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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成化十一年。
杭州府,西湖,九月天。
九月的杭州虽不若四五月的烂漫春光来的惬意,却有几分别样的情怀。
傍晚时分西湖边,何不醉茶馆。
放眼远山含翠,湖映晚霞,风虽有些凉了,却抚去了几分秋瑟。
来客任由夕阳懒散的抚着他们微酸的肩,伴着手中茶杯溢出的阵阵茗香,在这样的情景下又有谁会不醉呢?
何不醉茶馆中走南闯北跑买卖的生意人;慕名而来游客;浮生偷得半日闲得差爷官人;等生意的力巴;走街串巷的民间艺人,说书的先生;形形色色来往如织。
可来往最多的,还要算是江湖客。这何不醉茶馆便成了西湖边寒玉庄外江湖人物最多的地方。
无论前辈明宿,剑士刀客,捕快镖师,杀手浪子……
只要有这何不醉茶馆得一壶好茶,嗅着茶的烟氲带来的茶香,在这种氛围中无论谁,都会醉的。
两个小二刚侍候完了茶客,懒洋洋的靠在柜前面聊起天来。
只见那麻脸小二左手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右手拉过另一个小二的耳朵,颤巍巍满脸又是激动又是恐慌得说道:“二福子,听说昨天寒玉庄被人挑了?可是真的?”
那二福子闻言嘴角一撇:“那还假得了!据说被杀了七十多口人呢!”
那麻脸微微一愕,朝四周茶客看了看,直起身靠在柜台上的后背向那二福子大声说道:“怎么可能呀?那是寒玉庄啊,这黑白道上谁敢招惹呀!定是别人空穴来风胡诌的!”
二福子一听微微不耐烦起来说道:“你不信也罢,你才来了一个多月,这种事情以后听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过会崔老总来了你问他便是。呦,客官,三位吗?您里面请,有雅座,您稍等茶就到……”
说着撇下那麻脸招呼来客去了。
“热血洗寒玉!你们可知道是谁这么大手笔呀?”
“这谁家子知道?道上明着摆笑脸背后捅刀子的事多着呢!不好说。”
“这寒玉庄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怎得说被人挑就被人给挑了?”
“不错,照俺看啊别的不说就说他庄主江珀的快剑江湖上也没几个敌得过的。这事蹊跷,这事蹊跷……”
“可不是的吗,听说那仇家在寒玉庄剑室墙上留了字!不知写的是啥子。”
“寒玉庄”这三个字便像是瘟疫一样在何不醉茶馆里说吵了起来。
便在这时,茶肆里右手边雅座的一位客人起身出了店门,那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相清秀,青袍蓝衫,“寒玉”惨案他在这里已经听大大小小的茶客们说叨了半拉时辰,初听时虽觉得新鲜,自己却并不相信。
但坐得久了,听着此事在众茶客口中被传说的似乎不假,便信了半分,但他凭着自己对寒玉庄的认识却又实在难以相信竟会有这等事发生,便起身往寒玉庄一行。
其实这人也早已经嫌此处嘈杂不堪,不愿久留。只听得他兀自喃道:“难道空走一遭?这可要如何回报师傅……若消息属实,师傅听闻定会收了心,急速前来,算来半月间便可赶到,我且先去庄上探探情况再作打算。”
他方出门不多久,一个髯须大汉鱼贯而入,开口嚷道:“麻子,上壶能安神的茶!”
那麻脸小二说道:“崔老总,您快进,给您留着座呢,”说着把刚刚那蓝衫客人的座位清了一清,让那崔捕头坐下。“得嘞,您等着,这就到!”
