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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皇城开封。
一个中规中矩的府邸,不大,一个前堂,一个后院,府邸就住着两个人,一个看门老叟,貌不惊人,五十左右的样子,常年青绿色仆人装扮,带着个干瘪的小帽,有些滑稽。另外一个在北齐说是只手遮天不过分,传出天下评的始作俑者,谢长亭。原本还够看的院子一时间就似乎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的意味了。
而院子装点也是精巧,角落种了凤尾竹,枝叶婆娑,风韵潇洒,竹端上方枝繁叶茂,压着纤细的主干下垂到戈壁的院落,只是这方情景,戈壁院落的主人也不觉得过分,反而是觉得荣幸,毕竟是跟北齐当朝第一人做的邻居。
最让人惊奇的是这种竹子向来不耐寒,能在北齐皇城生长下来着实奇怪,当然,也有些富贵人家附庸风雅,邯郸学步,也想着种上一点,一般养不过两载便黄了叶,烂了根。
如今这方院子的主人,就在内厅与一位中年文士对子。
谢长亭面容有些黄涩,身穿黑色襟袍,发丝简单打理了下,从两鬓垂下,随意用根木筷簪着,极为简单朴素。另外一位便是北齐阴士江秋寒,他其实年纪比谢长亭要大,面色却比谢长亭要好上许多,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长发潇洒写意披在双肩,用学子方巾束缚在头上,很是洒脱。
二人对坐,棋笥旁边各有一小碗,里面盛放着清澈酒水,江秋寒执白子而下,又顺手从棋盘死眼上取二枚黑子,扬起黑子笑着说道:“谢老弟,该你喝酒了,两碗。”随后江秋寒若有所指的调笑说道:“这番下去老弟你可得多弃子了。”
他二人本是北齐智计通天的人,谢长亭谋了赵晋,江秋寒三计谋了宋国,看着像是谢长亭略胜一筹,但谢长亭自己知道,谋赵晋算是顺水推舟的作为,他只是火上浇了把油,又将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让两国国君红眼到不死不休,捡了渔利。
江秋寒则不同,实打实的三策定北宋,比其谢长亭,不遑多让。尤其是抓准宋君宏图心思,接连送于宋国十五城,不可谓不是大手笔。
西夏灭越,先送幽州八城,以示抗夏心意,北宋满朝文武虽然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第二天北齐在幽州八城的军马接连撤退,只留有城和百姓,北宋君主不知何意,但送到嘴边的肉不可能不吃一口对吧,惶惶接下,经营半载后,眼见北齐无动作,渐次心安。
期间北齐的使节江秋寒一直在宋国皇城,足不出户。
西夏灭楚江秋寒上表宋君,再送丰州七城,足称心意,早有幽州八城添花在前,宋国的君主自然不疑有他,满心欢喜派遣军马出了李武关接收,期间也有位为北宋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看破北齐的狼子野心,跪在皇庭上死谏说北齐志在李武关,宋兵出不得关啊。
奈何宋国君主是一心想着自己的宏图大志,毕竟开疆扩土的功劳谁不喜欢?还笑颜说了句,若齐军要,彼还之即可。尽数收纳囊中。
谁曾料想到,这口到嘴里的肉还没来得及尝尝味道,北齐东征,上演了好一曲兵败如山倒,本能借着雄关李武与北齐据守的要塞落入北齐,先前在皇庭死谏的兵马将领,眼见此状,在家中自缢。
又是这时候皇城里流言再起,说君主听信谗言,擅杀大臣,总之是满盘皆输,宋国国君当夜在皇城自焚,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而导演出这么一场要想取之,必先予之惊天戏剧的罪魁祸首,就那么大摇大摆的提着北宋的酒,载着北宋的银子,还带了个北宋的娘们,出了城归了北齐,一脸无辜。
只是可惜,归了北齐之后,江秋寒就像是江郎才尽一般,对于这些事情几近是不问不顾。而北齐君主陈秀更是知道这二人有才,对于这些涉国事宜,几近都交付给这二人,而自己坐阵中央,手掌兵权。
北齐这会凉意沁人,厅门大开,屋内也没有置放火炉,二人这般对子,用酒暖身,倒也不觉寒冷。
而谢长亭先是豪迈一饮接一饮,提袖抹了下嘴,拈起颗黑子,看着棋盘,开口说道:“江兄觉得这几子不当弃?”
