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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被战场染成火海的颜色,燎原茫茫,望不见尽头。白衣女子蒙着面纱,皱起纤长黛眉急切赶往前方,生怕晚一步就迟了什么,只见跟着她骑在战马上的士兵挥手刀起刀落,斩断周围一切妨碍的乱贼,这时对面矮檐上爬出一个杀红了眼的暗卫,看见一路杀敌而去的队伍无人阻拦,遂抬手将箭心对准这支匆忙前行的队伍之首。女子的身后一个护卫敏锐察觉到此情况,连忙惊呼“长公主小心!”,话音刚落之时,那箭顺势笔直地冲了过来。
卫央没有回头,而是横手一挥,光亮的白剑顷刻把这根毒箭斩为两断,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发生,她身后的侍女莫忘对藏身屋顶的刺客狠狠扬起手中的暗镖并旋转着刺入他的胸膛,一股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惊慌了他身边的同伙。随后那人从宫顶上掉落下来,砸中地面。
队伍一个转身,进入了皇宫捷径,远离了这片中心沙场。
未央宫三个金字镶于牌匾正中间,宫门内的地上对比起其他地方来说,意外的干净,也许和早就下令此地免杀有关。宫门紧闭,与外面混沌的生死场面完全隔开。
守在宫里面凶神恶煞的士兵,都是为了这里严防被误杀或有逃命者闯入,忽然他们听到墙上传来声响,抬头一看,喉咙瞬间被割裂,眨眼间,这些人全部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卫央欲要往前行,护卫纷纷跟随在侧,她却停住了脚步,冷然令道:“留四人在这守住宫门,剩下的随孤过去。”
于是有四个人听命看守住这看起来十分脆弱的宫门。不久,在某一个长廊转角,一名未央宫宫女手端着水盆莲步而来,她经过正在守点的士兵时,从屋檐下悄无声息落地二人,当真是毫无动静。
两人上前动手背袭,士兵来不及挣扎就倒下,宫女尖叫一声,水盆全洒在地面,她还没来得及呼救,一人用蒙汗药巾捂住她的口鼻,宫女身体发软立刻晕厥过去。卫央一行人快步行于宫内,正殿近在咫尺,马上就要到了!
正当他们踏上阶梯时,许多看起来身着暗卫服的人突然从四面跳出,其中一个最接近他们的人目标直指卫央,不容思考,卫央身体微微一侧,轻易地躲过竖着劈下来的长剑。那人绕开卫央的剑翻滚了过去,卫央毫不客气追上去,一人对抗迎面的三人,干净利落的手法,左右翩飞,幻化光影,刀光交错分不清敌我,一个惨叫之后,其他人很快招不敌卫央,纷纷败落,最后三个人一齐被制服在地。
莫忘等人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便帮她解决掉了这三个人。
卫央看着暗卫服的人,眉头更加紧皱,未曾想宫中一时之间竟多了这么多埋伏暗算她的人,看来是有人想让她趁乱死在这里。
他们走至正殿门口,在往里就是主人的房间了,于是卫央说道:“你们都先留在外,孤一人进去。”
莫忘等人低头奉命,“奴婢们遵命,请长公主小心。”
随后卫央独身踏入正殿内。
未央宫的正殿里一片沉寂,静到波澜不惊,如一滩死水,没有生息。卫央手中持剑,步步跨过深红长地毯,一路剑头还在滴落着从方才混战中厮杀染上的血液,与地毯融为一体,白裙飘袂,她冰冷如霜的面容,蒙上一层淡淡的悲伤。
近了,就快到了。
卫央来到正殿中央,只见有一女端正坐于上座上,唯一的光线从宫顶长窗落在她的身上,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她头戴九凤朝天步摇,高傲地宣示自己不同寻常的身份。这位女子孤独地守护着这座宫殿,目视此时前方到来的稀客。
卫央慢慢走过来,在彼此试探的对望中,她终究忍不住轻声说道:“你跟我走吧。”
“走?”女子回她,“我能走哪?”
“我带你离开这里。”
女子轻笑,“现在才带我走已经太晚了。”
“若现在不走,以后会更生死不如,她留你性命不过是为了问话,昭儿!”
