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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姑姑闻风而动,她原已经叫纪氏赶得远了,回来时内宅再没插手的地方,调了她在外头收庄头的租,原就是个小庄头,半点儿没得油水好捞,这一年又是小年,再不比在宅子里头舒服,回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立时便走动起来。
索性安姨娘心里还有谱,知道再怎么也不能够,再说求见也不放安姑姑进来,还斥责了一句:“姑妈若想天长日久的过安生日子,这话再不能出口。”
明湘自个儿觉着没趣,她甚事都不曾做下,却俱都拿她当了贼看。
“可别混说!”明沅抬头一瞧,见着没人看过来,宽慰明湘道:“你想必知道大伯娘的意思,我看阖府也只那另一个姓梅的不知道,偏你叫火星子燎着了,太太心里都明白呢,若不然怎么光给你赐那许多压岁钱。”
明湘先还听得,等听见“姓梅的”,嘴巴一抿,脸上浮出一个冷笑,她自来不曾这样厌恶一个人,梅季明真是叫她恼到了极点。
几个姐妹大面儿上收的东西历来是一样的,便是明潼压岁包也并不比她们厚,这一回纪氏却偏偏借了明湘开春就要生日的由头,又再赏了她一套十三件的金打首饰,明洛看的眼睛都快沾在上边了,可明湘的生日在四月里。
梅氏这事儿确是办的小气了,许氏往东府里来的时候,还特意跟纪氏赔了不是,提起儿子来便没好声气儿,好一通的捶,落后却说一句:“倒委屈了他表妹。”话里这个表妹,说的是谁却没指明,只怕还是明芃。
纪氏也瞧出来了,梅家这个小儿子是着当着活宝贝儿来养的,跟梅氏差不离,前头有哥哥嫂嫂给担着,只管胡闹作耍便是,要讨的媳妇也须是那没心眼子的,明芃正正合适。
有打小的情份在,还是姑妈的女儿,又能带回一大批的妆奁来,上头还有个姐姐在当王妃,不说旁的,光是在梅老太爷那儿,娶了颜明芃就是上了心,梅季明这个孙子须还比不上小女儿梅氏。
自家儿子读书是块材料,作官却再不能肖想,他这个脾气去当官,只怕没几日就官印挂牛角了,又不是魏晋,且别给家里惹了麻烦回来,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呆在陇西作学问,往后分起家业来,有明芃在,他那一份绝不会少了。
许氏打得好算盘,纪氏也不是软柿子,端了茶一笑:“亲家太太说的什么话,本来就是作耍,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倒折杀了她。”
一句话接过去,把明湘受了委屈这事儿作定了,许氏也不同她争,阖府真正厉害的就她一个女人,小姑子虽是大嫂,等女儿出嫁了,也还得跟纪氏相处,只笑着受了这句刺,面上一点也不摆出来,借着过年的名头,给明沅三个一人送了一对金镯子。
几个姐妹第二日就戴起来去谢,在许氏屋子里又碰上梅季明,明湘的脸越发尖了,那镯子套在腕上空落落的,别个都卡在腕子上,只她的将将要滑落出来,梅季明才说一声看着清减了,是不是生了病,那头许氏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脸上的笑是温和的,说出的话也很亲善,却偏偏叫明湘如芒在背,明洛这上头最精,把话头接了过去,又是夸金花,又是夸上头嵌的红宝,一屋子只得她的声儿,另两个只应合了便是。
回来的时候踩着梅花砖走的飞快,等梅季明那儿的小丫头子追上来要给东西,她牵了明湘快步往前,把明沅给落在后面,明沅咳嗽一声,拦住了小丫头:“可是大姐姐给的?”
小丫头嚅嚅应了,明沅便掩了袖子笑:“想是记差了,朱衣上回子已经送了一包茯苓条来了,咱们都得着的,你别弄错了差事,叫朱衣罚了。”说着挥挥手:“快回去问明白了,这一包也抵得你几月的月钱了。”
待那小丫头子跑远,九红啐了一口:“还书香世家出来的,凭般不懂规矩,便是我们乡下,也没这么送东西的,唔要面!”
