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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凤来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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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闷热,夹杂着散不开的血腥气。浅草萎靡,覆上一层淡淡的红。黄昏之下,尸横遍野,手脚头颅各在一处,满地都是。

    而地上兵刃已尽数被人收走。

    史雄一脸血污,来不及清理,只随手抹了一把。他大跨几步,掀开帘子进来。

    韩世忠、岳飞、陈酿,并着几位将领正围着舆图论事。才下得战场,谁也不及歇息,不过吃过一口水,便又开始为此后战事打算。

    闻听史雄来,韩世忠也不抬头,一面看舆图一面道:

    “战场都清理毕了?”

    史雄凑上去,点点头:

    “长枪二千余,短剑一千余,利箭万支。另有金俘二百众。”

    “好。”韩世忠拍拍他的肩头,“万不可掉以轻心。完颜亶计多狡诈,小心为上。”

    说罢,他有指着舆图:

    “今日一战,金贼似乎有所保留。首战告捷,虽是鼓舞士气的好事,可咱们的弦却放松不得。”

    岳飞捋了把胡须,还沾着血污,亦应声道:

    “首日之战,皆是试探对方虚实。金贼有所保留,咱们不也有么?趁着兵士们热血沸腾,不如明日与魏大将那头齐齐而攻,一鼓作气!”

    趁热打铁,放在何处都是顶好用的道理。

    战争的胜负,除了本身兵力的悬殊,更要紧的则是士气,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兵士的状态。

    “先生以为如何?”

    韩世忠转向一直未言的陈酿。

    “一鼓作气自然是好。”陈酿道,“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先生的意思是……魏大将!”岳飞似乎有些明白他的话。

    陈酿点头:

    “不错,学生的意思是金贼会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明日便同今日一般应战,一旦金贼稍有疲软,魏大将再揭竿而起。如此前后夹击,咱们便是二鼓作气了!”

    众人思索一阵,连连称是。

    韩世忠一掌拍上舆图,哈哈大笑两声,只道:

    “好!明日便请红玉亲自擂鼓,打金贼一个昏天黑地!”

    他夫人梁红玉本是女中豪杰,惯了的随他征战沙场。

    众将官抱拳:

    “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一时间,帐中意气风发,热血沸腾。

    唯有陈酿,暗自蹙一下眉。

    如此安排,于战事之上确无不妥。只是,七娘如今在魏林军中,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

    适才,窗前恍然黑影闪过,魏林猛近前两步,脚下正踏着一封书信。

    原来,是要他速速备战。

    今日那头打得惨烈,想来,也到了他出马的时候。

    魏林整了整军装,唤副将入内,遂将战事安排尽吩咐下去。

    他透过窗,望向战场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战争,到底令人紧张。

    可哪位将领不是浴血沙场打出来的,再惨烈的战场又如何没见过?十多年前的汴京已然经历过,这会子却又紧张作甚?

    但魏林心中清楚,此番的紧张,与从前不同。

    从前,他心中无事,亦无愧。

    想着明日战场之上,陈酿看他的目光,魏林不由得心下一沉。

    欺骗,原非君子行径,亦非太学教导。

    然大战在即,陈酿的每个抉择,每一丝犹豫,每一分恻隐,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叹了口气,望向金营的方向。

    不知那日之后,祁莨是怎样的境况?

    说好听些,是帝师,可说到底,不还是俘虏么?俘虏逃窜,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祁莨,”他沉着声音,“魏大哥对不住你。”

    但祁莨,也曾为太学之人,也应明白,战争是一定会流血的。

    而流血,不一定在战场之上。

    ………………………………………………

    自七娘逃窜被抓回,金营的戒备便越发森严。

    打草惊蛇,原本就是救她的风险。如今,七娘是再走不掉了。她亦深知,魏林不会再来。

    他临走时虽说想办法,可眼下是个死局,哪有什么办法呢?

    魏林能做的,只有按兵不动。这是最合适的抉择。

    “谢七先生。”

    窗外传来完颜亶的声音,许是战场嘶吼,他声音有些沙哑。暗影投在窗上,身披战甲的他比往日更加魁梧。

    更像一个金人。

    “今日这样热闹,先生不会已睡下了吧?”他又道。

    是啊,好热闹!便是想睡,哪里睡得着?

    “没睡。”七娘道,“你有话说?要进来么?”

    完颜亶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发髻散乱,衣袍不整,还沾着大片的血污与血腥气。

    “不了。”他道,“没什么要紧事,就在此处说便好。”

    七娘愣了一下。往日赶也赶不走,今日倒不进来了?

    她来不及深究,只道:

    “你说吧。”

    完颜亶却默了半刻,旋即道:

    “阿亶,见着师爹了。”

    这也是他头一回见陈酿。

    三十出头的年纪,续了须,提刀胯马不似寻常书生,眉眼间却足见一分文雅。有些似曾相识。

    现下想来,倒是与谢七先生相似。

    七娘闻言,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他……”

    话刚出口,却如鲠在喉,一股酸涩直往鼻尖眼角涌。

    “与先生平日描摹的,不大像。”

    完颜亶轻声道,转头看向窗里的七娘。侧影朦胧,伤感透出窗来。

    不大像么?

    七娘轻叹一声。

    十年宋金两茫茫,光阴如斯,竟是不大像么?

    “他……”七娘道,“可有受伤?”

    完颜亶微怔,低头扯了扯嘴角:

    “先生,阿亶受伤了。”

    “他呢?”七娘紧追不放。

    完颜亶不再言语,窗里窗外死寂般的沉默。

    “明日,我带你见师爹。”

    说罢,完颜亶的身影渐渐自窗上褪去。

    这是他今夜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未言及陈酿伤势。

    七娘长长叹出气,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这一夜,她吹灭了所有灯火,不再点起五行之势。漆黑之中,只闻得暗暗的啜泣之声。

    完颜亶未行太远,隐约感到身后一暗,她帐中灯火熄灭。

    他蓦然回首,抚上自己的臂膀,战袍之上似有鲜血渗出,眼中盈了一汪泪。

    “先生,阿亶亦受伤了。”

    轰隆!轰隆!

    两声惊雷震耳。

    完颜亶忽觉鼻尖湿润,抬眼看去,雨水一滴又一滴打在脸上,越发急促。

    闷了许多时日,骤雨终是一泻而下。

    次日清晨,大晴。

    阳光毫不留情地直射营帐,似乎在提醒着每一个人。

    该起床了。

    该,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