沈淑昭立刻用冷冷的语调回道:“你既知她要取我命,为何还要忤逆她的命令?”
“难不成你让我见你死去吗。”
沈淑昭没有回答,而是起身向着她走过来,“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的,你怎知我一定想要跟你走,而不是知道你会来救我……”说罢,她望了望这空荡荡的殿内四周,“所以我在这里布下了埋伏,就为了等着你自己过来救我,然后劫持你当作威胁梁王和太后的把柄?”
想起方才经历的,卫央心口一痛,只能望着沈淑昭沉默无声。
“你怎能连想都没想就过来救我了?”沈淑昭隐忍的难过语气中竟有丝责备。
卫央望着沈淑昭略带殇然的神色,她嘴上虽责备,但眼底却充满了始终无法藏起来的柔情。
“我只想带你走。”卫央说。
沈淑昭闻言忽感到窒息的疼痛,她一步一步走近她,身子牡丹薄水烟逶迤长裙随着她的走动,而在地上拖出忽闪忽现的流水纹光泽,卫央拿着染血剑原地不动看着沈淑昭走过来,她停下脚步,望向其,“若我不想走,只想要你的命呢?”
然后,她的长袖中突然亮出了一把长剑。
“我没有在这里安排刺客,我手里这把剑,只是为了等你。”
卫央是一片哀然的眼神,“即使你不肯布置刺客,你那边的人也布置了刺客一路埋伏我。”
“什么?”沈淑昭身子微颤,然后她慌张说道,“我没有告诉过郭中常将,他怎会知道你一定会来……”
卫央盯着她,“我对你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沈淑昭端着剑的手差点滑落,她不禁闭上眼,“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我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日,即使能出去,他们也不会再信任我。”
“我会带你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
“你难道要跟我一起走?”
她的问话让卫央一时哑然,半晌后,卫央才回道:“我还不能离开,这里还剩下很多事。”
沈淑昭绝望笑过,“我就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始终不会排在前面,可既然你母后的事永远大于我,你又为何要独自一人赶过来救我?”
卫央的眸含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接着沈淑昭抬手,使她手里的长剑直挺地对着卫央,卫央依旧迟迟不动,“抬起你的剑!”沈淑昭厉声道,“你赢了,我便任由你处置;我赢了,你就休想走出我的未央宫!”
她的声音并没有让卫央有任何反应,沈淑昭微微迟疑,但很快恢复过来,决定以自身逼她抬起剑面对自己,于是她提剑朝前,直指卫央的要害冲过去——所有的举动像极了她昔年私下被她亲手教导的时候一样,月下的卫央在她身后捏着她举剑的手,动作精确,不拖泥带水,二人情意在一举一动中流淌,被圆月融化成了满地暧昧的月光。
卫央不得已举起了剑,但只是护住了她的攻击,卫央退了好几步,有意远离沈淑昭,沈淑昭和她绕着圈,同时问道:“为什么不对我出手?我说过了,你赢了,我仍由你处置。”站在悬窗边,背光的卫央的面色在黑影里沉默,她右手拿着沾染无数人鲜血的剑始终未能抬起来,沈淑昭心里愈发的不忍,她知道卫央对自己毫无战意。她忍下几欲哽咽的声音,第二次朝着卫央刺过去。
这时的卫央只是轻轻一挑,挑过了她的剑,沈淑昭随手一转,将卫央的剑顺势挑了出去,半雪白半殷红的长剑在空中凌空飞过,就像划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爱恨界限,它直稳稳地落下插在地面上,晃动着剑身,而这一边,它的主人已被逼至悬窗边,沈淑昭一手举剑横在卫央的颈上,一手按住她使得卫央不得不贴在长窗边缘上。
青丝悬在半空,划出美丽的弧度。
它在冷风中飘,人几乎若是沈淑昭松手就会坠下去。
几缕被寒风吹的发丝遮住了卫央的眼鼻,更增添了一丝颓唐的美感。
沈淑昭望着卫央毫无生恋的神情,内心犹如绞痛滴血,她举剑紧紧抵住了卫央的喉咙,按住卫央的手却在不断地颤抖。
卫央静静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直到一滴泪水滴落至她的脸上,卫央的表情这才终于发生了变化,沈淑昭脸上尚存有一抹泪痕,她颤抖着身体,不断低声追问道:“你为什么负我……为什么负我!”