难得听她再说乡音,明沅一笑,到西府花院子门边,见着等她的明洛明湘两个,她佯装生气,噘了嘴儿:“你们俩都是属兔子,蹦两下便没了,倒叫我做这得罪人的事儿。”
“你年纪最小,便说差了什么也推了就是,我们原就惹了事的,再不敢了。”明洛吁一口气,抬头看看花院子通西府的门楹:“下回可不敢轻易过来的。”
说是这么说,可到了拜年的时候总归要来,先往北府里去拜伯祖父三叔叔,再往西府里去拜大伯父。
压岁包里不过是些金银锞子,四季如意的花开富贵的,打成生果样儿的,手里挽个大香袋儿,装得满满的回来,明湘的交给安姨娘收着,明洛的她自个儿搁在小妆匣里,只当零花。明沅的由着采薇点了数儿存起来,光是这些金银锞子,就有三四个月的月钱那样多。
明潼跟澄哥儿官哥儿拜完了家里便往纪家去,明蓁摆了宴,在她的院子里头请明沅三个游戏吃宴,三人都有些怯着不敢去,明湘是叫看怕了,明洛是再不耐烦,明沅却是觉得多这一事还不如少这一事,心底无愧,叫人说的多了,原来正的也歪了,这一院子聪明人,竟不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
她哪里知道,许氏竟真的敲打过儿子了,也只说两句玩笑话:“你寻常连自家里姐妹都瞧不在眼里的,怎么单问了她?”
梅季明一怔,半点儿摸不着头脑:“自然是见着她瘦就问了,她若不瘦,我问什么?”他是八窍通了七窍,这上头一窍不通的,许氏听见倒没话好说,阖府为着他这桩事补救,到他这儿竟成了心底无私天地宽了,又去同梅氏说:“季明还不懂得呢,只当家里姐妹一边相处。”
因着是新春,每人都是大红斗蓬,又穿了一样的红白镶边浅金牡丹纹缎面圆领对襟袄裙,除开明蓁行过笄礼打扮不同,便是明芃也穿得差不多,胸前垂了金锁,腰间挂着玉环,姐姐妹妹坐在一处,香风袭袭笑语晏晏。
这回却不玩那些个叶子戏双陆了,明蓁拿了几枚玉钩出来:“咱们来猜枚,哪个猜中了,余下几个便罚酒一杯。”
挑了紫萼出来当公证,她拿帕子挡着抓在手上,一共七枚,手团的鼓鼓的,挨着个儿的猜,把猜想的数字写在纸上,连得三个筹码,才算赢了,头一轮是明洛猜着了,拍着巴掌叫别个都喝一杯酒,杯子里头是荷花露,连甜味儿都淡,更没什么酒劲,吃着倒似喝水。
明洛帮着明湘吃了这杯罚酒,猜了几轮怕真个吃醉了再惹出什么来,便叫那输的都讲一个掌故,从前说到今,轮到明芃便说起了猜枚藏钩的来历,好在梅家听的看的最多的便是这些个,一说起来头头是道:“原是汉武时候的钩弋夫人,有相面人异其奇,以手作拳十数年不得开,见着刘武一碰即开,中藏玉钩,这才有猜枚之戏。”
这些个学里不教,光看读书多不多,藏书楼里那许多书,也只明沅看的多些,她除了这个也没别的消遣,当中只有明洛不知道,她正点头,明沅一笑:“我看却是买通了相面人做下的巧局,一个人的手十数年张不开,还不跟鸭子似的,皮儿都长一起了。”
“呀!”明洛原当趣闻听的,一想着那鸭蹼的模样长在人手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胳膊就去拧明沅:“你这坏丫头,说这些!”