江秋寒不入局,笑着说道:“诶,我就看看好了,哪敢指手画脚。”
谢长亭一脸无奈,对着这个见风使舵脱了差事的滑头,他也无从下手,闭口不言,专心下棋。
江秋寒见了此状,反倒是开了腔,毕竟都是北齐臣子,食君之禄,解君之忧,“如今西夏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实为乱象横生之际,尤其是西夏朝野变革,听说那于越的儿子最近封了官,这摆明是纳兰天下要动手的信号。现在又蹦出来个徐暄遗子,且不说这是谁落的子,但总归是步好棋,谢老弟,小心是请君入瓮啊。”
谢长亭白了他一眼,落下一子,没好气说道:“谢某如何不知,只是这子黑白不明的,牵扯的局势又大,若能用好,西夏百年基业一朝倾也是可能的,这么大的赌局,怎么说也该是福祸相依的像。”
江秋寒点了点头,有些郑重说道:“这话不假,富贵险中求,没想到温声吞气的纳兰天下这会都能沉住气。”
谢长亭嘿嘿一笑:“人嘛,都是有赌徒兴致,你还别说,如果西夏不是陈铮当家,这步棋我还真当做是纳兰天下的自弹自唱,用那小子跟东越亡臣斗个你死我活,嘿,无论结果,他都直接一网打尽了。”
江秋寒斟酌一会,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着说道:“然后你在这时候插上一脚,事态扩大,让纳兰天下自顾不暇,西夏这水就真的浑了。”
谢长亭看了眼棋盘,冷哼一声说道:“水不浑,怎么下手摸鱼?”
江秋寒想到了什么,抚掌大笑,打趣说道:“二十年前你杀了徐暄,没想到二十年后,你反而要去救他的子嗣,有趣,有趣。”
谢长亭从棋笥里夹出一粒黑子,也不看他,径直落了下去,“东越亡国的清流想这小子死在他们前头,纳兰天下是想这小子跟那群亡国清流一起死,我谢长亭只是想让这小子再多活个一年半载,死在纳兰天下后头,无所谓救还是不救,帮他拦上一会勾命无常而已。谢某可没那么好心,还给自己找不快活。”
江秋寒听言哈哈大笑,知道谢长亭含沙射影提的是当年自己将北宋妃子偷了出来的风流韵事,后来没少因为这事被北齐的御史弹劾,喧嚣尘上的,只是都被谢长亭给压了下去,时而久之,不了了之。
江秋寒环望了一眼四下,院子还行,但要和他的比起来就是真的有点寒舍的味道。朝着谢长亭眨了眨眼睛,笑道:“要不我打发几个扫地仆人,或者温香女婢给你,不然这堂堂开封长史的府邸也太寒酸了点。”
谢长亭摆摆手说道:“别介,院子小,不像江别驾那么财大气粗,可养不起别驾府上那些人。”
这一番小小插科打诨之后,气氛轻松不少。
江秋寒笑了笑又转回正题说道:“探子说刘公公已经身死,卫家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还差一个方家,你打算怎么办?”
谢长亭摊开手说道:“方家到时候让吴老爷子去挡挡,方家有一两个没出世的大宗师,吴家也有几个客卿,再不济……”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缄默不言。
江秋寒知道他的意思,也是笑笑,北齐士子少,豪迈喝酒的刀客剑客可不少,像北齐西夏这种跟着辽金接壤的地带,向来有些尚武遗风,好斗成性,动不动生死各安天命,而且北齐丰州的吴家,铸造技术精湛,登峰造极,天下名剑几近半成出自吴家的藏剑冢,排名前十的名剑更有七把是出自藏剑冢,也正是基于吴家,那些个剑道上有些成就名声的大侠都想着到吴家找一把自己的佩剑。
虽然不及西蜀道卫家带领出来的蔚然成风,能让这些心比天高的剑客承上一份不大不小的香火情也算是一门手段。
江秋寒想了想,这事总归是火中取栗,自己作为北齐的别驾,倘若一子之差,也难辞其咎,叹了口气正中谢长亭下怀说道:“西夏庙堂上的暗子你先别动,到时候可能有些妙用。如今刘公公身死,西夏也该要有个能主持大局的,毕竟这事的火候是个关键,就像谢老弟你说的,他死的太早对北齐来说不好,死得太晚一样对北齐不利。”
江秋寒站起身,看了眼平分秋色的棋局,将坛中将尽的美酒倒在酒碟上,一饮而尽,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平静说道:“平白喝了你一碗酒,似乎也该干点事。对了,你把那个带刀的统领安排给我,我见过他几次,好像对西蜀道有点熟,然后随便给我几个人,我去西夏看看,无论这一子是谁下的,我替你接了。
只不过西夏庙堂那点事,一直是你在把关,到时候也是,我依旧不闻不问,你自己看好。”
江秋寒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想到什么,转过身子,朝着谢长亭一笑,“记得别忘了把春秋剑匣的事跟吴家老祖宗说说。老家伙对当年那事有怨念的很。”
谢长亭负手看着江秋寒离去,等到瞧不见身影之后,这才转身进屋,拈起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原本平分秋色的局面瞬间逆转,白子势大,大龙可成。
带着滑稽青帽的老奴过来,弓着身子说道:“先生,天寒了,小心身子。”
谢长亭呼出口白气,用手摸了摸摆在桌子上的文竹,点了点头吩咐说道:“老宋,往我屋子再放几坛酒。晚上喝点就好了。”
老奴还想说什么,见到谢长亭伸手制止,轻轻叹息一声,应承下来。
有些东西,其实过犹不及,比如。
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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