卫央抬起自己的手,温和地抚摸过沈淑昭的泪痕,“我没有。”
“你说谎,”沈淑昭说,“若你没有,我们何苦到这个地步。”
然后她在宫殿的高处环顾四周一片昏芒血海,“你看看这里,都成什么样子了——这里还是卫朝的皇宫吗?这是刽子手的杀戮之地!”
“所以我才要带你走。”卫央沉静的声音也没了往日的平静。
“你现在为什么还不动手?”沈淑昭质问,“我说过我会要了你的命。”
卫央松开了摸着她脸庞的手,然后双手张开,慢慢向后落,和半身一样悬空,“你若要,就拿去吧。”
沈淑昭愣住,她看到卫央眸里没有畏惧的深情,那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长剑渐渐离开卫央的颈边,沈淑昭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望着卫央永远带着平静与温柔的脸,竟忘记了所有的恨意,刹那间全部转回了爱。
“我怎么会真的要你死……”她怔怔地放下手里的剑,“在你未过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和前来的梁王的人同归于尽的准备。你如今过来救下我,以后又该怎样同太后和梁王交代?不如我死在你手下,也比死在别人手下要好。”
“我绝不允许你在这里丧命。”卫央皱紧眉头。
沈淑昭慢慢拉着她回来,等她回身后却步步退离,和卫央保持着一段距离,“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是你放我走的吗?”
“比起你,难道这些还重要吗?”
沈淑昭道:“你不知郭中常将昨夜已烽火传信令车骑将军赶进京,过不了多久京城边外都会成为战场,哪里都是梁王或皇上的人,你带我无法安身躲避,还会引太后怀疑,这样你还要带我走吗?”
“昭儿,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做到。”
“莫叫我昭儿。”沈淑昭内心隐隐悲痛,“我们这些年来相处的情分,早就在太后和皇上无休止的斗争中耗尽了。沈家见我庶出得势,断不会容忍我压过沈庄昭的风头成为皇后,太后不会为了我放弃沈家,那谁又不会放弃我呢?我只有倚靠自己,依附皇上,才得以有了后面的风光,那时的你又在哪,又有在我的每一个后宫无尽长夜里出现带我走吗?”
卫央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离自己越来越远去,想伸手却不能伸手的痛油然而生,只有隐忍说道:“跟我离开吧。”
“当初你助她步步紧逼我的时候为何不说这句话?”沈淑昭鬓上步摇的赤金流苏左右晃在她苍白的脸上,苍凉的感觉在咽喉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她才对卫央继续说道:“你救下我,然后让我看着你们在京城,坐拥天下,享用我们的失败吗?我不能容忍——在皇上未失败之前,我都不能心甘情愿看着太后登权,沈庄昭成为下一代帝王新皇后,沈家所有人都成功了,唯独我被遗忘在这个角落。”
然后她背过身去,两个人一动不动,卫央看着她瘦弱却承受着沉重华服的背影,心底弥漫着说不出的心疼。
“过不久车骑将军的队伍就会到了,到时是太后和梁王对我先下手,还是我被解救,一切都听天由命,你走吧。”沈淑昭说,她知道卫央不会离开,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后,她忍痛转过身去,对着卫央字句分明地说道:“我不爱你了,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救。”
卫央第一次出现了容易察觉的淡淡不知所措,她久久地注视着沈淑昭,那鲜艳滴血的朱唇,含有恨意的黑瞳,苍白决绝的脸色,这一切亦真亦假得让她感到万分措手不及。
“什么?”卫央轻问。
“我已经不爱你了,你还不懂吗。卫央,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愿意跟随在你身后初入宫的懵懂少女了,这四年来我越来越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想当上皇后,一位在外人眼里和天子经历过兵变生死劫难的皇后,这些你能给我吗?若你还留我活着——我还是会重新站在你的对立面。”
沈淑昭说完后,整个正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看到卫央的眸底一点点凝聚斑驳泪光,然后,卫央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这个世间最清冷在上的女子双目,慢慢变得楚楚通红,最后——从卫央眼底罕见滑过一滴泪。沈淑昭顿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整整四年她何曾看过卫央有过这般模样?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皇上和太后的斗争,已经在她骨里已经刻下了不可饶恕的恨,这种恨并没有因卫央是太后女儿而减弱,相反,她对自己爱着卫央的事实感到无可奈何,恨达到极致,爱卫央同样达到极致,双重的感受一遍又一遍折磨着她自己,在卫央不会出现的无数长夜里,她一人被这种感觉反复折磨。
