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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艾的佳期定在立秋过后第七日,虽说七夕是个好日子,可到底临近中元,一般人家在择日时总是小心地避讳着。吉日定在这么个日子,也不知是什么个道理,总是说不出的古怪。
因说好了要替茜素扎最后一回针,卯时开了铺子,我便禀明了师傅要去姚装池。中元就在眼前了,师傅犹豫了一息,望了一眼天边才升起的日头,“去罢,不许吃酒,不许耽搁了回铺子的时辰。”
我自是知道中元节外头游荡的孤魂甚多,与我而言麻烦也较平日里多,不论师傅说出多少个“不许”,我都一一答应下来。
临出门他尚不能放心,跟到大门口道:“你若过了未时还不得归,我便让殷乙去姚装池接你。”
我抬头望望澄澈明净的天空,天边红日已起,怎么看也是风平浪静的一日,又是七夕佳节,真不知师傅为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本答应了茜素在绿艾出门前替她扎完针,我去得也不晚,路上也未耽搁,可待我到姚装池的时候,正逢绿艾出门。并非我去得晚,却是崔家心急,来接得早。
铺子大门口簇拥了不少人在起哄。我踮起脚,视线努力越过众人的肩膀,勉强能望见那条几日前绿艾向我展示过的并蒂莲纹样的喜帕。
再往里挤一挤,便能瞧见一身大红嫁衣的绿艾,在喜娘的扶持下,莲步轻挪,缓缓从铺子走向门外的大轿。
我心里不由偷笑,我与绿艾交往不深,但素来知晓她风风火火的性子,平日里在铺子里帮衬着,来去都似一阵风。眼前这般袅袅娜娜又不失端庄持重的走步,也不知她暗地里要练多久才能成。
绿艾搭着喜娘的胳膊,如同高门闺秀一般坐进了大轿,轿帘一落,喜乐喧天。崔清河昂首坐在马上,志满意得地带着新妇子归家去了。
姚装池夫妇一同送出来,跟着的两个学徒扬手向人群撒了一大把喜钱,铺子大门口顿时哄乱成了一团,大伙儿争相喊着吉祥话,伸手去接那抛落下来的喜钱。
待人皆道着喜散去时,崔清河领着绿艾所乘的大轿早已走远,只能听见隐约传来的喜乐余音。
瞧完了热闹,我想起此来的目的,这才突然意识到,孪生的妹子出阁,怎不见茜素出来相送?上回见她,纵使她眼疾未愈,还说要作画相赠聊表贺意呢,姊妹情深,却不亲送,说不上来的奇怪。
因人群散去,姚装池在铺子前望见我,我不免上前说几句吉祥话向他道贺,顺势问道:“怎不见茜素?”
“绿艾出门前说茜素忽身子不适,下不得床来,还说不能来送,要绿艾多担待。”姚母皱起了眉,才送了一个女儿出阁,转过脸又要忧心另一个女儿。“阿心姑娘是来替茜素扎最后一回针的罢?来得正巧不过,顺手替她再诊诊,如何就病了。”
姚母一面同我说着话,一面就将我往后院里引,言语中虽对茜素未能亲送绿艾出阁颇有不满,却也挡不住外溢的关切忧虑。不多大功夫,便到了茜素所居的旧式屋子前。
门阖得严严实实,姚母在屋外唤了两声,却不见动静。她索性褪了鞋,登上木阶,到她屋前叩门。
她抬手一叩,门便应声打开,看来里头并未上栓,是从外头阖上的。
“茜素。”姚母向里头唤了一声,并未得回应。
“茜素,茜素?”她的声音中显然已有了些慌张,屋内仍旧寂静无声,她回头瞧了我一眼,忐忑不安全在脸上挂着。
我亦觉得古怪,恐是茜素有什么不好,忙撇了鞋几步跨上木阶,与她一同进屋。
床榻上被衾齐整,并不见有人,半旧的纱窗也好好地阖着。盛暑刚过,天气还热着,门窗闭阖着屋子里不通风,闷热难挡,可见屋里确是没人。
姚母在屋里转了一圈,疑惑地嘀咕:“说身子不适,这会子又不知去了哪里……”她在妆镜台前停住了脚,俯身从镜台上拾起一片纸来,看了一眼,呆了一回,忽然翻着眼就向后仰倒去。
我急急上前托扶住她,冲门外大喊着“姚装池快来”。姚装池原就跟在我们身后过来,因与人寒暄慢了一步,此时听见我喊他,立时就过来了。
他接过昏仆过去的姚母,手忙脚乱地扶着她靠到空荡荡的床榻上去歇息。方才那张纸片慌乱中自姚母手里飘落,我拾起一看,心头亦是猛地一惊。
但见纸上工工整整提了四句诗:红尘一度非本愿,泥淖重陷始知还,一身浊气钱塘沉,空负爷娘教养恩。
这便是说,茜素厌世日久,不愿苟活于世,投江自尽了?我记得上回见她时,她还说要作幅画来贺绿艾新婚,还在担忧因她治疗眼疾,扰乱了绿艾出阁的好日子,这么会……
姚母尚未醒转过来,姚装池从我手里抽去了那片纸,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呆怔不知所措。
空中猛劈了个亮线下来,惊雷接踵而至。出门时还明晃晃的天,也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层层低压,这会儿又雷电交加起来。
这一身响雷,将姚装池从懵呆中惊醒,他撇下手里的纸片,奔到屋子门口大声疾呼铺子里的学徒、小厮,并来贺他的亲朋好友。
豆粒儿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下来,打在草叶木头上,我听不清姚装池向众人在说什么,只能瞧见大伙儿的神色都紧绷着,手脚麻利的,已经将蓑衣斗笠取了来分发。不一会儿功夫,官府也有差役过来问话。
待外头的男人尽皆出了门,女眷们便一齐涌进了这陈旧的小屋,脚下带起的泥水,踏得到处都是。我不禁暗想,茜素本是极爱干净的,这小屋虽陈旧却收拾得有条不紊,进出皆要脱鞋,岂知今日要被糟践成这般模样。
我在姚母的人中与合谷两处施过针,她悠然醒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众女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劝慰,告诉她姚装池带了人去江边寻人,兴许还有一丝希望。可这些安慰太过薄弱,姚母只一味地摇头哭泣,因闷热嘈杂,几次险些又抽不上气儿来。
我去窗边支起窗格,好教夹杂着雨丝的凉风吹进来,散一散屋里的闷热。除此之外,也帮不上什么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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