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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戈登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
擦干一次,发际线处却又是流下来,他便伸手去擦,反复来回得有五六次,出汗的频率才降下来,他起身去厨房倒些水喝,路过东缪音房间,见灯光暗淡便不作声色地轻缓走过。
水壶底部残留的水渍在电磁炉的加热下滋滋作响,东戈登坐在木椅上看着窗外发呆。
夜已深,但他却听得到哪处老是传出喊叫和喧闹的声音,想来是邻居家的哪个小孩作怪不听话被打哭,或者是什么朋友亲人围成一圈在打火锅打牌还是怎样。
总之是与大和人无关的,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居住多久,东缪音都只是个大和人而已。
饮用水煮到半温,他便拿开水壶倒了一杯,一饮,口中干涩顿时解开,他抬头去看,月光明亮,和刚来到这的第一个夜晚差不多。
岁数不大,但东戈登已经累了。
这片土地不属于自己,待在这里没有好事发生,灾难一次又一次的降临在自己最爱却保护不得的人生上,可这世界又有什么地方可去?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他心想。
自己已经把最核心的东西教给了别人,创造出来聊胜于无的招数也有两三个信任的小辈看懂了,那这样就行了,自己传承的任务已经结束,所以去哪都行。
在开始学习古拳法的时候,师傅跟他说他资质平庸,这辈子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只把他当成古拳法的传承中介,年少,他不信,非要拼出个赢家来,他也倒是拼命,也有成功,也很努力,知道遇上了‘虚伪假面’,他才明白,有些事情拼了命也赢不过别人。
东戈登是个不满足于现状的人,至少年少的时候是。
练拳之外的时间,他想过做许多的事情,所以学了许多的东西,花了别人不知道多少倍的精力,抱着明天就会死去,今天必须努力到底的念头拼命地学,拼命地想将世界掌握在手里,直到出了东家,他连将自己的妹妹抱在怀中都做不到了。
认识近藤村雨,是更远的时候,在东缪音未出生前,东戈登便与他相识,那时的两人还只是小孩,东家是旁门,近藤则是普通家里的小孩,可两人意外处得来,并立下了不少的约定。
他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在东缪音上学的时候都时常见到他与哥哥一同讨论什么。
也正因如此,东戈登掌握了一个人难以做到的事情,即便近藤村雨被迫离开了,他也曾坚持了一段时间,甚至离开东家后还在坚持,直到某个分界点来临。
输给‘虚伪假面’,这是东戈登人生的分界点,而对于近藤村雨来说,对于那个满腹雄心想要凭一己之力纵横七海的小孩来说,杀死父母的车祸分割了他的人生,上下扯开,一条无法填补的裂缝横跨在现在与过去。
说得更加细致一点,应该是在无法动弹的他被伤痕累累濒临死亡的父亲推出车外的那一个时候。
事件发生后,东戈登跟随大人赶往现场,泄露的汽油与火焰已经将近藤夫妇烧成焦尸,昏迷的他无法动弹,唯有手还保持着伸向父母的姿势。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
即便是东戈登去找他,他也沉默,然后某一日,他脱离了东家的保护,消失了。
再见的时候,东戈登也走过了人生的分界点。
就在那时,以‘明宫’管理者‘丧冲’的身份登门拜访的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两人喝茶喝酒,但已经不再谈自己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直到近藤村雨提到了船的事情。
那时的东戈登惜败‘虚伪假面’,腿也因此受了重伤,对什么都失去兴趣,听得近藤村雨这么讲,只是用暧昧不清的话语打发他离开,便将此事抛在脑后,终日饮酒不务正业,而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近藤村雨已经不再似之前一样又好了。
这个裂缝是东戈登自己扯开的,他用忽视与遗忘砸碎维系两人关系的玻璃栈道,让一切的记忆都在裂缝中渗透滴落。
他不明白,也不记得,船到底是在指什么,那对于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吗?东戈登本来可以问的,按照两人的关系他应当是可以问出口,而且也会得到正经的回复,但是他躲开了。
现在想来,东戈登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即便是曾经约好的东西,自己遗忘了,也不应当被他如此记恨,两人曾有的情谊,就不值得近藤村雨解释一番吗?
这个记恨是无端的。
可近藤村雨不这么认为。
舰桥上,近藤索罗门指挥着其他的工作人员调试仪器,调整‘权能’的输出功率和船体浮空量,不停地切换和重启一切的连接路线,准确无误地进行各种调试,而近藤索罗门只是站在甲板上,看着舰桥那灯光,如同一对透着光亮的眼睛。
近藤索罗门从舰桥下到甲板报告,可近藤村雨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还有”近藤索罗门见义父神情恍惚,斟酌着要不要说出口。
“说吧,我在听”近藤村雨瞥他一眼,他顿时头皮发麻,继续说道:“阿龟和莫愁已经发现江桥,‘破和’及临时编入的人员已经在城市各处造成了混乱,市警察局也伤了几个”
“很好”近藤村雨说。
“还有多久可以启动?”
