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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乙到姚家来接我时,已过了未时。自晌午便开始倾倒的大雨一直未停歇,殷乙带了我的蓑衣来,只催促我赶紧穿上蓑衣跟他回朱心堂,对姚家的一片混乱不闻不问,毫不关心。
“姚家出事了。”我试图同他说姚家突然遭逢的不幸,心里暗望他能带我去江边看看究竟如何了。
“朱先生说要你尽早归去,中元快到了,铺子里忙。”殷乙无动于衷,我也只得顺从地跟着他回去。
出门时我还想着要同姚家人打个招呼,结果走了一路,乱糟糟的,尽是些不认得的人,大家也只关切一桩事,便是茜素的下落。看着这情形,我想还是不必再与人添乱了,默默地出了姚装池的大门。
出了门才知大风大雨的厉害,不断砸落的雨线几乎教人睁不开眼,我虽穿着蓑衣,也架不住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大雨,蓑衣下的衣裙不多大功夫便透湿。
路过江边时,果然就远远望见江边攒动着一簇人,好些人举着长杆子往湍急的江流里捞,有人在江堤上来来回回地奔跑,呼唤茜素的喊声隐隐传过来。我遥遥望了几眼,仿佛还望见了姚装池来不及脱下的赭红衣衫,在人群里晃动。
回到朱心堂时酉时将至,吴甲早就烧了热水,我赶忙回屋沐浴,换上了干净的衣裙。换洗一新之后,在姚家沾带的湿闷郁气便消散开来,清爽干燥的衣物,并朱心堂里熟悉的药味儿教我心里安定。
酉时过后,雨说歇便歇住了,我披散着洗过的湿发到前堂去找师傅说话。铺子里有淡薄的酒气,但我嗅得出,那不是少康酒。
一挑帘子,师傅就在柜台后头笑着冲我招手:“快过来,吃杯水酒挡挡湿气。”
我走进柜台,因那酒水不是少康酒,我迟疑着没去端。师傅将那酒盏端起来往我手里一塞,笑道:“怎的吃惯了好的,便鄙薄寻常的了?”
我仰头一口饮尽杯盏里的酒水,抹着唇摇了摇头。
“白跑了一遭罢?晨间我说不教你去可对了?”师傅满意地看了看空酒盏,他也不肯吃那寻常的酒水,将小酒壶往一旁推了推。他朝严严实实的门板瞧了一眼,好像能望见门板外:“这样大的雨,江里风浪大,姚家人怕是要白辛苦一场了。”
“师傅都知道了?”我并不惊异师傅为何已经知晓,在我眼里,师傅总是通晓万事的。
“这茜素平日里确有些清冷古怪,自古有才之人大抵如此,不稀奇。可我终究没瞧出来她有厌世之心,我初次替她扎针治眼疾时,她还问我,是否治好了眼睛,便能瞧清楚远物了,分明对将来是存着念想的。哪成想她竟这样不顾惜性命,要寻短见。日子也挑得巧不过,偏偏非得要早绿艾出阁这日。”我喘了一大口气,向师傅叨念道。
“湿了头发也不知拭干,披头散发的怎么见求药的客人?”师傅丢了一方干布帛过来,责备了两句,便接过了姚家的话头:“绿艾出阁又不是临时起意,早就定下的日子,茜素投江怕也是选好的日子罢,有什么巧不过的。”
我一下下地擦拭着湿发,脑子里忽浮现起茜素说要替绿艾作画时的忧郁,怕是那个时候便想好了罢……再往前推些,我又想起她在铺子后头听见崔清河因她那幅《女史箴图》与众人辩驳时的神情,听罢扭头便离去的背影……
“师傅。”我忽然醒悟,抓住师傅的胳膊:“我明白了,茜素心里存着崔清河。”
这便通了,茜素为何要在绿艾出阁这一日投江。崔清河亦是个才气横溢的,更难得的是他能看懂茜素所作的看似荒诞的《女史箴图》,或许茜素对画作的近乎执拗的追求,他亦是深谙的。可他心里的那人偏偏是绿艾,绿艾又偏偏是茜素双生的妹子。
这样的故事,我在朱心堂也见过几桩,并不稀奇。诸如此类,早已勾不起我的唏嘘,更不必说师傅了。
他提起一旁的酒壶,轻晃了几下,凑到鼻端,又皱了皱眉头推到一旁,嘀咕道:“刘家可是有阵子没送酒来了,明日得了空你去瞧瞧罢。”
我答应了一声,起身收拾走被师傅百般嫌弃的水酒。
姚装池家大喜大悲的一天,在朱心堂不过是寻常的几句话罢了。
次日开了铺子,张家娘子与另两家的妇人在街口闲聊,她见我出来,忙向我招呼:“阿心,阿心,你来。”
我放下清扫铺子门前的笤帚,凑了过去。
“阿心昨日在姚装池家呢,我看见你家殷乙接你回来,雨正大着呢。”张家娘子向另两位妇人凿凿道,又催着我说当时的情形。“阿心你快说说,姚家那对双生女儿如何了?”
“绿艾教大轿接走了,茜素……”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昨日我回来时尚未找到。”
三人一同夸张地叹息,转而又问道:“那姑娘,想不开做傻事究竟是为哪般?”
我不知该如何答她们,总归是人死为大,我不能将自己关于茜素、绿艾与崔清河之间纠葛的揣测随意地评说出来,也无法向她们解释茜素留下的那句“红尘一度非本愿,泥淖重陷始知还”,想了片刻,也只能摇头答不知。
“瞧罢,指不定过些日子,姚装池还得来朱心堂请朱先生去瞧病。”张家娘子极肯定地总结道:“谁家能受得住这样大的击打,待事后,必要作出些病来。要我说,他家那大姑娘,当真是不懂事,好端端地白作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累得老父母……”
“少说两句罢,人到底是没了,这中元又在眼前了。”一位妇人忧心忡忡地截断了张家娘子的话。
另一位跟着附和“正是呢,正是呢。好在,姚家还有个女儿……”
我怕她们再问东问西,趁着她们说得起劲时,捡了个空儿跑回了铺子里。
淡淡地过了几天,却没见姚家的人来请过师傅,我偶然想起,暗自嘀咕张家婶子这回断错了。随着中元节越来越近,铺子夜间的求药客都打发不过来,我和师傅都忙得无暇他顾,谁还记得姚装池家那桩并不罕见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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