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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周引桓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最后一击就能杀了他。可魏铭下的千日醉并非特别针对某个人,而是大范围的无差别攻击,林清时自然被包括在内。
起先还不觉得,等到林清时觉得头脑渐渐开始混沌起来的时候,这才发觉空气里竟然有股子烈酒的气味,酒香越来越浓,她的头也越来越昏沉。
魏铭无辜的笑容在她眼前打转,周引桓沉静下来的面容好像成了狰狞的魔鬼,林清时意识到也许用不了两分钟,自己就会在这里倒下了。
她狠狠的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眼前一晃,而后头脑渐渐恢复了清明。
千日醉说白了就是顶级的迷药,即便中药的状况和醉酒很像,也不能改变它迷药的本质。而疼痛,是迷药最好的解药。
她的胳膊受了伤,大红色的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林清时一咬牙,在那道伤口上再次划了一下,本就还在流血的伤口这下血流的更欢了。
魏铭见她竟然用这种方法来解出药性,讶异的眨了眨眼,他极感兴趣的望着林清时鲜血淋漓的伤口,调侃般的道:“真狠心!不疼吗?”
回答他的只有林清时微微张着却发不出来声音的滞纳表情,和喷溅在他身上、脸上、手上的湿淋淋的鲜血,温热的,腥甜的。
魏铭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近乎艰难的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女人手持着一把短剑,脸上带着狞笑和得意,那把短剑——插在魏铭的胸膛里,正中心脏。
魏铭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己眼底下出现这么大的变故,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周引桓定然是没救了,穿胸一剑,即便是神仙下凡,也无法妙手回春了。
认出来柳弯弯的时候,魏铭心里才常常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千日醉的问题。直到此时,魏铭的心里眼里也只有自己一心追求的医道而已。千日醉他在制作的时候,特意调制了它的奇特药性——武功越是厉害,吸入的千日醉剂量越多,越是醉的快。而柳弯弯,她不会武功,所以她成了除他之外,在场的唯一没有被千日醉影响到的人。
周引桓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种变故,更没有想到动手的人会是柳弯弯——自己的枕边人。他还是槐阴的时候结下的仇太多了,后来成为周引桓之后也做下不少人命,他并不奇怪会有人要杀自己。可当动手的人变成柳弯弯的时候,周引桓还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疑惑。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他不在乎什么仇怨,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背叛了他,伤了他,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拼尽自己最后一口气,狠狠的将柳弯弯打飞了出去。
回元功短暂的帮助周引桓留住了一口气,他还是有一点不甘心,今日的事情超乎了他的预料,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源头出在谁身上。他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神迅速转向林清时身上,然后,他呆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林清时那胳膊上忽然出现的一个手指粗细的大白虫。
魏铭的眼神已经黏在林清时胳膊上的伤口处收不回来了,他的眼神迸发出炙热的着迷的神采,像是在沙漠中行走的又饥又渴的旅者看到了绿洲一般,他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林清时看着皮肉翻卷的伤口处慢慢的爬出来一条白白嫩嫩的大肥虫,心情复杂极了,先前她觉得心脏特别疼,而后浑身都痒痒的,尤其是胳膊的伤口处,那种痒已经盖过了伤口的疼,然后她看见了白色的软趴趴的东西,从她的伤口里慢慢的爬了出来。
魏铭推开周引桓,周引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他知道他要死了,可他的眼睛盯着那只从林清时的伤口处爬出来的白胖虫子,怎么也挪不开。
魏铭没有理会跌落在地的周引桓,激动地捏起林清时胳膊上的那条肥虫,将它装在自己身上的一个瓶子里,这才有功夫打量林清时。她的脸上溅了不少的血,大红的衣服被血渍洇湿了一片又一片,魏铭再回头去看自己刚刚站立的位置,心里已然明白,这些血有大部分都是周引桓被刺中心脏时喷溅出来的。
魏铭摸了摸手里装着大白虫子的瓷瓶,冲林清时道:“你的子蛊已经解了。”
林清时还不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亲眼见到一条手指粗细的虫子从自己身体里爬出来那种冲击让她整个人都蒙了,明白自己身体里有这种东西是一回事,但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愣愣的问:“就这么解了?”
魏铭点点头。
林清时又问:“怎么解的,为什么突然就解了?”
魏铭看了周引桓一眼,而后冲她笑道:“解就是解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要感谢我医术高超就好了。”他的话里带着很浓重的误导意味,让还尚存一丝意识的周引桓瞪大了眼睛,充血的眼珠好似要突出来一样。
林清时心里一块石头落下,也没有质问他的兴致,低低的道了一声谢。
周引桓的表情好像又舒缓了下来。
大概有些事,永远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吧。
周引桓最后抬起沉重的眼皮去看那个软软站在一旁,神情复杂难辨的女孩儿,她的头发散乱在肩头,他亲自定制的那顶华丽贵重的凤冠早已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过脸来,那样直愣愣的看着他,有悲伤从她眼里静静流淌出来,可她仿佛又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眼角的恨意尚未退去,却因着他逐渐削弱的生命力而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她,多像她啊!