那崔捕头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络腮胡子,五大三粗一身官服。
这喧嚣的茶肆便随着这崔捕头的到来静了下来
“都安静点,崔老总来了!咱问他。”
“崔老总,听说昨晚寒玉庄被灭满门不知……”
“娘啦,别他妈和我说这档子事,真是倒霉催的,晦气。今天就是我带人封的庄,血流得和他娘的河一样,就他妈没见着个整人!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手还在抖呢,晦气晦气!死人见多了他妈沾晦气。麻子茶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麻脸小二说着提了壶茶上来,拿下盖在茶嘴上的茶杯给崔捕头倒上一杯放在桌上。
只听得别的茶客们殷勤的道:“呦嗬,看来这档子事确实不假,那您可得给我们说道说道……”
就在他们谈笑间,一个小童从门口悄声而入,向小二要了屉汤包,在个角落坐下,静静地听着那些大人们调侃,等到汤包上了桌也不多说,静静地吃着。
这小童大概八九岁的年纪,长得倒是水灵得很,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偏偏只是盯着那一屉汤包。但若你仔细看,也能看出他的星目中充满了血丝,眼眶中噙着泪光。
小童一身华服靓装,偏偏灰头土脸,只是低着个头悄悄的念叨:“秋儿不哭,秋儿自己吃汤包,爹爹,娘亲,秋儿能自己吃汤包了,你们见了吗。”
一方小童自顾自的闷头吃着汤包,一方崔老总的话匣子却是打开了:“七十二口,整整七十二口,除了那江珀夫妇下落不明,其他全他娘的死了,而且所有人都他娘的被砍了脑袋瓜子。光是给他们对着身子安脑袋就花了我足足两个时辰。”
老总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你们可知道那血洗寒玉庄的贼人在庄内墙上留下了什么?”
“我的爷,您就别吊着大家胃口了,快说吧。”麻脸小二心急着道。
“那天杀的贼人不知用啥劳什子蘸着血写了几句诗不诗,辞不辞的玩意,新来的小捕快怕的丢了魂也似得,手打着颤记了下来,写的那啥:
‘喜故人无恙踏烂寒玉,
忆旧岁情仇添减未知。
枭七十二畜恨寻千里。
仗三尺青锋倒醉瑶池。’
最后落款写的是知名不具,那题诗的墙下面便是这七十二颗头颅”崔老总说完以手支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是一阵唏嘘。
满座寂然,众人都沉浸在那莫名其妙的惶恐之中。那小童却是心中数了数一笼有十二个汤包,便从衣服夹层里掏出十二片金叶子,放到桌上,见小二兀自发呆不曾理睬,便将最后一个汤包直接塞到嘴里,悄悄的起身离开。
小童混混沌沌,华服脏陋,脑中只记得那首诗不诗辞不辞的几句话:“‘喜故人无恙踏烂寒玉,忆旧岁情仇添减未知。枭七十二畜恨寻千里。仗三尺青锋倒醉瑶池。知名不具’枭七十二畜。七十二,畜,倒醉瑶池,瑶池,知名不具,知名不具……你到底是谁!”
这时茶馆中突然一人“咦”了一声,那声音说道:“这不是诗,这是记号,在下似曾在何处见过!”
众人望向声音出处,见一男子目光呆滞,头发散乱像是多年未洗,衣着却干净而简陋,打着几个补丁的衣服上挂着八个大小颜色不一的袋子,赤着脚蹲在椅上,犹自出神。
崔老总微微一皱眉,问道:“这位兄弟眼生的紧,刚才那番话作何解释?”
那人应道:“在下郭莫,兄台没有发现那首怪诗多有疑点吗?”
崔老总由座上站起肃然问道:“可是丐帮八袋弟子雅丐郭兄弟?”
