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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金家消停了下来,我也再没去金家瞧过秦氏。玉枝偶尔过来,我便从她那儿听闻秦氏一切安好,肚腹越发大起来,时常要同德哥儿置气。
入秋后,师父雇了驾车,带着我一同去了趟姑逢山,留下吴甲殷乙看铺子。我本以为姑逢山一行不过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毕竟师父带我去了趟幽都,也不过是一晚的事,我想着,姑逢山总不会比人生尽头的幽都还远罢。
没料,师父赶着车,慢慢地走,直走了大半个月,才临近姑逢山。好在,入秋之后天气凉爽,秋风过处,一路的红黄橙绿,煞是好看。
结果到了姑逢山,我一下便傻眼了,这原是一座荒山啊。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风一吹,沙尘劈头盖脸地袭过来,我只待了一小会儿便已干渴得喉咙发痛。
师父从怀里摸出金铃铛,唤出那只獙獙,它修养了这些日子,大致也恢复了八九成。师父用手托着,贴地将它放走,它还绕着咱们脚下转了好几圈,停下后立起身子呆呆地看着师父。
“现下该明白世间凶险了罢,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回去罢,姑逢山虽说清苦些,却是你族类所在。”师父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那獙獙原地又转了一圈,腾地成了一个白影,瞬间就消失在了我眼前。
回去的路上,师父突然问我,“这一路的景致可还好看?”
我兴奋地直点头:“自然好看。”
“姑逢山呢?也好看?”
我仍旧是点头,师父表示不信,非得我说出姑逢山那干巴巴的荒山焦土好看在哪里。
“能跟着师父,去哪儿景致都好。”我憋了好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我真的觉得因为能与师父一道出门,姑逢山一点儿都不差呢。
师父驾着车,迎着秋日里阳光淡薄的暮气,笑了好一阵。
回到临安城时,已是十二月头上,对街的张家娘子看到我和师父回来,很是惊讶,趁着师父去还车,跟进铺子来打听我去了哪里。
“跟师父去收药了。”我总不能同她说一个世人从未听过的地方罢,便打了个收药的幌子。
张家娘子笑道:“哎,这回你师父收药去倒是肯带上你了。去年年节里,他说要去收药,特地跑到我这儿来,送了好些茯苓参须,嘱咐我年节里千万要多陪着你一些,生怕你无趣呢。想必,九儿、玉枝那儿他也是打了关照的。你瞧瞧,早知道去年就带着你同去不就得了。”
我脸上跟着她一同笑了一回,心里却胀得酸酸的。我还奇怪去年年节里铺子里怎就这样热闹,大家偏就都爱凑到我这儿来消遣,原是师父悉心安排下的。
他在我跟前总是漫不经心,待我也总是淡淡的,我从不肯信他心里只将我当做怎么教也教不会的傻徒儿。
我一晃神的功夫,张家娘子就说到了年节里提过那间小庙,我才同师父一道,将那小庙奉着的“尊神”送回它的故土。
“那小庙怎么了?”我忙回神问道。
张家娘子很是愁苦地回道:“那小庙,先前是极灵验的,可近来却奇了,所求之事一概不应,连供上的鸟雀翅子、清水,也不见动一动。暑天里多少人托着我去打听备办供奉,忙得我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而今不应验,却都来怨我……”
我不知要如何劝慰她,只能跟着她一同叹声气。
“阿心呐,你是不知晓,旁人也就算了,连金家小夫人也……”张家娘子很是不平:“上月她诞了孩儿,也算是在那小庙受过益的罢,就因她诞下的不是男孩儿,也阴阳怪气地在外头说过几回,生男生女分明就是她自个儿的事,偏要怨我供奉得不对。”
“啊?”我教这话惊了一惊,吃了菟丝膏她那假胎倒成真的了,“已经生了?”
“可不是,上月生了个闺女,正不痛快呢。”张家娘子撇着嘴,因受了秦氏的气,话里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这说着这话,吴甲拿了一张帖子过来,“前两日金家有位小娘子送来的。”
在张家娘子怏怏的注视下,我接过帖子来看,原是金家的满月席,一看日子正是明日。
“要我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晚一日都要错过了呢。你是金家这孩子的大恩人,不论如何也要去受他们一声谢。”张家娘子啧啧道。
我与师父一样不喜出席这样的筵席,可这一回,我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一来,想要看看秦氏那假胎如何就成了真,二来,我也想知道德哥儿近来可好。
次日,我禀明了师父,便往金家去赴宴。虽说金家未能得男,毕竟是体面人家,纵然是弄瓦之喜,也办得风生水起,毫不逊色。
我径直去了后院的正屋,望探了秦氏。她穿金戴玉,打扮得富贵又俗气,与我头一次见她时如出一辙,说起话来带着些自以为是,却教人一眼望穿的小聪明,与先前受了獙獙蛊惑的秦氏判若两人。不过我知道,这才是真的秦氏。
德哥儿显得格外欢喜,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她将襁褓抱来予我看,指着婴孩眼下的一颗细小得几乎不能见的黑痣道:“我母亲也有这样一颗痣呢。”
我细一看,这孩子的眉眼,还真是同故去的金家大娘子颇有几分相似。秦氏听了这话不大高兴,想要抢白德哥儿几句,说了没两句,德哥儿直冲道:“我是她长姊,说两句而已,庶母这也要在意?”
秦氏闭了口,只在背后剜了她一眼。
德哥儿并不理会,小心地将那襁褓拨开开予我瞧:“阿心姑娘,你说,这印子将来能去了么?”
我低头一看,霎时呆怔,只见那新生女娃的肩膀上,有三道细细淡淡的爪印子,与金家大娘子教獙獙抓伤的痕迹一模一样。
“不碍什么,长开了就淡了。”这话是我胡扯的。
德哥儿却笑了笑,“我已同父亲商议过,这孩子往后由我带着,锦绣坊的买卖,我也会一点点地学起来。”
这是我头一次见德哥儿笑,其实她笑起来也如寻常少女一般清甜。“你父亲肯了么?”
她的笑更深了些:“不肯还能如何?金家无长男,惟有我这一个还能扛些事的女儿罢了。”
我跟着她一同笑起来,世间因果缘分万般,当真是趣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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