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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年初梨之事后,徐老侯爷不止一次想取得盛家的原宥。
徐抱墨亲自登门被赶回去不久,他甚至亲自来过一趟——然而盛老太爷虽然很看重跟他之间的交情,到底还不至于为了这份情谊坑自己嫡亲孙女一辈子,所以表示原谅他后,仍旧坚决的拒绝了两家结亲的提议。
饶是如此,这两年逢年过节,徐老侯爷都会派遣得力管事,带上厚礼登门。
因为有宁威侯这个靠山,在苍梧郡走出去也算一号人物的管事,在盛家人面前却可以用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来形容,可见徐老侯爷对于将盛惟乔说给自己独孙做媳妇,存着怎么样的热切。
要不是盛兰辞夫妇意志坚定,盛老太爷都有点动心了,私下曾旁敲侧击的说:“少年人偶尔犯糊涂也是有的,听说抱墨那孩子这两年一直专心学业,别说出去鬼混了,身边伺候的也全部换成了小厮,连个打帘子的小丫鬟也没有!”
但盛兰辞淡淡一句:“听说徐世叔这两年管他确实管的紧。”
盛老太爷见儿子还是不信任徐抱墨——他最看重这个元配嫡长子,而这个元配嫡长子呢又最看重盛惟乔这个嫡女——所以哪怕老太爷是盛惟乔的嫡亲祖父,在这孙女儿的终身大事上也不敢很做主。
——万一因为他的决定,导致盛惟乔成亲后过的不好的话,老太爷没法跟盛兰辞夫妇交代。
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多半就这么算了,哪知道徐老侯爷招呼也不打一声,不但自己亲自来了,连多少年足不出户的夏侯老夫人都带了过来助阵,显然是下定决心,非跟盛家结亲不可!
此刻盛府前堂,招待最尊贵的客人的松年堂上,盛兰辞夫妇就很无奈的看着女儿才行过礼,就被夏侯老夫人一把拉到身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模样简直恨不得当场把盛惟乔绑回苍梧郡跟徐抱墨拜堂成亲似的!
盛兰辞夫妇看的眼皮子直跳,恨不得把女儿抢回来才安心。
但夏侯老夫人是他们的长辈,这会也不是对盛惟乔有什么恶意,相反的是老夫人对盛惟乔显然喜欢的不得了,盛兰辞夫妇尽管心里急的不行,生怕女儿被她哄住了,却也是束手无策。
当然此刻的徐老侯爷是很开心的,边跟盛老太爷谈笑风生,他边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果然求娶人家女孩儿这种事情,老子这种大老爷们,终归没有女眷们来的便利啊!”
想当初,他风尘仆仆跑上门来请罪,盛老太爷见倒是亲自见了他,盛兰辞夫妇也跟他照了面,请了安,但他想亲眼看看盛惟乔的请求,却被盛家上下一口回绝,理由是盛惟乔受到的打击太大,眼下不肯见任何外人。
盛兰辞夫妇一致满脸歉意的说:“我们夫妇就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娇宠过度,这点抱墨那孩子也同世叔您说过的……所以这会也实在舍不得勉强了她,还望世叔看在爹爹的份上,莫与她小孩子计较!”
徐老侯爷被连讽带刺的老脸羞红,好在他既然能够教出徐抱墨这种在盛老太爷跟前豁得出脸皮的孙子,自己不要脸起来也是没问题的,当即提出:“是我教孙无方,叫孩子受委屈了!如今事情才过去,女孩儿不愿意见着我,也是情理之中——过些日子,子敬该送东西回来了,那混账东西素来不走心,每年都会捎许多颜色鲜艳的衣料,我跟你们婶母都什么年纪了,那种颜色怎么好上身?至于抱墨那孽障是男子,太娇俏的穿起来妖里妖气,我也是不许的。正好送来给乔儿赔罪,顺便让我当面给孩子道个不是,成么?”
然后盛兰辞夫妇还是婉拒,说是:“孩子平时的衣裙已经穿不完了,世叔的好意只能心领!毕竟这孩子落地起就没受过委屈,太宠溺了也怕她不知惜福。还请世叔能够海涵!”
徐老侯爷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盛惟乔从落地起就没受过委屈,却在徐抱墨手里委屈大了!这样你这个徐抱墨的嫡亲祖父还想见我们女儿?!
但他倔脾气上来,还就非见不可了!
于是想了不少理由要跟盛惟乔照面,愣是被二十四孝爹娘拦了个风雨不透——最后盛老太爷都看不过眼了,说他:“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非要见我那娇滴滴的孙女做什么?传了出去,仔细别人笑话你老不修!”
老侯爷郁闷的要死:“老子当年求见周大将军都没这样被刁难过!”