明蓁莞尔一笑:“单为这一句,便值三个筹码了。”她一说话,紫萼立时把玉制的刀币给了明沅三个,明洛还噘了嘴儿,她好容易猜中一回,咬咬唇儿,刮了两下脸皮。
几个姐妹笑成一团,外边小丫头子过来报:“梅少爷说这儿开宴怎好少了他,他带了好酒好菜来。”
明蓁还未说话,明芃先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来:“咱们姐妹开宴,他是梅表哥,又不是梅表姐!”
她方说完,外头便传来梅季明的声音:“好啊,叫我逮着你编排我!亏我还给你淘换了好东西来。”说着进了门,明湘原来靠着坐枕,听见他的声音立时坐直了,把脸偏过去,不往门边看。
明芃脚还未好,坐定了身子往前一探:“什么好东西?”
竟是拿三层架子搭起来的花灯架,上边一溜六盏,统共十八盏花灯,件件不重样,有圆有方,骰子灯、圆灯、关刀灯、花篮灯色色齐全,有宫纱扎的,彩纸糊的还有玻璃烧的。
嫦娥望月的玻璃烧画灯,堆彩纱扎的狮子扑绣球灯,有棱有枝的彩扎一树万朵梅花灯,明蓁扶着妹妹往外头去,就在院子里头排开来,梅季明负了手:“怎么着,我是不是带了好彩头来?”
几个女孩子长到这样大,也只在府里看看彩扎灯笼,哪里见识过灯会的热闹,梅季明一行说一行比划:“这还是小的,大的更妙,舞龙灯,山水灯,扎的高的有两屋楼那样高,扎的山水人物,西厢记珍珠衫,看灯同看戏差水离。”
说的明洛羡慕不已,只也知道再出不得门去看灯,挨着那灯瞧了好一会子问:“可能点起来?”
“这时候点有甚个好瞧的,得夜里点了才好呢,姐姐,咱们还在这儿摆宴,到夜里才散可好?”明芃去摇明蓁的袖子,明蓁哪里经得妹妹央求,原也是在年节里头,再热闹些也不过份。
“不如贴上签儿,掣着哪一枝签儿,便得哪盏灯。”他还玩出了花样,原来挑这些也没光捡那花色好看的,里头一串黄纱扎的铜钱灯,还有一对儿鸳鸯灯,最底下还藏了一只大木鱼灯。
明芃“扑哧”一声笑开了:“最末那个谁要,恁难看了。”
拿了细竹条儿作签,划的长短一样,上边用朱砂写出签号来,再裁红纸作诗贴到灯上,只梅季明一个在写,叫她们不知掣着什么,倒跟寺中作签,上中下各得一些,把竹签子往桶里一扔,咳嗽一声:“咱们击鼓传花,到谁手里头了,就让谁先抽。”
头一个便是明沅,她只当儿戏,手指头先碰着哪个便先领了起来,反过来一看是第十八,心想该是木鱼了,不料外头的灯早就换过位置,她说一声十八,卧雪出去便把那灯提了进来,竟是一对儿鸳鸯戏水,上边还贴了红签“泉沙软卧鸳鸯暖”。
“呀,头一枝就是好意头。”明洛说完赶紧双手阖什:“万幸我瞧中的没叫她得了去。”明沅得着这一个,几个姐姐俱都看了她笑,明沅大大方方叫她们看,还伸的手摸摸地水蓝纱下面铺的黄:“倒真是水暖纱软,梅表哥这诗作得很是。”
因着得了好签,灌了她一杯酒,明湘怕她吃急的胃疼,拿手试试酒温:“你先吃些菜再吃酒,吃急了怕胃里受不住。”拿泥金小碟儿装一块春饼,给她卷上酱鸭丝卷裹起来给明沅吃。
等花再传起来,明洛抓在手里慢腾腾不肯伸过,明湘往明沅身上一挨,那鼓声却偏不停,明洛没得法子,往明湘身上一抛,明湘才捻起那朵纱花来,敲声倒停了,她也掣了一支,第九签,竟是那座一树梅花,上边红签一句“只留清气满乾坤”。
明芃见着这个,咬了唇儿,这一个原是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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