那人仍是呆呆出神,随口应道:“雅丐不敢当,只是这诗里……”可惜后面的话那小童走远了并未听到。
小童发着呆,走到城外十里荒山的破庙之中。
破庙院里除去满地落叶只有东首有口枯井,上面的木盖子已经朽烂不烂,半掩着井口,井底无水,也如同这院子一般堆满了厚厚的落叶,井边置有一大一小两个水缸,大的一个贮满清水,小的一个却是严丝合缝的盖紧盖子。
庙里观音大士的石像已然残破倾倒,两侧佛龛满是灰尘蛛网。
小童踱到观音石像后方,那里堆着一滩干草,小童便侧卧在那摊枯草上,呆呆的望着满是蛛网的破庙横梁,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子爬了过来,那小童兀的抄起身侧的树枝刺了过去,那虫瞬的便被树枝穿透钉在枯草丛上。
小童手颤抖着将枯树枝连着虫的尸体顺手扔到门外,似是再也忍耐不住,低着头泪水顺着一双灵眸流了下来,嘴中喃喃的道:“爹爹,秋儿不再怕虫了,爹爹,你见了吗。”
这时庙外远远地响起一阵稚嫩的歌声:
“城东酒,
城西茶,
城里老爷爱妞傻。
妞儿臊,
老爷笑,
抱着小妞回爷家,
回了家,
炕上好说话。
隔日小妞回娘家,
左手鸡,
右手鸭,
骂我腌臜好似乞儿家,
无根又无钱,
无耻又无家,
谁说乞儿本无家,
漏鞋踏处遍为家,
待长大,
竹杖破碗行天下……
咦,好大的蟑螂,灰灰,灭灭,你俩今天可有口福了。”
庙中小童躲在观音石像后,露出小小的脑袋,半含恐慌半含泪的看着门外。
门外唱歌的是个约莫八九岁大的小乞丐,一身破衣,脚下的草鞋一只大,一只小,像是自己编的,又像是不知被谁丢了又让这小乞丐捡回来的似的。
只见小乞丐乱糟糟的头发随便用条破布系上甩在头后,脸上黑乎乎的满是泥土,笑的却是异样的惹人喜欢。
他腰间别个小竹棍子,蹲在地上,一边摆弄着刚刚被小童丢出去串着虫儿的枯枝,一边从怀里掏出像是小鸡又似雏鸟的两只灰不溜秋的小东西,小乞丐将那两只小东西放到地上,这不知是鸡是鸟的一对小东西,便欢快的啄食起那被串起来的虫儿。
小乞丐皱着黑溜溜的眉头喃喃的道:“灰灰,灭灭,慢点吃,吃完了就没有了,哎,你俩倒好,有东西吃,我呢,还要为吃食去动脑筋,费力气,哎……”
说完小乞丐那紧皱着的眉头忽又松了开来,开心的笑道:“灰灰灭灭,你们吃完就好好的躲在庙里不要被野猫儿叼去,我出去寻些野果野菜,若是好运气啊,我再给你们弄回两只肥肥大大的蟋蟀。对了!就是肥肥大大的蟋蟀。”
说罢,小乞丐将两只小东西捧起来,费劲儿的拿起那小水缸的盖子,将两只小东西小心翼翼的放进铺着一层枯草的空缸子里,之后便神神气气的拍着手蹦跳着出了破庙往山上去了。
小童看着那小乞丐走远了,随手再抄起一个枯枝,在破庙墙边寻觅了一圈,待他回到庙前,那枯树枝上便串满各种稀奇古怪的虫子,小童悄悄的走到小水缸旁边,忽又向门口望了一眼,见门口没人,松了口气,便轻轻地将盖子打开,。
只见两只小东西正在里面叽叽喳喳的叫唤着,依稀似是两只雏鸟,脏乎乎的满是绒毛。
小童呆呆的看着这两个小东西,口中喃喃的说道:“你们是什么,怎么被抓来这里的。”
说着便将那穿满虫子的枯树枝慢慢的放进缸中,两个小东西,看到满是虫儿的树枝,兴奋的呀呀直叫,欢快的吃了起来。
小童看着两个小东西吃的开心,又是喃喃的道:“你们的爹娘呢,他们和你们走散了吗,还是他们不要你们了,你们这么乖,爹娘怎么舍得不要你们呢,不像我,我不乖,不听话,爹娘一定是不要我了。现在我连爹娘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一定是因为秋儿不听话不乖乖念书,练功又偷懒,所以爹娘不要秋儿了,可是秋儿真的好想娘亲,好想念爹爹……”
说着那小童眼巴巴的望着两只欢快的吃虫的小东西,眼泪又流了下来。
正思绪万千,就在这时,忽得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抓住,抬头一看看见刚刚那小乞丐正一脸怒气的看着她,小乞丐脏乎乎湿乎乎的手紧紧的抓住小童的手“你是谁,怎么在我家,你来这里干嘛。”小乞丐怒道。
“我,我,我住在这庙里,这里怎么是你家,这里明明就是个,是个破庙。”小童颤巍巍的回答道。
“我说这是我家就是我家,我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了,这些年来怎么从没见过你!”小乞丐怒气不减的继续问道。
“我昨天晚上才来的,昨天我就睡在那佛像后面。”小童道。
那小乞丐暗自寻思:“昨天曼歌坊不知被谁包了,似是京城来的官老爷,摆的七八桌好酒菜,我偷偷藏在它的厨房里,偷吃了一整晚上都没回来,难道这小子就是那会来的吗。”
小乞丐看了看缸中串满虫儿的枯枝,口中又问道:“你到这里干嘛,看你穿的斯斯文文的样子,却脏的不成样子。你到底是谁,难不成是想赶老子走,自己独占这里吧。”
“没,没有……我不知道你住这里,我,我没有家了,爹娘不要我了,我没地方去了,我……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就在这里睡下了。”
小童像是怕了那小乞丐,眼泪又掉了下来。
但这小乞丐那漫天的怒气却突然消失了松开了握住小童的手,淡淡的问道:“你也没家了吗,哎,我也是。”
小童挣开被小乞丐拉着的手,呆呆的看了一眼小乞丐,问道:“你爹娘也不要你了吗?”
