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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京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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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路中, 除了时不时从帘内传出的微弱咳声外, 几乎无人敢高语。这里离掖庭稍远, 迎面遇见的不是巡逻护卫, 就是打灯结伴同行的宫人,走远以后,路巷前端又只剩一片黢黑。在间隔的第三次咳声落毕, 红裙座旁的沈庄昭终不忍问:“你……身子还好么?”

    皇后用红帕沿着绛唇轻点, “如你所见, 不过是冬春骤寒骤暖, 一失神便沾了伤风。”

    “何时沾上的?”

    “前夜。”

    “病虽早,也别大意。”

    嘱托几句后, 沈庄昭也再想不起该说什么。是啊,身边那人乃母仪天下的凤中凤, 有万人拱手戴拥,何需她添忧?

    皇后见她此状, 不禁放下手绢,道:“你我二人, 最该被担忧的不是我, 而是你。”

    被一语提中心事, 沈庄昭闻言渐黯,皇后不禁凝眉责备:“你近来可曾拿镜对过自己?你仔细打量你,颜色憔憔,唇色淡白,比我这患病之身还显不堪,真成了一朵黄瘦花。”

    “沈家气数已尽,难道我该面色康红吗?”沈庄昭听来却面色未变半分,只目视路端了无力气回她。

    答得不无道理,皇后亦眸子闪过复杂滋味,后撇过头,“可你到底是沈太师的嫡长女,江魏僖侯的外甥女,太后又尚安健无病,他动不了你。”半晌过去,她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看来,你不必我多忧。这场较量中,我更该忧神我自己……”

    沈庄昭被话外之话吸引,望向她,长巷宫灯下,皇后的大多容颜隐于黑暗里,帘外协入的光束仅落在玉唇,眼眸上。随着步舆推行,封室内光影明明灭灭,骤熄万变,数不清的忧悲深锁乌珠,定在窗下,与她的剪影,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不为任何人,任何景而改变。眸比月明,心比夜沉。她不属于这里,她,又永远停留在这里。

    心头蓦地颤过刹那悸动,正如雷云轰的一声在脑后漫出了连片花,当意识到这一幕将终生烙入心间时,沈庄昭慌忙后知后觉地把头移过去,只留下大片掩饰的余痕。不怪她,身边人太美,太美了,美到连女子都会心动,所以心才在前一刻晃出了波漪。但,她又深知那并非普通意味的美,没了这氛围,这溢出的落寞,这漫无尽头的长巷,这错落的灯,她是断断不会被一个女子吸引的!是,定没错,都怪这里,是经过了这里,是无可诉说的悲哀,是因为她们殊途同归的遭遇,才令她方才起了一份平生前所未有的异样之情!

    她呼吸下沉,心思,也更重了。

    这时耳边传来止不住的咳声,皇后在角落里用长袖掩住半面容颜。她立刻心生不忍:“药服了,怎还会咳得如此厉害?”“是今夜未服的缘故,其实它过几日便好。”“为何今夜不服呢?”她这么问,皇后脸上浮霞,就是不答。僵持得半会儿,待她自个儿细思过来,才小心翼翼去问身侧人:“是急着来吗?”

    皇后不语,许就是了。

    沈庄昭当下愧疚四弥,不过也拿捏不准该不该先作歉,她实在无法确切皇后为何会知晓她在此——究竟是善意解围,还是萧府有示?

    “我是独自来的。”皇后忽然打破了沉默。

    被猜中心事的沈庄昭惭道:“看来又欠你一次人情,我真不知该用何话再来谢你。”

    “皇城多少耳目,宫门口的事不会不被人知,你错就错在耽搁太久,才会被太多人瞧见。你面前的这一条路上,可绝不止我来。”

    “太后也知道了?”

    “天下倘若有个秘密,就算所有人不知,她也不会不知。”

    “唉,其实……明日该如何对她的措辞,我皆想好了。早一日,晚一日,不差的。”

    “我听说今日女御长陪你回府了,而高德忠尚在长公主那里,其余人都在为邵农大典忙活,剩下那个能派去接你回来的,你想能是谁?”

    话已点至此,沈庄昭了然。

    “今日是大殇之日,你也不想见她罢。”皇后轻声道。

    想到家府的欺骗,沈庄昭就深感一阵无力怒哀。

    “大长秋已对守卫吩咐过了,你就待在座上,我会送你回去。”

    “好。”

    回得简,她的话却令沈庄昭心生无尽柔意,只是实在不解她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无助之时,她明明不必如此。这份施舍的怜悯,只会给彼此招来家族的质疑,可为何她还仍要这么做?自己又无法停止去接受?

    “咳咳……咳咳咳……”皇后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沈庄昭赶紧道:“夜头冷,你竟什么暖物都未备,来,把手给我,我暖你。”说罢,她也不动手,等着身边人自己决定。在经过一番思索后,皇后终于将手缓缓伸过来,她接住,然后放入自己的棉羽手笼,暖实握紧。

    “莫动了,就放在我这罢。”她羞怯道。皇后看着她,一言不发。

    步舆就这样走了许久。

    一条岔路口前,从西端传来脚步声,闻声而去,正好是一乘步舆。虽不能从外观断定是何人,但仅凭方向就足以判断了,住在最远、最僻的——只有那一个人了。

    凤舆内陡然紧张起来。

    沈庄昭不敢多动,皇后低声道:“别怕。”

    仅此一句就足以让人安心了。

    皇后的步舆并未停下来,而是直接朝着中道走过去,倒是对面那顶轿子需要为她们让行。它停在西巷口,没有出面问安的意思。

    沈庄昭不安坐着,直到这两乘轿子擦肩而过,一个越走越远,一个始终不动,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擦身过去后,那止步轿子里的人掀开了户帘,静静看着凤舆走远,并露出了淡淡的诧异——她面前轿子黑影在巷内无限延长,片刻,夜笼烛下,眸底突然映出一些飘物,细看,原是从天空落下的簌簌软雪。帘中的人依旧皱起不解眉头,但也并无恶意,仅是茫然地看着那乘载有沈庄昭的凤舆走远。

    “皇后怎会出现在此?”一个宫女惊道。

    掀帘人道:“宫门前想来应是无人了。晚秋,你去向守卫打探一番。起轿回宫罢。”

    “是。”宫女应下。

    天空雪下个不停。

    如梦如絮。

    座中人呵出一口雾气,在面前晕散开来,然后飞上长空。

    “好冷啊。”她道,“竟又下雪了,冬不仅晚,还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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