终究一切都是错的——从她初遇她时记住了那双会说话动人心弦的眼眸,从她第一次看到卫央和她擦肩而过时,对她露出了外人所说的冷傲长公主对旁人都不会有的挑情微笑时,从她和她一次次独处时,每一处不经意的肌肤接触都让二人没有明说的情愫心乱不定时,从她因她而选择忠心耿耿跟随太后,从她容忍每一次太后带来的伤害,从她最后被沈庄昭的入宫逼至不得不投靠皇上,从她因皇上在大典上册封为皇贵妃的高位,和她在仪仗中第一次以对立的身份见面时……所有的回忆成为刻骨铭心的沉重,究其一生,她想她和卫央都寻不到一个正确的回答。
“你若还不走……就晚了。”沈淑昭终于说道。
梁王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也好,她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只是……别要连累了卫央。
太后本就对发现卫央对自己的感情而勃然震怒,誓死要自己这个沈家逆女跪着来见她。
她那时什么都不会说,卫央不会受她的连累,卫央会活下去,也许能早点忘记了自己这个人,而嫁给一个真正能娶她的人……想到这,沈淑昭的心口如撕裂的疼痛,可,这已经是……她能给卫央最好的结局了。
卫央没有动,沈淑昭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说道:“你怎么还不走?我已经不再想看到你了,还不明白吗。”
她提起剑,满面的怒意背后是不会被看穿的深爱,“我愿意和皇上在一起,别再用你的想法加于我身上!若你再不走,我真要此地取了你的性命!”剑头在抖,好似卫央再不离去,下一刻剑的主人就又要盛怒挥过来一样。
卫央偏过头来,沈淑昭望着她一片悲凉木讷的目光,所有的言语都如投掷在没有反应的深湖里,顿时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激怒她的话。此时,她忽然察觉到余光处有什么异样,沈淑昭瞥过去,正见悬窗外宫殿顶出有一人早就拉长了弓,瞄准了她对面的卫央。
几乎来不及思考,在那箭已经射出去之刻,沈淑昭失去了任何想法,在她冲过去时,卫央已被她挡在身后,一切都还来不及闪避,箭头正准地射中了沈淑昭的身体。卫央眼睁睁地看着沈淑昭倒下,等她再抬眸时,那边莫忘已经冲上屋顶和那个暗卫厮杀起。那人跳远想要逃离此地,莫忘扬手一镖赶过去追击,暗卫飞速闪躲。
就在此时,一抹白影临空而来,转眼之间就来到了那人的背后,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还未回头就见眼前一片模糊,一刀下去,暗卫“啊——”的一声惨叫,他腾空的身体顿时断成两截,血在半空纷纷洒洒,溅于卫央冰冷的脸上,雪白长衣上染上点点血红,以及沾在她方才的泪痕处。
是悔恨,已经来不及。
沈淑昭静静地倒在地上,身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剧痛让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看见眼前重新出现了卫央,只是不同的是,卫央的身上全是血迹。她想让她别难过,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
卫央俯下身拥住她,胸前的白衣彻底被染红,沈淑昭望着她止不住地落下眼泪,却不说一句话,她只能故作镇定地平淡说道:“怎么哭了,我认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你哭过。我只想做你想起时会笑的人,不想做第一个让你哭的人。”
卫央握住她虚弱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侧,感受到卫央温热的体温,沈淑昭鼻头酸楚,这就是自己日日夜夜都想拥在身侧的体温啊。
“别难过……不就是死吗,生死由天,有何大不了。”
“我带你走,再也不回来了好吗,别离开我。”
沈淑昭眸光一黯,“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我活在世间的每一刻,都好像是在离你越来越远,也许只有死了,我才能永远地留在你身边。”
“我不需要这样,我要你活生生地留在我身边!”卫央的身子不断颤抖着。
“别为了我失态,你从这里走出去以后,你……”沈淑昭忽感胸口一疼,似有东西不断涌上来,她感到箭已经深入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忍下这股剧痛,她接着说道:“你仍旧是卫朝唯一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太后建朝需要你,别为我在你们之间产生裂痕。”
“别说话,你忍一忍。”卫央说道,然后她看向沈淑昭的伤口。接着沈淑昭感到她掰断箭身,随后以衣锦绸缎缠绕起来止住自己流血的伤口,莫忘等人也在此时赶到,看见沈淑昭的伤势也不禁失色,“长公主,梁王的人马上到了,现在还是先赶去那边再找大夫拔出箭头!”
