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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京城成四四方方形状,皇宫居中偏北,八大坊围绕皇宫而建,北边与东边的丰乐坊与兴宁坊遍布宗室皇族达官贵人的宅邸,西面安平坊是浊吏平民胡人酒肆的聚集地。坊与坊之间有高墙分隔,有专门的坊门予以通行,还有武侯在坊中巡逻维持治安,宵禁之后坊门关闭,任是再大的官再高的权也不可通行。
秦府坐落于东南隅的兴宁坊,与京城南边最热闹繁华的康乐坊比邻,如今才刚刚入夜,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几人备了马车由下人在前头打着灯笼施施然来到位于康乐坊的居仙楼。
虽然是临时置的席面,但相府二公子的名刺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几人甫一下车便有居仙楼的管事迎了上来,小意伺候着请了进去。
居仙楼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康乐坊占了老大的面积,自然是背景深厚,要秦峦平时定是选择去那莺莺燕燕美女如云更有京城第一名妓青黛坐台的揽袖阁,只是如今带着几个弟弟辈的,少不得装装样子,可不好露出平日里的放浪形骸。
居仙楼清幽雅趣,四方回廊中间一个大大的天井,假山小溪拱桥雨亭错落有致,时有艺人在那雨亭中抚琴奏乐,因一些机巧设计,那天井中的声音能很好的传到四周的雅间,而雅间中的声音却不容易传出。
此刻几人便往那天井而过。
秦峦上次见到自家四弟还是年前替皇帝办差路过无忧谷附近,瞅了个空去见了一面,几个月不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顾言泾在他们身后偶尔插上两句趣言妙语,倒也相谈甚欢。
封白习惯了护卫家主,此时眼观八方,不多时便发现了西楼那间最大的雅室内的那人,微微讶异了一下,旋即又想到这是何人产业便又释怀。不过他发现了对方,对方自然也发现了他,双方真气甫一接触便收了回去,也算打了个招呼。
王弘烨落在最后,眼神竟也往那雅室转了两圈,见那里灯火通明,随即心底哼笑了一声,不枉他攒唆秦峦来这居仙楼,今日此间主人还真就凑巧来了此地,真是好运,那人一向相伴左右,此时定也是在的。
“哎!秦二哥我突然才想起,刚才你介绍的时候我还没对上号呢,如此说来这位秦峥秦四公子莫不就是那得圣上亲口赞誉的无忧谷传人么?”王弘烨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此时雨亭演奏的艺人还未到场,整个天井里安安静静,王弘烨突然这么一说其他人倒也罢了,那西楼那人功力深厚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加上王弘烨又接了句要命的话,“听说无忧谷剑如迅雷,只不知是否比之宋家快刀更快?”
三十年前宋家家主败在无忧谷主剑下,自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终,此事虽是秘辛,但王家偏巧就知道此事,王弘烨从父兄那里当江湖趣事听来,想不到此刻竟派上了用场,想来他如此挤兑,事关家族荣誉那人如何忍得住。
“宋家宋圭在此,无忧谷传人何在?还请不吝赐教!”伴随着铿锵有力的挑战,宋圭从西楼轰然而下,立于亭前,那锐利的眼神往几人身上扫过,待扫到秦峥腰间长剑时精光四射,却见秦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这个年已而立的刀客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年轻。但此时整个居仙楼早就沸腾了起来,不少人扑到廊前,不管是宋家那位刀客还是传说中的无忧传人,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一刀一剑竟相遇在帝都,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盛景谁还坐的住?
宋圭见骑虎难下,请战的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便盯着秦峥道:“我也不欺你年幼,便让你三招罢,请!”
当王弘烨话一出口,秦峦顿时又惊又怒,封白更是眼似铜锣瞪着那个面作无辜的少年。
只因秦峦和封白也知那桩三十年前的旧事,立刻就想到这少年的歹毒之处,此处是晋王产业,而那宋家之人便是晋王驾前食客,想到便是王弘烨提议来的居仙楼,如何还不知对方用意,只是王国舅虽与秦父政见不和,但王弘烨一向纨绔不理家族事物,此次为何突然针对秦峥?
秦峥本以为自己名不见经传,更不知道自己何时得了圣上赞誉,但既有人挑上无忧谷的名号,他这无忧谷目前唯一在外行走的传人断无退缩的道理,心里一边给那王弘烨狠狠记上一笔,一边直面那挑战之人。
顾言泾则是被无忧传人这个名号给怔住了,此前听说圣上在私宴中提过秦家幼子拜在无忧谷门下,但顾言泾不过粗通武艺,家里也是儒学治家,对于那些江湖轶事他听过就忘,即使如此他也知道无忧谷究竟有多厉害,不说远的,就先皇之时乱军四起,无忧谷传人一出一人一剑击败十万乱军之事他还是知道的。
没想到身边的少年便是无忧谷之人,不过想来也是,除了那神仙般的地方,旁的地方如何出得这样这样容颜灵秀、气质清雅偏又武功高强的少年?