“那你孙子也没嫌弃过周大将军啊!不然别说求见了,咱们不把你们爷孙撕成碎片才怪!相比之下,老子现在对你还不够好?”盛老太爷一击必杀,徐老侯爷只能铩羽而去。
所以这次登门,为了防止上次的遭遇,老侯爷甜言蜜语,好说歹说,愣是把夏侯老夫人给扯上了——现在一看,嘿,还真管用!
他这儿兴高采烈,如坐针毡的盛兰辞夫妇,不便亲自出面抢人,只能一边频频给盛老太爷使眼色,一边暗中命人去找明老夫人过来,请这继母到了之后,帮忙给盛惟乔解围。
然而盛老太爷对儿子媳妇的眼色视而不见,专心跟徐老侯爷说说笑笑:“你这老小子!老子还以为你上次一走就不来了!”
“你就希望老子不来吧?”徐老侯爷一点没觉得这话落了自己面子,反而得意洋洋道,“老子偏偏就要来!不但来,还把老伴跟那孽障都带上了——如今左近谁不知道老哥你家富的流油,老子这是举家打秋风来了,什么鲍鱼海参、驼峰象鼻、燕窝雪蛤、熊掌鹿唇……在家里舍不得吃的,一律在老哥哥家吃个够本!”
“没出息!”盛老太爷笑骂他,“儿子都做了多少年侯爷了,这些东西居然还没吃腻?像老子早从几年前就日日清粥小菜,每日荤腥也不过一碟子酱牛肉!”
徐老侯爷一拍大腿,语气不无羡慕嫉妒恨道:“侯爷算个球!他之前在北疆时,老子有过话给他,敢贪军饷,就算做的手脚干净,朝廷不知道,老子也绝对饶不了他!后来被召回朝中,除了俸禄以及年节赏赐外,也就置了几个庄铺,不好不坏的过罢了——老哥你也知道,我在长安还有两个孙女儿哪!女孩儿的嫁妆最不能省,不然到了夫家岂能不被轻看?这么一来,寻常锦衣玉食也还罢了,那些当真死贵死贵的吃食,别说吃腻,老子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几回好么?”
最下边坐着的徐抱墨脸色僵硬:祖父,您好歹是老侯爷了,敢不敢不要这么眼皮子浅?
他们徐家虽然确实没有天天吃鲍鱼海参、驼峰象鼻、燕窝雪蛤、熊掌鹿唇……但也不至于说一年就能吃个几次,至少想吃的时候都可以立刻去买,尤其燕窝,他们祖孙仨天天吃好吗?!
怎么说也是侯府,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论财力纵然不能跟盛家这种以商贾为主业的富豪比,想吃点好的还不至于非要到别人家里去蹭啊!
然而徐老侯爷毫无扫了侯府面子的觉悟,说到这里还瞥一眼盛兰辞,第一千零一次感慨,“说到咱们这些人的儿子,到底还是兰辞最争气!”
那神情,那语气,简直恨不得他儿子宁威侯徐子敬是跟盛兰辞抱错了一样。
这时候徐抱墨就知道自己祖父为什么要说上面那番话了——盛老太爷闻言,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连抚须,满脸“没错老子的儿子就是这么出色”,嘴上则虚伪道:“子敬也是很不错的,怎么说也封了侯不是?封侯拜相,古往今来多少人毕生所求,又有多少人能够实现?”
徐老侯爷不动声色的继续捧:“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什么宁威侯,说穿了不就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吗?!”
“哪像兰辞,金榜题名,选入翰林,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呢!”
“最难得的还是这孩子的孝心,想当初他接到老哥您卧病的消息时,正当盛年,才要大展抱负的——何况他底下也不是没有亲兄弟,要搁常人,修书一封,派个管事回来一趟,场面上做出关心老父的样子,也就心安理得了!”
“结果这孩子,锦绣前程摆眼前,看都没看一眼,说致仕就致仕——这样的气魄,这样的孝顺,这样的品行,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要说侯爷,就咱们本朝,从开国到现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稀罕个什么劲儿啊!”
末了不忘踩一把自己的子孙,以加倍衬托出盛兰辞的难能可贵,慨然拍案,“老子都多少年没见过徐子敬那个混账王八蛋了!!!”
盛老太爷听的红光满面,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根上去了!
底下徐抱墨却是暗擦一把冷汗,痛苦的瞥了眼被祖母夏侯老夫人揽在怀里亲爱不够的盛惟乔,心中哀嚎连连:“祖父为了让大乔做他孙媳妇,连爹都是往死里踩了啊!将来大乔过门后,一个不高兴,我不得被祖父吊起来打,打到这小姑奶奶高兴为止?!”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恐怖的一幕,就是盛惟乔在他祖父祖母的宠溺纵容甚至是鼓励下,自己学会了揍丈夫——这样哪怕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往后去了,必然也会把那柄狼牙棒传给盛惟乔,令他步上他爹的后尘,成天猫不离手啊!
到时候不知就里的外人,还会认为他跟他爹一样,都特别喜欢猫咪……不不不,他亲娘南氏虽然凶悍,到底没让他爹早点死不是?