卫央小心抱起沈淑昭,朝着宫后门走去,她泪涌动眼眶中,青丝混合着血液与泪水紧贴于脸上,“我现在就带你离开,五年之后,你还会安然无恙地活在世上,洛阳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在新节时,我带你骑着白马,游遍大街小巷,做我们在宫中不能做的事,你喜欢放风筝,我就给你买很多,让你后生都放不完它们。没有什么沈妃,没有什么长公主,你就是你,我便是我。十年之后,我们还是如此。”
沈淑昭扬起凄美的微笑,“十年可不够……我要每一年都如此。”
“我答应你,每一年都是如此。”卫央抱起她,轻声许诺着,“我发誓。”
“好。”
身后的莫忘他们看着卫央边走边无声落泪的样子,根本不敢想象他们冷酷战于沙场的长公主还会在别人面前泣不成声的时刻,这一刻即使她恋的是一个女子,都不再让他们觉得有何变扭了,只是觉得胸口传来无法言说的沉重,让他们根本不能坚强面对这一幕。血一路流,一路走。
到了宫殿后门,早就有人在此接应,然后卫央抱她上马,单手扶着脆弱如浮萍的沈淑昭,另一只手拉住马绳,群马朝着宫外的捷径出发。
一群人离开了血海宫闱,朝着远林驶去,沈淑昭的呼吸在卫央的怀中渐渐弱下去,卫央的手颤抖地拉着马绳,她无能为力,她无能为力!
马蹄加快,唯有飞快朝着目的地去,卫央搂住沈淑昭,在和时间做死亡斗争。
从林间传来一阵马蹄声,可却不是属于他们的。卫央和其他人警惕回眸,在一旁出现群马身影,然后梁王的旗帜高高出现在上,卫央搂紧了沈淑昭,紧接着高德忠御马出现在一旁,他对着卫央怀中的人大为震惊,“长公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卫央等人纷纷使马转道,走入了一个岔路。
高德忠不可置信的声音以内力出现在身后,“太后令我守候在附近严防她被人接走,奴婢怎能想到接罪女走的竟然是长公主殿下?若是现在停下,奴婢还会放她一条活路,若是不停下,长公主别怪奴婢得罪!太后有严命在先,奴婢绝不会违抗!”
说罢,他们气势汹汹地逼过来,莫忘暗叫不好:“长公主,我们此时该怎么办?”
