了帕子就要抹泪,她这么个作派,纪氏越发疑心,面上却不露出来,见着郑家除开请了产婆接生,还请太医来,还是太医给开的催产药,若不然这会儿宫口且没开呢。
她看了方子问了大夫,大夫也是郑家请来的太医,纪氏晓得他在太医院里供职,心里还舒服些,大夫说是月份未足就发动起来,这胎保是保不住了,生下来还得清宫,不能留下旁的症状,仔细调理了身体还能养下一胎。
郑夫人在房里,郑辰等在外头,只不见郑衍的踪影,纪氏按捺不住,到底开了口:“这样大的事儿,女婿在何处?”
郑夫人一脸尴尬,若不是郑衍,明潼也不会落胎了,他这会儿半是害怕半是内疚,躲在书房不肯出来,抱了酒坛子吃的大醉,郑夫人趁着纪氏脚还没踩到郑家门边先吩咐了下去,叫下人都说世子不在家。
纪氏冷哼一声,如今追究这个也是无用,万事都不如明潼醒为要紧,干守着也不是办法,纪氏也不指派郑家人,干脆使起了明潼带来的陪嫁丫头:“全在这儿栓着,可有人去灶上预备些吃的?”
这些丫头哪里经过这么大的事儿,倒知道把褥子被子拿一套干净的出来,安排吃食还真没想到,郑夫人一句也没接口,便是她也不曾想着,面上讪讪的赶紧道:“厨房里有备好的乌鸡。”
大夫没来,郑夫人就知道这胎是活不下来了,七活八不活,到这会儿也不过五个多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也活不了,她只气的心肝疼,可没都没了,这会儿再埋怨也无用,只盼新着纪氏就此揭过去,别怪到儿子身上才好。
这事儿她是想着先混过去,等明潼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必得闹上一场,叫儿子好生劝上一劝,等她心里气平了,哭够了,这才叫人往颜家去报,哪知道她的下人手伸的那么长,眼见着这头没动静,竟敢自个儿跑回颜家报信。
郑夫人当着面不说什么,心里头却想着等这事儿过去了,且得好好管管明潼带来的下人,往后郑家有个风吹草动,纪氏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小篆领命下去炖汤,还寻出一枝老参来,纪氏眼见得女儿脸色苍白,人事不省,握了她的手道:“只用参须,她这样模样也受不得补。”
大夫倒是列了一张单子出来,她落这胎譬如生产,又是时辰未到宫口未开,这才开始疼,也不知道要甚个时候才能生下来,纪氏想着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明潼一醒,纪氏赶紧把位子让给产婆,产婆又是挤又是压,这样早产比到时候生更费力气,这大暑天儿,产婆也是一身的汗,丫头不住递得毛巾给她擦试,又给她嘴里含着薄荷,纪氏这会儿哪里还能计较,不住叫着女儿的名字,一只手给她紧紧攥住了,长指甲刮得她手背上一道道的血痕。
纪氏叫她这么抓着半句也不吭声,等鸡汤端上来,叫丫头吹凉了,扶着她喝上一口,全身都叫汗给浸透了,连着明潼身下的褥子,也是一半汗一半血,她向来自持,从不肯喊一声痛,到这会儿还死死咬得唇不肯嚷,纪氏急的叫人递毛巾给她咬住了,让她用力。
连着产婆都道:“这样吃得住的,接生这许多年,再是少见的。”但凡女人生子,哪一个不似滚水烫猪毛,怎么个叫法都不为过,偏她死死咬住了,哪里像是生孩子。
等这胎出来,是个女婴,手指头都长好了,眼睛紧紧阖着,叫产婆拿大毛巾包了起来,似这等讲究的人家,还得给她念经超度,预备小棺木。
郑夫人才还心口疼,这会儿见着是个女孩,已经成了形,到底还是吁出一口气来,赶紧请了姑子来念经,再预备小棺木,还有里头的装裹,看纪氏脸上不好,叹了一句:“也是她前世不修,咱们这样好的人家,偏没福气托生了。”
纪氏一口气都差点儿提不上来,绞了巾子给女儿擦脸擦身,细细替她换过衣裳,也不敢再用席子了,怕她小月子里受了寒,往后身上骨头疼,再吩咐了汤水吃食,只不去接郑夫人的口。
小篆还拿出一套织金红缎子的包被来,纪氏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做的,心里酸苦难当,吩咐下人把这个装进棺木中去,郑夫人见着这模样儿知道不能善了,小棺材也是描金画银的,就埋在家坟里,当着纪氏的面吩咐下头人把金包银灵幡都给预备起来。
眼看着纪氏是不预备走了,郑夫人也不好赶她,心里又埋怨起明潼身子弱,不过是个玩物,叫扑一下又怎么了,这头安排了纪氏的食宿,那头又去看儿子,郑衍已经喝的瘫在地上了,郑夫人看着就来气,上去就是一记。
郑衍迷迷糊糊睁开眼儿,郑夫人一气狠骂:“这会儿知道怕了,让你不要养,你偏要养,那东西是放在宅子里头养活的?”
曹家送了他一条獒犬,郑衍喜滋滋牵过来,扔生肉骨头给它吃,吃的毛皮油亮,又说要带着它去行猎,等到秋围的时候,在圣人面前好好显显身手,知道明潼怀着身子,还把这东西牵进院子来,说给她看看,解解闷儿。
再是训过的,也有野性,何况曹家送来这个,哪里会像禁中那样精心调弄,那狗正是发情的时候,往一堆女人里头扑,明潼狠狠一撞撞着了石栏,里头还有一个小丫头叫它咬了腿了,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郑衍哼哼着哭,撒起酒疯来又说要宰了那狗儿给孩子偿命,又说对不住明潼,满书房的找剑,要去砍了狗头,郑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上手掐了几把,又抚了儿子道:“你那个岳母看着就不是好相于的,你这几日万不能到后头去,只在这书房里头,咱们家总归要给她一个说法的,真是不成器!”一面说一面又打他一下。
纪氏住了下来,家里送了衣裳吃食过来,唐姑姑还跟了车来,把家中事报备一声,纪氏吩咐一声,想了会儿抿着唇道:“把官哥儿送到六姑娘那里去,让她看两天。”
唐姑姑一怔,竟不知道纪氏甚时候这样看重明沅了,她就一声是,又跟了车回去,纪氏守着明潼一步不离,到得半夜,明潼才醒转过来,纪氏立时坐到她知边,就见她怔怔瞪着眼儿:“娘,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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