“如果是发动机的话,大概十分钟”
“不,我问舰炮。”
闻言,近藤索罗门吞下口水,但依旧口干舌燥:“防御舰炮的副炮还有十分钟,主炮正在加热,还有大概十五分钟内可以发射第一发炮弹,从炮口准备完毕,瞄准完毕,发射并击中目标大概有二十分钟”
“好。”近藤村雨应了一声。
“那”近藤索罗门压低声音,“往哪射呢?”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声沉闷的声响,穿着黑衣服的看守从开着的大铁门的一侧滚了进来,一声枪响忽起,一个人影从刚那保镖本该站立的位置奔向另一侧,那开枪者往后撤步开了几枪没有击中,稳下心神站定准备瞄准,却见盘旋着的不知道什么漆黑之物迎面飞来,只得挪枪去挡。
一碰,他只觉手腕酸疼,手掌被这么一震,枪械便脱手离去,而盘旋飞转的军刀便贴着他的发际线而过,削下不少头发,嵌进门旁树墩的泥土里。
“好久不见”
近藤村雨忽得笑起,看向脚一钩挑起手枪并紧攥在手里的萧卓世。
“是啊,冲哥”
萧卓世笑声刚起,手上的枪便冒出白烟,一颗子弹从近藤村雨的肩膀旁边飞过。
近藤索罗门张着嘴,他本还想说些什么话,却被对方这果断的行动吓了一跳。
近藤村雨则是不慌不忙,看着他因没有考虑后坐力而被震得虎口发紫不停颤抖的右手,微笑起来。
“别废话,缪音在哪?”
萧卓世又开一枪,虽然不知道他瞄的是什么地方,但子弹打中了方才围到近藤父子身边来的其中一名保镖的膝盖上。
“只是邀请好友的妹妹来聚会而已”
近藤村雨说:“在船上,你要是想带她走,上船来就行”
“把她带出来”
萧卓世瞥一眼方才被他夺枪、此时蠢蠢欲动的保镖,目光横扫仓库内,人人都一脸严肃,双手皆是握着枪械,长短都有,准心全都瞄在自己身上。
“你也是我们的朋友”
近藤村雨摆手,周遭那些拿枪的人迟疑着放下:“上来聚聚可好?”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萧卓世咬得牙齿渗出锈味:“我说把她带出来”
“你也是我们的朋友”
近藤村雨本要重复一遍,枪响毫无意外地响起,子弹切过他脸庞,留下血痕。
近藤索罗门吓慌了神,近藤村雨却又是摆手,面色不改:“你在想,为什么打不中,对不对?”
萧卓世没有说话,枪口还在冒烟,只是他将准心从对方的头颅挪向了面积较大的心脏。
“没用的,上神护佑着我”
近藤村雨仿佛为了增大对方的击中面积一样的朝前走去,萧卓世深吸一气,立定不动,准备瞄准了些再攻击,而这近藤村雨也是浑然不怕,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萧卓世面前,直接将胸口抵在了他的枪口上。
“把人交出来就这么难?”
仇恨在萧卓世愤怒得扭曲的脸中表露得毫无遗漏。
“我说了,只是请她来做客”
扳机扣动,忽得听见咔嚓一声,无论怎样那扳机都扣不下去,萧卓世惊讶看向手中枪械,目光一凛,一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踢近藤村雨左腿,早有防备的近藤垂下的手一托,萧卓世手中枪械在他左手的盘转下转开,而打向他左腹的近藤的右手,却是带着托山碎石之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掀向右侧,中则碎骨断筋的‘破浪’也因这一击在身体别处的攻击而换了位置。
一记‘破浪’打空,萧卓世不顾大腿肌肉生疼,强硬定下身形,盯着近藤村雨。
而近藤村雨只是满目空虚,面无表情。
“她要离席,非要你上船不可”
萧卓世还未言语,只听得天空嗡嗡响动,忽得在城中不知何处蓝光爆发,将夜染成了白昼时可见的蓝天,连云层都被可见的空气扭动扯裂。
依底安的另一侧,刚听见敲门声而将还未来得及解释情况的辛莱卡和可芙香迎进门的东戈登刚将门关上,便听得爆破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响起,天空被光芒照亮,蓝光如山冲天而起,周遭的空气扭曲起来,像是外烟周遭的扰动。
程雏醒来,眼睛迷糊的她走出门外,上了天台,只见得楼下三人呆望天空,顺着光芒的方向看去,几公里外便凭空出现了一片冒着烟气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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