“爹爹死了,娘当天就不见人了,哎,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我四岁起就没见过我娘。”
突然又笑道“不过没关系,老子我没爹没娘,一个人活着更是舒服,反正我也饿不死。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秋潋,江水的江,秋天的秋,潋滟的潋。你呢。”小童轻轻的答道
“我识字不是很多,江我识得,秋也识得,哪个潋我就不知道了。听着真是一股娘们气,我呢,叫胡岳,自己的名字还是会写的。胡说八道的胡,岳字我会写但不知道什么意思。城里东街的人都叫我小狐狸,嘿嘿。你以后要住在这里吗。”
小童怯生生的望着小乞丐,小声问道:“可以吗,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小乞丐歪嘴一笑道“住吧,住吧,爱住多久都随你,反正这里地方这么大。你吃饭了没,我刚刚去河里摸了两条鲢鱼,还捡了点野菜蘑菇,你要是没吃,我们一起吃。”
“你,你会做饭啊,我可不会的。”小童又是怯生生的答道。
“那你陪着灰灰灭灭玩吧,我来做饭。哎,你也没家了,做饭早晚是要学会的。对了,你几岁了?”
小乞丐边说边从破庙门后拿出一只铁锅来,锅底黑乎乎的,但是锅里却很是干净。
“我能把它们拿出来吗,我七岁了,你呢。”看着小乞丐去弄铁锅生火,小童又放下心来,说道。
“我大你一岁,我八岁了,过了年我就九岁了。你以后就叫我大哥吧,哈哈,如今我胡岳也有小弟了。”小乞丐从大水缸旁边搬了一摞枯树枝,坐在庙堂门口的门槛上,兀自掰弄起来。
“我,我,我能不能不叫你大哥,有点别扭,你也别叫我小弟,叫我秋儿就好,可以吗。”秋儿抱着两只脏乎乎的小东西,跑到门槛旁,挨着小乞丐,远远的坐了。
“好好好,随你随你,秋儿,你把灰灰抱出来走走就好,把灭灭放回去,灭灭昨天险些被夜猫儿叼走了,幸亏我机灵吓走了那大花猫,可是灭灭的腿还是被抓伤了,它现在不能乱跑。”
这小狐狸嘴里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油乎乎脏乎乎的小匕首,一个火折子,放在手边,将摸来的两条不大不小的鲢鱼提了过来。
“这两个小家伙是鸡吗?还是小鸟?是八哥吗?”秋儿细细的看着两只小东西,分出哪个是受伤的灭灭,哪个是灰灰,轻轻的将灭灭放回缸里,将灰灰放在地上。
小狐狸笑道:“当然不是鸡,小鸡哪有这么丑的啊,也不是八哥,它俩是乌鸦,前些日子我去山上采野果,看到树上一只野猫要去掏鸟窝,我当时想,这鸟窝肯定有鸟蛋,鸟蛋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啊,于是我就爬上树,吓走了野猫,却发现没有鸟蛋,就有这俩小家伙。本想拿回来拔了毛烤着吃了的,但是灭灭叫的真是惹人怜的很,于是我就把它们先养在家里了。”
秋儿逗弄着灰灰,听到小狐狸的话微微一愣说道:“啊,原来是乌鸦啊”
乌鸦黑乎乎的长相不讨喜,叫声更是难听,也难怪秋儿微微失望。
小狐狸听出秋儿心中对乌鸦不喜,淡淡的说道:“乌鸦怎么了,乌鸦也是鸟,就像我也是人一样,所有人都不喜欢乌鸦,嫌他们长的丑,叫声难听,就像城里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嫌我穷,烦我脏,年纪又小,还没能耐一样的道理。如果我真的把他俩烤着吃了确实有些对不住啊,不过可怜归可怜,等我肚皮比灭灭叫的更惨的时候,我也只能对这俩小家伙说个抱歉了。”