秦峥自宋圭现身后便被对方的气机锁定,刀为凶器,宋圭从小练刀自然浑身煞气,高大健勇的身躯、居高临下的态势强压下来,秦峥却突然轻笑出声。
本以为那少年在他气势压迫下早已动弹不得,没想到秦峥面上一派从容,此时更是笑出了声,宋圭自然心情好不到哪去,他喝道:“你笑什么?”
秦峥拦住想要为自己出头的封叔和兄长,上前一步拱手为礼朗声道:“在下秦峥,见过宋先生,在下不过是想宋刀和无忧剑三十年后再聚,竟是在他人的挑唆之下,可笑那世事无常当年之先人如何预计得到?”秦峥不提两人年龄差距,也不提对方以势压人强行挑战,单将三十年前之事拿出来说,为的就是激怒宋圭,点明受人挑唆之事不过顺带,想来自有人会去收拾王家那纨绔。
宋圭成名多年,一直以来奉行百战练刀,大大小小的战阵经历过不少,心性坚韧,寻常之事必无法撼动此人。而宋圭比秦峥大了一轮,却硬要比试,只要不是厚颜无耻之人多少会有些心虚,再被秦峥轻轻浅浅一笑老脸就有些挂不住,而三十年前那桩事本就是宋家的隐痛,此刻被挑翻出来宋圭这心里越发五味杂谈,当下就要深吸口气匀好气息。
不想那原本仓促应战的少年,掐着这么个点,朝四方长揖灌足真气朗声道:“在下无忧谷秦峥,此番借贵宝地应战宋刀,望各位做个见证。”说罢又转头看向宋圭说道:“宋先生,如此清幽之地,我等还是点到为止的好,不然损了主人家的砖瓦却是失礼。”
“哈哈!秦公子放心,能见证这场难得的比试已是邀天之幸,秦公子尽管出手罢!”晋老王爷立在廊上哈哈大笑,宋圭这才想起自己未经过晋王同意,身为晋王食客自作主张在晋王的地盘上挑战秦峥,外人却会以为是晋王与秦家过不去,难怪晋王话里话外都为秦家那小子撑腰,宋圭毕竟在江湖日久,一时忘了尊卑,犯了这些权贵的大忌,此事定是恶了晋王,正心有戚戚之迹,那秦家小子步步紧逼,大喝一声:“请!”
秦峥气势陡升,轻吒一声,长剑出鞘剑光疾如闪电,剎那间连出三剑。
宋圭一见怒火更是高涨,原来自己之前说让他三招,秦家小子这三剑不过虚点他身周,竟是不屑自己相让,自己见那少年年幼不欲以大欺小,不成想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弄虚作假玩弄于他。宋圭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何时受得这般轻视。
秦峥那几剑在他人看来端的是精妙,不如宋圭那直面之人哪里知道秦峥那三剑只是虚招。听着周围人人叫好,宋圭气得脸色涨红,大吼一声,刀光一闪霍地便罩着秦峥劈去。这一刀无任何花俏唯快而已。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那楼上凭栏观战除了那些显赫公子不乏作陪的莺莺燕燕,场下两人一个未及弱冠唇红齿白白衣飘飘的少年郎君,一个三十好几的粗壮大汉,时人本就好以貌取人,先天条件就让那些公子哥和姑娘们心偏了不少,再见那少年一柄长剑舞得漂亮身形也是飘逸潇洒,蹁跹若飞,那厢边宋圭恶狠狠的一刀袭来,那些女子见状顿时砸开了锅。
“秦公子加油!”
“秦公子神威大发,打败那老匹夫,奴家给您斟酒倒茶!”可怜那宋圭不过三十来岁居然被说成老匹夫,也是够冤枉的。
更有那泼辣性子的张口就骂。
“兀那大叔,你要脸不要,以大欺小,奴都替您脸红!”