周引桓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命,早已注定的,坎坷而又艰难的,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命运。
她原来,竟然是他的孩子。
是他曾经那样真切的盼望过的,他和他生命中唯一爱过的女人结合而来的孩子。
——她是他们血脉的结合,是属于他的爱和恨的结晶。
林清时咬着唇,压抑着心头突如其来的那种尖锐的疼痛,看着周引桓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是悔恨交加,最后是绝望而又解脱的神情,他的眼睛望向上空,一直那样望着,空茫的,痛苦的,直到他的手臂骤然垂落,直到他的身体软软塌下,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停止了,他的眼睛都没有闭上。最后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却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带着恶意,又含着满足。
理智上林清时知道他这是死不瞑目,可情感上又恍然觉得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等待着什么,因为没有等到,所以不愿意闭上眼睛。他那抹笑容像是在嘲讽什么,却充满了悲伤的叹息和懊悔。他咧开的嘴巴里好像含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在最后的那一刻,他想给这个世界,或者说给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留下些许字眼。
但是,这一切都注定成为被时间永远埋葬的谜题,因为他死了,所以他最后想说的话再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了。死前他不断变化着的复杂难言的表情和眼神,再也没有人能够解读出它们真正的意思。谁也不是他,所以他最后是喜是悲,是悔是怒,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了。所有的关于周引桓和槐阴的一切,都随着那骤然断掉的呼吸,一同消失在这尘世间。尘世所能留下的,只是那些毫无意义的物质结构罢了。
林清时慢慢向前,蹲下身来,探了一探他的呼吸,阻止了艰难爬过来的,欲要对他的尸体再次挥刀的柳弯弯,对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缓缓说道:“他死了,他死了。”她说了两遍,第一次说的还不怎么确定,第二次却说的异常笃定了,她想要取下柳弯弯手里紧握着的刀子,却没有成功,因为柳弯弯握得太紧了,就像是握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牢牢的紧握着,她只好又道:“他死了,死不瞑目。”
“啪嗒!”在林清时说完最后那句话后,柳弯弯手里匕首忽然就掉到地上了,她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一个孩子一样,泪水糊了一脸,她连眼泪也顾不得抹,侧着头望着同样瘫软在地上的林清时,微微咧开嘴角,再次确认道:“他死了。”
林清时想要去握她的手,却没有成功,她的声音软软的,没有了气力,却让柳弯弯的眼睛彻底亮起来,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林清时道:“是的,他死了。你的仇报了,我的仇也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林清时微微的笑了,意识渐渐的模糊,身体和精神双重的虚弱齐齐袭来,晕倒的最后一刻,林清时似乎听到魏铭说:“要回去告诉抱月,我又猜到了一件事情,果然有奸夫!”
魏铭在林清时倒下之后,看着满屋子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各个角落里伤亡惨重的江湖人士和青衣死士,缓缓的笑了。
自此之后,怕是很多年,这些自以为是的江湖人再也不能四处去找魔教的麻烦了,他和抱月,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清净日子好过了。他可以好好研究自己的医道了,魏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瓶子,也许还能研究一下虫蛊。
五年后,江陵。
一家茶楼里中,酒足饭饱的人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说的正是江陵城近来最火的话题。
靠角落的一桌上,青衣男子对黄衣男子道:“哎,你听说了吗?毛家最近要办喜事了!”
黄衣男子摆摆手,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面上却毫不在意的道:“知道,我家外侄女就在毛家做事呢,听她说啊,是毛家的大少爷要娶亲了。”
青衣男子惊愕的问道:“大少爷?毛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还是咱们江陵顶出名的女霸王!”
黄衣男子略鄙夷的扫了青衣男子一眼,“切~你真的是江陵人吗?你难道不知道半年前那毛家人就说了他们家从来就没有什么劳什子女儿吗?只有一个当女儿养大的儿子!”
“( ⊙ o ⊙)啊!”青衣男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赶忙道:“兄弟我这一年多都在外地,最近才回江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请兄长告知一番。”
黄衣男子骄傲的昂起了下巴,“我跟你说啊……”
最角落的地方,一男一女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关于毛家的大小姐如何一夜之间女变男的对话,女人抿唇一笑,男人却瞪着眼睛,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两个背后议人长短的长舌男暴打一顿。
女人拉住了男人的手,冲他摇摇头,在男人委屈的眼神中拉他站起来,走到黄衣男子和青衣男子坐的那一桌前,打断了两个人唾沫横飞的对话,指了指男人,微笑道:“他叫毛元宝,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青衣男子和黄衣男子登时脸胀得通红,背后非议别人,还被当事人抓个正行,实在是太尴尬了!
在他们心虚的眼神中,女人拉着已经笑开了的男人渐渐走远了,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隐约传来:“清儿姐姐,你看那两个人刚刚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
女人的声音清亮极了,“这下子开心了吧!”
“开心!啊,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你成亲了!”
“……大庭观众之下,要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唔,那咱们回去了就可以不注意了吗?……哎,清儿姐姐,你走慢点啊!”
男人大步追上女人,拉着女人的衣袖,眼里带着纯粹的快乐的光芒。
一男一女相携着离去的背影,美好的像是一副隽永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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