小狐狸说着,将清理出来的鱼内脏丢到庙门外的树底下念叨:“小野猫啊小野猫,给你吃些臭鱼肉,你们可要识相点。不能来吃了这俩小丑鸟啦。”然后回身到庙内用用破碗盛了一碗清水,细细的洗着手。
秋儿却却突然说道:“那我以后要干什么呢。难不成当乞丐吗?”然后直愣愣的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冷笑道:“那你会干别的吗,你力大如牛能耕地?还是会洗碗打扫去做小二,而且你年纪太小就算是会也没有东家要你,你除了卖身给阔老爷家当小仆,也就只能当个乞丐了,看你多半是不愿卖身的,我可不养闲人,而且你以为想做乞丐简单吗,别看我小,以前还真做过几年乞丐,里面学问可大着呢,乞丐可不是不劳而获,伸着手等着天上掉馅饼。”
这小狐狸,嘴上说着,手上不停,从庙里东首第一个佛龛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油,盐,糖,花椒,酱油,醋一应俱全。将稍大的一条鱼用一根较粗的树枝串了在上面浇上酱油,磨好的花椒,盐,又将鱼整条套入竹筒内,对着秋儿又说道:“过来过来,拿着这条鱼,好好烤,鱼不要离火太近,也不要离火太远,远了烤不熟,近了就焦了,我去把汤煮了。今天运气好连摸了两条肥鱼,入了冬想吃都不好办了。”
说着小狐狸把串好的鱼塞到秋儿手里,用火折子点了一堆火,又在这堆火旁边放上两个已经烧得炭黑的却依然大而结实的石砖,石砖中间细细的摆好枯树枝,然后自己抱着铁锅走到一旁。秋儿还想着刚才小狐狸的那番话,自顾自的烤着鱼出神。
小狐狸却又忙活起来,只见他把野菜,蘑菇,鲜鱼,用小匕首一块块切好,放到小铁锅里,再用破碗盛了从水缸里盛了几碗清水倒入铁锅,之后放入调料,细细的将铁锅架在两块石砖之上,又用一个枯枝取来秋儿那边的火种,慢条斯理的将这不知什么味道的鱼汤炖了起来。
然后小狐狸看着秋儿,问道:“你想好了吗?是要跟着我一起过活呢,还是当个没人喜没人爱的小乞丐?”
秋儿一手拿着树枝烤着鱼,一手抱着小东,看着面前的火光兀自出神,小狐狸见了,也没说什么,拿着从佛龛上拿下的两根不一样长的筷子拨弄着面前铁锅里渐渐冒出香味的鱼肉。
忽听得秋儿说道“爹娘不要秋儿了,没人疼秋儿了,那秋儿也不要别人疼,秋儿会自己疼自己,不过爹娘也说过,人活着就要有骨气,有尊严,不然不如死了算了,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以后我要做什么。小狐狸,你就先带我一起吧,可秋儿绝会不向任何人低头的,不向任何人乞讨,就算当乞丐,我要当个有骨气的乞丐,好不好。”
小狐狸听完哈哈大笑指着秋儿说道:“你啊你,不乞讨的乞丐,你以为你是我啊,你还要有骨气,好好好,以后啊,我就带着你闯出些名堂来,让那些不看好我得人都看看,我就算年纪小也能活的有声有色,其实你是不知道,在这地界过活也要有天分的,比如说我,天生就是个小狐狸,我不向人乞要,但是偏偏有很多人非要塞给我吃喝,送我金银,送我铜板,你以后就跟着我,我慢慢教你便是了。”
秋儿那明亮亮的眼睛看着小狐狸猛的点头道:“好!我们两个以后就是朋友了,我们自己疼自己,我们不哭,我们什么也不怕,好不好?”
