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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仲认为,江桥这个人没多笨,所以说话也多了些婉转和留白,但显然被高估了智商的江桥对这种高智商的东西完全没办法。
仅仅一个‘谁’字就足以让他苦恼到对话难以进行,直到听见颜平帆从一楼上来的脚步声,江桥才恋恋不舍的从床被中出来,拿起手机离开床铺,身子像是万斤铁球一样陷进严仲一旁的沙发座里,深深的吸了口气。
心情比刚才好过一点。
可能是因为严仲与他基本上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也有可能是因为颜平帆的气息些许沁进他的鼻粘膜,他嗅到的一切与残留着晶莹剔透的眼珠所见的世界都显得闪闪发亮。
用这双眼睛所看见的颜平帆十足的漂亮。怎样才算是十足的漂亮呢?对江桥来说,是近似于从绿茵草遍布的斜坡顶端滚到下面的平地,即便是在过程中被硌伤,也在春风拂过之后失去了痛感。像是被世界善待的良好感与方才火气上头所成的怒意形成悬崖似的反差。
如果不去想夏塔拉·考文垂苍白的身躯以及卫毕舒平淡得让自己犯恶心的表情,现在的江桥已经能自然的笑出声来,负罪感也没有刚才那般重。
他不明白刚才的话语里有什么地方是开导了自己的,就像是小孩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上学读书一样,即便他们父母拿着鸡毛掸子指着他们,带着哭腔的唯唯诺诺后也只会是反抗和不解。
见得江桥起来了,微一愣神的颜平帆目光扫过看着窗外的严仲,嘴角违反着心意的上扬,慢慢的坐到江桥一旁的沙发上。
“早”
江桥打着哈欠,假装那残留的水渍是眼球在半睡半醒之间的分泌物,借着手背擦掉。
颜平帆的白腿斜放着,没有丝袜的束缚使江桥看得更加清楚。
有些纤细,却也不至于直接显出骨头的形状,想来是摸起来会很舒服的类型。江桥想着说要不问问她肯不肯让自己摸一下,毕竟机会难得,错过恐怕就要是下辈子的事了。下辈子遇不遇得到还是另说,要是抱这个遗憾死了,江桥也不愿意。但万一颜平帆同意了呢?江桥仔细思过一会,想来自己也是不会动手的,毕竟自己和这具身体都怂得要命。
瞎谈的话语没什么好说的,虽然江桥尽力装得十分自然平常,但为了让对话更加有趣而搅拌着脑汁倒出的话语少了份自然,听得严仲直皱眉头。颜平帆则是不知如何应对,聊过几句便陷入了冷场的境地,这对一见颜平帆就口不择言的江桥而言乃是日常事件,有时候话语刚说出口,他便会产生强烈的后悔感。
良久,颜平帆拍了拍发呆的他的肩膀,手掌招着他往楼梯走。
确定对方不是在呼唤睡着的严仲的江桥缓缓起身,跟着如同游戏中的引导npc般的颜平帆慢慢地走着。走在前头的颜平帆爬上楼梯,裙裾飞扬。只要江桥抬起他高傲的头颅,便可以在违抗重力的空气阻力的作用下,望见带着白色蕾边的褐色格子裙里的一抹粉红。
难得的机会,江桥却如同进了身体应激之后的疲软感,目光闪躲得像是个正人君子,心头就是提不起这份精神来。
这栋楼房也就五六层。斜晖从耸立的高楼间隙投射在青苔遍布的天台顶上,饱经风霜的油漆料结成色块,掉落在地,久而久之碎成了一块一块,连原本的颜色都认不出来。
颜平帆蹲下身子,洁白的手掌蹭了一下发霉漆黑的墙面,语气里满是可惜:“小时候,我还上来过这里画画”
正当江桥想着要不要提醒她这个说法与初见时她编出来的故事冲突了的时候,又听她慢慢的说道:“和老老板一起画的,那时候还小,画得也不好看,拿着丙烯颜料就到处涂,喏”
见得她努了努嘴,江桥才顺着她伸出的手看去。白皙的手指沾上了污渍,漆黑被指尖蹭落的地方出现了浅浅印子联结成的图案,像小狗,像小猫,但看起来也像是相簿,不由得让江桥怀疑这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
见得她转过来默默的看着自己如同征求感想一般,江桥的右手挠了几下自己的刘海,目光斜向左侧的地面:“画得没你漂亮。”
显然未能感觉到夏语的博大精深,想象着比这还要抽象的画作是什么个情况的颜平帆忽得笑出声,掩了下嘴的手掌不小心将脸蹭黑了些。颜平帆没能理解自己话里的些许直白、恳求、爱意甚至是性骚扰,这对江桥而言也是常态。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拥有的东西如果能一直保留的话就最好了。”颜平帆自言自语的将手指沿着自己划过的轨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丙烯颜料这种东西很难洗的,我还记得当时溅了老老板一身”蹲着的颜平帆背对着江桥,他只看得见她在空中移来移去的手肘。