“别停!”卫央令道,“谁若此时停下,之后孤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提速向着前方赶去,高德忠冷呵一声,说道:“那就莫怪奴婢无情了。”然后他和身后一群人抬手朝前使出飞镖,顷刻间所有飞镖同时射向前方马儿的铁蹄,卫央最后面的一个护卫伴随着马的嘶叫应声倒地。卫央他们只能又转了一道弯,高德忠继续在后方追赶着,随后卫央他们同时回身向身后的人放出长镖,高德忠身旁的人皆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以手中射出的飞镖准确无疑地打落了朝着马儿过来的长镖。
“长公主,莫再跑了!周围都是我们的人,那边车骑大将军正带人一路南下,再过去就不行了!”高德忠在身后喊道。
前方还是一片被遮挡住的密林,卫央却皱眉察觉出了不对劲,她迅速收紧马绳,跟着她的护卫也随她一同拉住了马绳。高德忠等人见她停下,还有些沾沾自喜,但是不出一会儿,没有停下来的他们就见识到了厉害,遮挡视线的丛林一结束,前方就是万丈悬崖在等着!一群没有来不及收马的人冲了出去,然后纷纷凌空踏在马背上,马儿惨叫不停地跌落下去,他们所有人全都回到了地面上,落至卫央他们的面前,高德忠也是如此,而那些留在身后听到“停”的命令的人,都安全地停了下来。
“长公主,把她交给奴婢。”高德忠冷冷道。
“高中贵人,你还是离开比较好——”卫央顺势抽出怀里的长剑直指身旁,它在森林里间闪烁着一道刺眼的寒光,杀气奔腾。
卫央身后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随她出生入死战场,比一般家养暗卫不知胜多少筹的精英。他们也一齐亮出武器,等候着卫央下一步命令。而高德忠也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的身边站着的,也都全是东厂里的精英,所以局面里一时两方高手都僵持在了原地,谁都不轻举妄动。
论杀出重围,卫央她没有失败的打算,可是沈淑昭等不得。
高德忠见沈淑昭血流的模样,不由得高声笑道:“长公主,若此刻再不接受治疗,沈妃娘娘可能就要命丧于此了!”
卫央紧张不已。
“还不如把她交给奴婢——奴婢们带她治疗,太后不会让她死的。”
“别想了。”卫央道。
突然,她感到怀中感到一阵冰凉刺骨的感觉,她往下望去,看见沈淑昭掏出怀中的短匕首,抵住了她的腹部。
高德忠见状,突然一阵盛怒,“长公主殿下!此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根本不会记得你的好!”他的人见到长公主被如此对待,都是恨意满满的样子。
“昭儿,你这是为何……”
沈淑昭没有回答,只是推开她的手想下马,可是卫央死死不放,沈淑昭只得抬起匕首在卫央手臂上轻割出一道小伤口,然后拿它又对准了自己,“放不放?”
卫央咬牙放开手。
然后沈淑昭以最后的力气下了马,她站在地上,望着呆住不动的卫央的人,和对她虎视眈眈的高德忠一群人,她步步离卫央走远,卫央立刻下马,她的手臂往衣袖渗透出鲜血,她抑制住看着沈淑昭向后退而颤抖的声音说道:“你要干什么?”
沈淑昭拿起匕首对着她,“闭嘴,我再也不想听你说一个字。”
高德忠的神色变为微妙,这就是长公主拼死拼活救下的人?真是愚蠢啊——这种女人死都不足惜!
沈淑昭恶狠狠道:“卫央,我恨透了你,是你毁了我做皇后的梦!我一直苦苦求情你带我出去,你却连这件事都办不到,唔……”说着突然感到伤口被撕裂,她顿了顿,继续坚持说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机会逃出去了,那我此刻就告诉你——我对你从来只有利用,你竟然会对我产生感情,真是个可悲的女人。每当你靠近我的时候,我都只会觉得一阵恶心……”
“岂有此理!”高德忠的手下怒视着她,欲要动手,还不等高德忠发话,卫央抬手一镖贴着他的脸穿过去,镖头冰冷地定在了树干上,那个人冷汗直流,“有孤在此,谁都不准动手。”她阖上眼,睥睨着他们。
其他人也就不敢多话。
沈淑昭捂着伤口,一步一步退后,她绝望地望着卫央,“我早已放弃求生的念头,这样也好,也是解脱。”眼看着她后脚踏入悬崖危险地带,卫央攥紧了手,“你……回来。”
沈淑昭手持匕首对着她,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蹲下去,捂住伤口的手已经满是鲜血,高德忠冷嘲热讽:“长公主,这个女人不知好歹,还是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吧。若你现在回来,奴婢发誓不会将这里的事告诉太后。”
卫央无视他,朝着悬崖走了过去,满身鲜血的她已经带了一分鬼魅的危险气息,她丢下了自己的长剑,毫无防备地走向沈淑昭,“你想走,刺我一剑就放你走。”
“胡闹!”高德忠喊道。
卫央的人此时全部围成了一面墙,堵住了高德忠想要走过来的步伐,将他们隔绝在外。
“别过来,求你了。”沈淑昭说道。
“怎么,不敢刺我一剑吗?”