小狐狸鼻子一阵发酸,我们不哭,我们什么也不怕,但是又有谁知道他独自一人战战兢兢过的这些年又哭了多少次,怕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冷眼。
小狐狸摇了下头,坚定的看着秋儿说:“可能是因为我是个野孩子,别人只当我是个臭乞丐,所以有人当我是扫把星,有人当我是癞皮狗,有人当我是臭虫,甚至我自己的娘亲把我扔了,也不见了踪影……但是从来没人拿我当朋友……”
秋儿看着小乞丐的眼神也坚定的回道:“我当你是朋友就行了,我以前,以前,过的很好的,吃得好穿得好,又有下人伺候,爹娘也喜欢我,虽然爹爹有时很严厉,但是我知道那也是为我好的,但是现在他们都不见了,没人要我了,你让我住你的房子还给我做饭,我自然当你是我朋友,爹爹,爹爹曾经说过,朋友这两个字重逾千斤,只要认定了对方是你朋友,你就要为了朋友什么都敢做,也要什么都要舍得,我当你是朋友,就永远会当你是朋友,不管你是乞丐还是狐狸,你都是我的朋友,你也当我是朋友好不好?”
“好,从今天起,我胡岳就是江秋潋的朋友。”小狐狸坚定的说道。
秋儿也答道:“秋儿也是小狐狸的朋友了。”
鱼的香味渐渐从竹间锅底漫了出来,庙里那倾倒的观音大士轻轻的闭着眼睛,像是不喜这鱼味,又像是思索为何财神庙和月老庙香火不断,自己却这般凄凉。
而两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倒真是饿极了,就这样吃着烤鱼喝着鱼汤,说说笑笑。不一会汤已见底,小狐狸又把他们吐出来的鱼刺鱼骨丢到门口树下。秋儿却直直的望着火堆出神,也不知秋儿是真的孩子心性将爹娘的事情看得淡了,还是深深的将这件事情埋在了心里。
浅云明月,微风半冷,夜,悄悄的来了。
小狐狸嘴里叼着根鱼刺,就着火光收好调料铁锅,和吃饱喝足的秋儿一起逗弄着灰灰,嘴上说道:“灰灰啊灰灰,你和灭灭要快快长大啊,不然等冬天来了你俩可就惨了。”
秋儿忽然奇道:“怎么一个叫灰灰一个叫灭灭这么奇怪?”
小狐狸笑道:“灰灰嘛本来就灰不溜秋的,便直接叫灰灰了。灭灭说来有趣,刚救它们回来的时候我拿虫儿喂它们,灭灭总是抢不到虫儿,每当灰灰一吃虫儿它便学羊一样‘咩咩’的叫,我听着可笑,便取个谐音叫它灭灭了。”
秋儿微笑着用枯树枝串着小虫逗着灰灰左跑右跑,不再说话。
小狐狸不知又从哪里弄来根竹竿,用小匕首一节一节的削着,一个竹节做成一个竹筒,用破布包住头,做了整整五个之后,随手将做好的竹筒往怀里一揣,对着秋儿说道:“秋儿,我要出去下,你是在家和这俩小东西玩呢,还是跟我出去呢?”
秋儿呆呆的看着小狐狸,说道:“天都黑了啊,出去干什么啊?”
“去捡银元宝,你来不来?”小狐狸贼兮兮的笑道。
“捡银元宝?银元宝也是能捡的吗?”秋儿呆呆的问道。
“不能说捡,要说抓,那些银元宝蹦蹦跳跳的,一不留神就没影了。”小狐狸故作神秘的答道。
说着不知又是从哪里拿出个破灯笼。里面还有大半根蜡,用火折子点上,便拉着秋儿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只要帮我打着灯就行了,看我怎么捉元宝。”
秋儿忙把灰灰放进缸里,接过小狐狸手上的破灯笼,跟着神秘兮兮的小狐狸,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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