“当时他跟我说,这东西一沾上,洗的方式不对就得蜕一层皮”颜平帆还记得她挥着沾上玫瑰红的手掌边哭边问老老板怎么办,还小的严仲生怕她把颜料揉眼睛里去,拉着她的手掌不让她收回。
“老老板说是好事,这样它就能永远陪着我了”颜平帆的手停了,站着的江桥见她拇指食指相搓,目光只落在近在咫尺的手指上,“当时听着倒挺高兴的,红艳艳的也挺好看,等到老老板抓着我的手硬要用洗甲水洗掉的时候我还哭得很伤心”
颜平帆还记得当时自己一边哭,一边看着干净的手掌,心里想着这群大人真是卑鄙,出尔反尔。几年前,严仲要离开的时候,两人还聊起过这件事,严仲说自己哭得像是要把前半生受过的苦难都宣泄出来一样,对这点颜平帆倒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还很正经的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一直存在的东西的,因为这样的话,人类就不懂得‘珍惜’究竟是什么个意思,这对于这些东西而言,是十分不公平的”
十足的歪理,江桥总算知道严仲那一套忒能侃的理论从哪来的了。
“丙烯那么难去,最后还是会被洗甲水洗掉,不用特意去洗,都会在日晒雨淋里消失”颜平帆也不管脏不脏,双手尽力的抱住自己的身体,有些发冷一样的缩着身子。
“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讲这些”
她想说的是人就和丙烯颜料一样吧,江桥这般猜着,看着有些失措的颜平帆,嘴巴紧闭。
人和丙烯颜料一样,可以深深地附着在生命这条线上,但是只要遇到像是洗甲水一般的磨难,就会很容易洗退消失。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颜平帆深吸了口气,“你有什么非要去做的事情的话,要去之前,能告诉我一下吗?”
“别像上次的不告而别。留份书信就走?把手机还给我就走?不要做这种事情,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呀”颜平帆一边转身,压抑着声音转过头来。
颜料这种东西,最大的特性恐怕不是它的颜色,而是它只要被使用,就肯定会弄到别的地方去。
江桥觉得颜平帆身上已经有了自己的颜色。这种感觉十分的模糊,仿佛是一个超越了人类所能理解的高维概念。
太阳渐落,昏暗的天空即将覆盖一切,光的尾巴从地面满满的缩回去,逃到颜平帆的长腿,她的胸口,她那毫无责怪之意,也没有悲伤的脸庞。
“你是我们的”颜平帆的话停顿得十分生硬,她的心恐怕不明白自己身体真正想要讲述的是什么,但话还没说完,便见得江桥慢慢的走上前来。
他把手伸到她的脸上,同样带着老茧的拇指碰触颜平帆的脸颊,耳根发热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手掌停在她的脸旁,觉得最好不要像霸道总裁文中的那样顺着她脸庞用力抬起她的下巴过一下瘾的江桥,在余晖从她身上退开的时候,也慢慢的将手掌放下。
畜生,江桥你个畜生啊。
装睡醒来的严仲躲在楼梯门旁,看着没有把握好顺势抱住颜平帆的时机的江桥,他真有恨铁不成钢的莫名悲愤。
江桥是自然不知道严仲这个畜生在偷窥的,但他却也不是不想顺势抱住蹭一下对方的体温的同时说一些丧心病狂的话当做找回自己勇敢的契机。克制他的除了有不愿意成为严仲那么丧尸的本愿外,还有当时卫毕舒抱着赤条条的夏塔拉的样子。
江桥觉着这脑子奇怪得很,你说颜平帆此时衣服穿得完好,这对漂亮的腿虽然裸露得十分诱人,但也与夏塔拉八竿子扯不到联系,怎么就被这脑回路联系上了呢?那得亏卫毕舒没在自己面前表演爱情动作大戏,若真是如此,江桥认为自己恐怕无法体验到***了。
“放心吧”
望着自己喜欢得不得了的女人,难得想要说些霸气的话语来扫去前些日子营救夏塔拉失败而在颜平帆心中留下的不好印象,却又觉得些许羞愧的把目光移开了,唯独乱七八糟、缺乏逻辑的话语依旧坚定:“咱可不比丙烯颜料,被水冲一下晒干指不定就因为感冒死了”
“倒是像你老老板说的歪道理一样,东西如果长存就没有人回去珍惜,反过来,生命如此脆弱,所以人类才这么看重。说句不怎么要脸的话,我比谁都想要活下去,活得更久一些,不至于苟延残喘,但也不想无缘无故就死了”
“帆姐,我”
听得对方没说话,江桥的话也说得不怎么干脆了,他抬起头,‘想’字刚说出口,目光才见得颜平帆直直的看着自己。透着微光的眼睛里有星幕,每一颗星星在这昏暗的天台上像是一个个小光源,江桥眨巴几下眼睛,才将光的正体看得清楚。
那只是眼眶上残着的些许晶莹而已,其他什么都不是。颜平帆估计是被眼泪刺得难受,伸出手要去擦,得亏江桥眼疾手快,把她脏兮兮的手给抓住了。
手腕上传出的脉动节奏从平缓慢慢加快,被江桥眼睛所注视着的颜平帆有一种呼之欲出的不明情感,驱使着她将身子往前凑了些,抬起脑袋直看着江桥。