“别过来……”
“若你真的像你说的一样怨极了我,那就过来痛快刺我一剑。我对天发誓,我能保你安然无恙出这片森林,你能以自己威胁自己,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出去。”
沈淑昭的泪水不自觉流下来,原来到了最后,竟然是悲伤冲淡了身痛,“你出去了又怎样?我不能让你这样啊。”
“昭儿。”卫央带着一抹绝望的眼神。
“我心意已决,别再过来了。这个世间不会被弑杀亲人的人当上皇帝,梁王不能,太后更不可能!我不会回去面对你们这些人,我只有以死先于九泉等我的夫君了——我的此生挚爱,永别了。”沈淑昭闭上眼,退步向后倒去,卫央飞身过去,在刹那间牢牢握紧了沈淑昭的手,而她自己也因为倾身的惯性往下倾,于是她只得单手握住万丈悬崖边侧,手臂的伤口撕裂让她不由得紧紧皱眉,另外的手则抓住沈淑昭,不让她掉下去。
莫忘赶紧跑过来拉住卫央,沈淑昭亮出匕首,对准了卫央的手说道:“别过来。”莫忘吓得赶紧松开了手。
“你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活下去。”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别再管我的事。”
“我做不到。”
“我逼你做到。”
卫央忍着手腕处的痛,“若你执意要死于此地,我陪你一起死。”
“你在说什么胡话。”沈淑昭出现一丝慌乱。
“我卫央这一生,都会只爱沈淑昭一个人。以前是,以后也是。她去哪,我就去哪,无论是海角天涯,还是阿鼻地狱。”
“你这个傻瓜,”沈淑昭泣不成声,“我怎么舍得你陪我去阿鼻地狱?”
“你若不想我去就别死。”
“可我必须死,太后容不下我,高德忠说他不会告诉太后,就不会告诉吗?”
“他告诉又何妨,我不会再回去了。沈淑昭,我此生只要你一个人。”
“卫央,你放手吧。”沈淑昭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悲哀,“你明知我和你不会有结果,还一直想和我有结果,今生当真是为难你了。只愿来世我为男来你为女,一起共叙此生未尽的姻缘。今生太苦了,我不想难为你了,我先在下世等你。”
“今生的缘分都还未尽,你怎么就想走了呢?”卫央终于陷入崩溃,“你怎么能丢我一人?我也是女子,我也会难过,我也会痛不欲生。昭儿,你怎么能把我想得那么坚强。”
沈淑昭的脸上滴落着卫央的眼泪,她也于心不忍啊。
她怎么一次又一次地让这个她爱的女人哭了?
明明她是如此地爱她。
可是,也许这让份爱带来的只有痛苦,连快乐都抵不消了。
宁愿她活着在别人怀中快乐,也不愿让她在自己身边爱得痛苦,这就是她对卫央最后的回报了。匕首在昏暗中闪着发寒的光,沈淑昭凄凉的望着卫央,然后对她露出了虚弱的自己尽力做出的微笑,悲凉无比,“我十七年入宫,如今已经四年了,在这之中的每一天,没有哪一天不是你陪在我身边。你把它们变得很长,长到就像一生,我已经活够了,很满足了。”
说完,她用匕首刺向卫央的手,鲜血顺着卫央的手腕滴下来,流在沈淑昭的身上,她仍旧深深刺入进去,卫央皱眉咬着牙紧抓不放,一滴血,两滴血,三滴血……无数血滴落在两人的手腕紧贴处,染红了洁白的肌肤。沈淑昭流着泪看卫央受疼,可卫央还是没有放弃,颤抖地抓紧了沈淑昭。
“你……”沈淑昭的手停了下来。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做到。”
一句话,让沈淑昭泪如泉涌。“骗子,你说了那么多谎话,为何偏偏这句话不能是假的?你给我好好活下去,谁许你死了?谁允许你陪着我一起死了?”