前年的盛惟乔才十三岁,就有让夫婿早点死,甚至耳濡目染的,不定还会在夫婿死后,拿着夫婿留下来的家产养一堆知情识趣的美少年,让夫婿的绿帽子八辈子都戴不完——两年过去的现在,这位世妹得凶残成什么样?!
徐抱墨觉得自己如果娶了盛惟乔,将来估计养一房子猫都不够的,他恐怕得向盛睡鹤学习,养头豹子……话说他回头要不要跟盛睡鹤商量,把初五买过来先备着?
“我祖母肯定被大乔的嫡亲祖母艾老夫人上了身啊,所以有了后祖母就有了后祖父,撺掇的祖父压根不把本世子当人看!!!”徐抱墨想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绝望的想,“这门亲事绝对绝对不能结啊——天杀的!那位沈小姐为什么要出事?!不然本世子马上娶了她,她只是盛老太爷的外孙女,在盛老太爷跟前远不如大乔得宠,跟艾老夫人也没什么血缘,本世子就不会这么惨了啊!!!”
一向认为“下一个遇见的美人会更好”的徐抱墨,平生第一次为错过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儿感到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悲痛欲绝、万念俱灰!
偏偏这时候,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的谈话,逐渐逼近了他——
“老哥哥养儿子有一手,调养孙儿也是一等一的!”徐老侯爷使劲竖着大拇指,赞叹的表情倍儿真挚,“这就是鹤儿吧?前年匆匆一瞥,只觉得是个俊俏孩子。这两年下来,虽然越发的挺秀俊朗了,但最叫我喜欢的,还是这身气度,活脱脱是老哥哥少年时候英姿焕发的模样儿!”
“今年才十九,就连捷乡试不说,还是解元?”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瞧着就是个斯文乖巧的,一准跟兰辞一样孝顺懂事,半点不要人操心!”
“不是我说老哥哥你——咱们好歹同袍那许多年,老哥哥这教儿子教孙子的手艺,不敢奢望全部指点我,好歹漏个一星半点的叫我学着点呗?”
盛老太爷听了一堆他平生最爱听的话,心情大好。
此刻虽然对徐老侯爷的目的心知肚明,却也乐得配合,喜笑颜开道:“抱墨也不错,中举人的时候,比鹤儿还早了两年哪!”
徐老侯爷大喜,立刻用亲热中带着谄媚的语气,殷勤道:“老哥哥,我这孙儿,早年虽然欠管教,但这两年,老实多了!不信你尽管叫人查,他这两年,别说拈花惹草了,那是连栽花种草的事儿都没干过!因着专心学问的缘故,府里的先生看了他最近的文章,说他明科大可一试!”
一直没正眼看过徐抱墨的盛家人,闻言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他。
注意到祖父祖母同时投来“关键时刻敢不撑住场子回头就弄死你”的凶狠目光,徐抱墨咽了咽口水,掩住无尽的痛苦表情,露出出发前在徐老侯爷狼牙棒下训练出来的、充满了愧疚与负罪、懊悔莫及的诚意之笑:“抱墨从前年少无知,对大乔世妹、对盛府上下,多有辜负与得罪!”
“如今不敢奢求世妹以及盛家上下不计前嫌,只求念在抱墨这两年诚心悔过的份上,给抱墨一个机会!”
说着,起身当众拜倒,重重叩下!
这时候徐抱墨神情真挚磕的实在,心中却在疯狂呐喊:“拒绝!快拒绝!快狠狠的拒绝本世子啊!”
——哪怕那个一直似笑非笑的恒殊世弟像前年那样,冲上来暴揍他一顿,他都甘之如饴感激万分啊!!!
盛家上下全部动手,只要不打死他他都认了!
反正他绝对不要娶盛惟乔!!!
娶这女孩儿哪里是娶妻,根本就是请祖宗!
卖身为奴都没有那么惨的!
至少做人家奴仆,哪怕主人暴虐些呢,只要不是贴身伺候又运气不好,也未必会早点死!
然而——
徐抱墨几个头磕下来,盛睡鹤都没有挽袖子揍他不说,盛家其他人也没动手。
最可怕的是!!!
原本不打算越过长辈说话的盛惟乔,察觉到夏侯老夫人脸上渐渐浮现的心疼与不忍,尊敬老人与待客礼仪的双重使然下,她脱口而出:“世兄不必如此,您先起来说话吧!”
底下徐抱墨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正好磕下去的力道顿失分寸,额头重重叩在青砖上,只叩的眼前金星乱冒,要起来的身子就晃了晃,顿时跪都不太跪得住了!
正昏昏沉沉茫茫然之间,他清楚的听到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异口同声冷静道:“瞧这孩子,来的路上就一直忐忑得紧,这会总算听到大乔对他说句话,登时欢喜的都快昏厥过去了!”
徐抱墨气的眼前一黑,一口气堵住没上来,当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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