如同发现了一个刷好感度的机会般的江桥费力的在口袋里搜索着平常都会带着的纸巾,一无所获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要不怎么说人类的生殖欲望果真可怕,丢失未来可以同心爱的人繁衍后代的机会的恐惧甚至比被枪械顶在头上的恐惧更深一些。
颜平帆见他迟迟没动作,忽得眨了一下眼睛,沿着脸颊滑落的眼泪已是一个无声的暗示,但她似乎还怕江桥不够明白,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心脏的每一次鼓动都让她的呼吸有些不稳。
在黑暗的天地里的江桥没看见她红似血液的耳根,微微抬起手,往自己手背上哈了口气权当消毒,慢慢的将她眼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泪珠擦去。
心脏都觉得跳缓了一拍的颜平帆睁开眼睛,表情和眼神中都是不解:“昂?”
“啊?”江桥见她歪过头,还以为太过紧张的自己揪断了她的眼睫毛。
这畜生
就严仲来看,这种气氛里,就算是在这里,江桥直接扒光颜平帆来硬的,女孩子估计象征性的反抗几下后就从了。这小子倒好,别人这意思摆明是被江桥撩得动情索吻,这废物还以为想要对方想让自己给她擦眼泪。
严仲只觉得自己这徒弟不是废物,是个智障。
心情缓和下来的颜平帆忽得往后退了一步,脱开了比较危险的距离,心头又开始跳得像两位技术高超的选手高速对抽之下的乒乓球。耳根子红得如同泣血的她急急忙忙的说了一两句什么话,也不顾自己拼命维持的知性形象,留下一脸茫然的江桥,连退带跑的冲向楼梯口。
楼梯内躲着的严仲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见得耳根发烫到脖子通红的颜平帆一把抓起自己的手腕,连拖带拽的把自己弄下楼去。
见得颜平帆飞快地跑了,明白过来的江桥忽得有些绕了远路的失落感,他看着自己还沾着黑色痕迹的手掌,如同临死前都未能表达爱意的单恋者一样。
颜平帆说得很正确。物以稀为贵,这是人人都明白的真理,自己是人类,那自己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
但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人拥有动物没有的意识,有它们没有的思想。用没过初二的年纪也能听懂的简单话语来说:人类有自己的正义,有自己的信仰,而且人人不同。
不怕死的人只存在于后人为他们立得传记里、联合政府的宣传里。恐惧是人性的一环,所以,人才称作人。当时自己是害怕了,但换做别的人来,他们不会害怕吗?江桥觉得只有伍左鸢这种满脑子想把偶像按在地上摩擦的人不在意自己是被枪打死还是因为脸部皮肤摩擦破伤风而死。
江桥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就算觉得恐惧是自然的,他也不认为当时放开了夏塔拉·考文垂的手的自己有值得原谅的价值。
‘我比谁都想要活下去,活得更久一些’
这是他说的,但‘不至于苟延残喘’,也是他说的。
要他背负着输给自己、输给身体的恐惧过这一辈子,他还不如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打开手机,光标越过了没有备注的电话,落在被修改过的备注名上。
“呼”听得江桥打电话来,对方似乎松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你”
江桥听得对方口气,难得的满带尊敬:“东哥,有事得找你帮忙”
“你这句‘东哥’叫得我瘆得慌”电话这头把玩着拇指大小的玻璃小瓶的左扬东笑了声:“是我要找你帮忙”
杂乱无章的桌面上的地图被标上了各种各样的标志,打开的电脑显示器上显示着整个城市的三维建模。结合遥感数据和地理信息数据的不停调整下,他所标记的定位点十分之多,多到将一个区域都给包围了起来。
玻璃瓶里的红色药水颠来倒去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后,被他轻轻地放在书桌上。
台灯的光透过红色的液体,鲜艳的光芒落在漆黑的枪械上,那是他托人改造过的、父亲赠与的麻醉枪。
虽然左扬东知道一个二十五岁的人是不应该有这种如此不切实际而又满是冲动的想法的,但是他知道,如果没人出来执行自己的想法,那么整个世界的法律所保护的东西就毫无意义。
即便是为了维护法律自身,这一次的正义,他决定要由自己来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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