刀光霍霍声如惊雷,秦峥虽然表面闲适实际上早已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比武不光比功力,气势声势缺一不可,前面那些做派不过正是因为面对那宋刀他毫无把握,只好从瓦解对方气势下手。
刀者凶也,百兵之胆,宋圭的刀寒光逼人,若是旁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诡谲身法游走于刀光之中,避其锋芒,待窥其破绽,再徐徐图之。但宋家的快刀又有何人能在那刀光笼罩之下游刃有余,这也不过是假设罢了。
宋圭又出了几刀,场中只闻刀剑相激之声,宋圭已试探完毕知道这少年虽是不凡,但毕竟年幼,他一直念着那三十年前的旧事定要赢上无忧剑一回,当下再无顾忌,大喝一声刀光更显凌厉,刀上真气激得秦峥广袖飞扬,竟让他有种若不后退便要葬身刀下的预感。
但无忧剑自传世以来从未后退过一步,没有破绽便制造破绽!他拧眉敛神,漆黑的眼中光芒大盛,只见他平平一剑刺出,没有刚才那三剑的华丽,竟是直取那宋圭握刀右肩,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那宋圭本意是逼他认输,并不想伤人,这略一犹豫竟反而逼得他得抽刀撤身。
不等对方站定,秦峥手中长剑翩然一扬,使出了那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般的九剑,这九剑端的是精妙,宋圭凝神细观,这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哪里只有九剑,只要接了剑招,后面便又跟着九道变化,这分明是九九八十一剑,宋圭此刻才知无忧剑果然名不虚传,他竟是犯了大意轻敌的大忌。只是秦峥的剑快得让他来不及退避,只得将杂念抛诸脑后硬着头皮闯进这九剑布下的天罗地网。然宋圭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却仍然惊叹这让人眼花缭乱的剑势,他眼前一花,便失了那长剑踪影,只听“嗤拉”一声,宋圭胸口的衣物就被长剑划破,宋圭连退三步,低头看着胸口那道剑痕,秦峥能划破他的衣衫,就能一剑刺中他的要害,这少年竟对他手下留情么?!宋圭脸上五颜六色交替而出,好不热闹。
秦峥这妙到颠毫的九剑使出,全场宾客无不连声喝彩,又见那快刀宋圭闪避不急,被划破了衣衫,全场更是讶异,无忧剑果然名不虚传,秦家这幼子过了今夜便可名满帝都。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秦峥为了破宋圭那声势浩大的迎头一刀勉力使出了还不算娴熟的九龙剑,他体内真气为了支撑出这九龙剑,早已消耗一空,别说宋圭的快刀,就是一招烂大街的力劈华山,他也已无力招架。
但少年人心气高,不到最后总是不言败的。
正待勉力强撑,对面那总算不再变脸的快刀宋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对着秦峥一揖,口气生硬的说道:“多谢足下手下留情,是在下输了!就此告辞!”说罢竟僵硬着身子转身离去,连西楼凭栏而望的晋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年近五十的晋王抚着下颌美髯,看着宋圭离去的背影眼里的凌厉一闪而逝,转头对着秦峥称赞了几句,又邀人上来共饮,只是自家弟弟被算计得比了场莫名其妙的武,秦峦憋了一肚子的火,要不是刚才宋圭坦言落败时那王家的小子也趁机给溜了,他少不得为弟弟讨个公道,而且他毕竟了解秦峥,他那样的性子若有机会哪里会手下留情,乘胜追击才是他的风格,怕是小峥如今只是强撑,便开口回绝了晋王的邀约,只说弟弟旅途劳顿,又刚刚比过一场,仪容不整,怕冲撞了晋王殿下。
如此不等晋王开口挽留,便拥着弟弟退出了那万众瞩目之地,仓促的登上马车,就欲离去,这时却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那个、烨子他年少不懂事……”见马车上三人中有两人对自己怒目而视,顾言泾实在说不下去,若论年少,那遭受这无妄之灾的秦峥就不年少吗?来时路上几人序过齿,王弘烨比秦峥还大上半岁。顾言泾也是没想到烨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们本就失礼在先,又得人家的救助,王弘烨不但不思报恩反倒出了这么个幺蛾子,如今说什么都是狡辩,他深觉对不起秦峥,心底虽安慰自己或许王弘烨苦衷也不一定。但终究是心里内疚,他只得苦涩一笑道:“此前与友人莽撞累秦公子出手相救,如今又是在下友人的缘故让公子遭受无妄之灾,都是在下没有看好他之故,不敢阻拦公子,暗夜之中公子请慢行,待明日在下必定登门请罪。”说罢便拱手举过头顶再躬身行礼,久久不愿起身。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此刻心里也不好受,想要结交的没结交上,一直崇拜喜欢的秦二哥以后怕是也不愿他再登秦府,亲密的友人得罪了别人却丢下他一个人面对,饶是顾言泾心性中正谦和,此时眼眶也有些湿了,便一直弯着腰打算等秦家兄弟离开在起来。
“顾大哥言重了,此事与你无关,何来请罪之说,若是想来秦府作客,随时欢迎。”出门饮宴之前秦峦见他们两个孩子连个家仆都未带,便打发了人去顾王两家通报一声,顾言泾的家人此刻已经等在门前,倒不虞他夜晚独自回家,至于那王弘烨他倒是管不了那么多。见顾言泾惊喜的抬头望向他,因着那纯净双眸里的水光,秦峥心里一暖眼里闪过笑意对他点了点头道:“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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