就在这时,对岸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高德忠叫道“不好”,果不其然,遥远的对岸出现了一队人马,数量之多远在他们这边之上,那人马上插着的皇上金绣旗帜,不断地迎风飘荡。那边看不清这边,只看到有一人坠崖,一人紧拉不放,看见梁王的旗子,心里一紧,没想到这里碰了个正着!将军思考不过一会儿,便下令道:“箭手,备箭!”
沈淑昭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高德忠赶过来和莫忘一同拉住卫央。沈淑昭松开了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往下滑去,卫央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落下,声嘶力竭喊道:“别!”
“快走吧。”沈淑昭淡淡笑着,好似生死真的与她无关了,“卫央,这次是真的该走了。再晚了,就回不去了。听话,九泉里那么寒冷,我舍不得你陪我挨冻呐。”
“长公主再不走我们就来不及了!”高德忠叫道,“先拉她们上来!”说完他们拉着卫央往上,然而沈淑昭却一点点地离卫央越来越远,卫央越是使劲抓紧她,伤口挤出的鲜血就越多,她想以内力送她上去,可沈淑昭刺得当真是深啊——她的左右手都被刻上了她给的伤痕,推送不出任何内力,也许这伤痕此生都没法再愈合了。
她的心逐渐崩塌破碎,
沈淑昭——
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
对岸箭弩开弓,蓄势待发,高德忠越拉上卫央,沈淑昭就刺得越深,终于两个人握住的手,在血液中慢慢滑落,然后直至……就要错过。
卫央还忍着痛想要拉住她。
但沈淑昭不给她机会。
她越是去挽救,她就离她越远。
一个人用尽所有去靠近一个人,结果对方却背道而驰地离开。
切肤之痛,莫过于此。
卫央不忍闭上眼,
难不成你就要我在这里放开手吗?
沈淑昭,我越是要离你近,你就越拒绝我吗?
“放手吧,听话。”沈淑昭说,“若有来世,我答应你,不会再松开你的手。”
“不——!”
卫央终于濒临失去的边缘,沈淑昭松开了手,十指分离,也就一瞬的事——
卫央的手指还在极力想要挽回她,而沈淑昭带着她凄美无比的笑,从高处往下坠落,她会坠落到连云烟也看不见的地方。卫央伸出的手永久停留在那个姿势,沈淑昭望着卫央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死的一刻,她也要凝视着心上人。
只是为何明明笑着说永别,心却那么疼。
回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涌现了出来——
“啊……妾身是初进宫的纯妃,不知面前是长公主殿下,请恕罪。”
“嗯?原来这就是表妹。”
“是。”
“你叫甚名字?”
“沈淑昭。”
“孤叫卫央,平日唤我表姐便可。”
记忆从眼前走马观花地轮回过,沈淑昭无奈望着卫央变得愈来愈小,渐渐小到自己看不见,一切都该结束了,这错误的一生,她闭上眼。
若有来生,我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卫央,
我真的不会再次放开你的手。
卫央挂在悬崖边,孤独悬于崖边的身子颓废不已,寒风吹过,也比不过她心里的冰冷。高德忠和莫忘等人拉住她往上,对岸的箭很快放手,上百支剑从天而降,黑压压地压云而来,高德忠提上卫央后腾身躲于附近岩石处。
箭无情地撕裂空气,然后插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偶尔射不稳对岸边缘的箭,伴随着摇晃的松土,一齐掉入了看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深渊中,云烟将这里吞没,将一切生命吞没,仿佛在此之上不曾发生过什么。它永远,永远没有感情地注视着这里。
爱与恨,
在天与地之间,
都只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
卫央觉得眼前似乎蒙起了一片深雾,她的目光变得茫然,直到耳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皇姐?”她才骤然回过神来。
皇上明黄的长袍,窗外是一轮缺月,皇宫,还是当年的和平宁静。
该在的人,都还在。
“你还好吗?”
卫央刚从可怕的记忆中脱身而出,她没有直视皇上,只因怕他看见自己眼底流露出的无尽悲伤。
她背过身去,只是望着这万里山河,和一个闪着明耀烛灯的方向,那是她以轮回付出生命去拯救之人所住的地方,她默默回了一句:“还好……一切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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