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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沉依旧没任何表情。
“请说吧,钟兄要小王声援何人?”拓跋深道。
“慢着!”就在此刻,沉默了许久的齐王虞庚忽然出声阻止。
只听齐王虞庚笑道:“宣国皇帝果然了得,不但心理战术使的好,运筹帷幄、雄才大略,便连招揽人才的手法都是高人一等,现在你们宣国有这么一个恃才傲物,有着特殊身份的小钟采都被你调教的对你忠心耿耿,以他的身份,留在你的身边说到底太委屈他了,没想到这孩子偏偏放弃了自己的自由,放弃了自己的大好未来,居然还想着帮你你反过头去咬自己的亲人,真是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虞庚的话语虽说的有些刻薄,令人听着不舒服,但他说的却是实话。当年若非东野生了变故,柔然大军救援东野途中遇到流寇袭击,拖慢了救援行动,不然当年东野也不会被雪国所灭,那么,汤采还会是当年的汤采,不会是如今甘愿留在钟沉身边、为他效犬马之劳死心塌地的钟采了,而重生的钟采见到亲表兄拓跋深,却不但没有亲人相逢的欣喜之色,反而帮着钟沉逼他,想来拓跋深见到钟采此举,心里定是寒心到了极点了吧!
钟沉还未发声,钟采已率先淡言道:“皇上对我的救命之恩,小采此生没齿难忘。当下事关宣国的江山社稷,关系到各国的所有利益,关系到天下所有百姓的安危,小采不敢以私人之情去偏天下之势,即便是柔然二王子和齐王陛下嘲笑我这个小毛孩强出头不知死活,却不能嘲笑天下局势,不是么?”
齐王虞庚呆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冷笑,无奈道:“好啊,好一个心系天下,心细苍生的小钟采。你还真是颇得你家皇上之风,不论何事都挂上了‘江山社稷’四字,这样,不就显得大义凛然了,反倒显得我等小肚鸡肠目光狭隘了,是吗?”
钟沉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齐王陛下和二王子既然肯来至北音,便已说明了你们二位已有了与吾皇谈判的准备,你们二位既来之,则是你们已经表了态,吾皇所提出的条件,你们倘若裹足不前,袖手旁观外,还反过来嘲讽我们宣国借江山社稷来说话,那试问,在这场北音内乱发动之前,你们二位又做了什么?你们一位以祝寿为名,行己之私,谋己之事,而另一位则与北音内臣做了暗中交易——请问,二位,你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你们二位分明皆以预见了这场北音内乱,一个却袖手旁观,一个却火上浇油。袖手旁观者并非不重利益,而是利益浅薄,让你看不上眼,火上浇油,却与趁火打劫无异,又何须说着什么,行商人要以守信为先,这样冠冕堂皇的大义之话?究竟是谁更言不由衷,更不值得令人相信呢?”
钟采话毕之前,几乎是毫无停歇,言语流畅无比,句句铿锵有力,说的令人无法反驳。
待他说完,屋内异常安静,在场之人皆陷入了沉默。
宁暮闻言至此,不禁想起,难怪当初钟沉会选择让钟采出行北音,原本只是以为这孩子只不过是人小鬼大,有点小聪明罢了,而今方知,他的议事口才也是如此之好!但他今日于如此重要时刻为钟沉挺身而出,舌战柔然、齐国双雄,难免因辞多冲撞了两国,难不成真的无惧齐王虞庚和拓跋深变脸联合起来,对他进行治罪吗?即便是他仗着有宣国撑腰,但他面对的一个是柔然王子,一个是齐国君王,这个孩子就近依靠着什么样的自信,又在这样的复杂时,出头为宣国,为钟沉争取利益呢?他竟然对钟沉忠心到了极点,这是宁暮没想到的,即便是为了报答钟沉的救命之恩,但也不致于如此吧。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利益而来,那没什么不能摆明而谈的事,不是么?柔然二王子虽看不上宣国,但就不想知道宣国秘不外传的冶铁之术?宣国之所以为称得上是泱泱大朝,除了宣国卧虎藏龙之外,更重要的一点,事虚心接纳,广招人才,众天下人才之所长,是以可自强自给,即便土地广袤,但绝对不是刚愎自大,仗着大朝而欺负柔然一个小国。”
“而齐国的商贩之所以能遍布天下,所谓见日之地便有齐国人的商铺,这难道不是一点一滴权衡得失,靠着努力而慢慢争取来的吗?如今齐王陛下却因为个人言语落得下风闹得不快,在此放弃了吾皇所给出的六成降率,有朝一日,齐王陛下也许会因此放弃更多为齐国百姓所谋的福利,这难道不是只顾一己之私而弃齐国百姓于不顾之举吗?”“筑谭之水,须连积万日方能成河,决堤之洪,却是在一瞬之间而一泻万里。难道齐王陛下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钟采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顿,他沉默了,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过了好大半响,才再此抬起那双大眼,双目带着一种深深的忧民,道,“北音的这场夺权之乱,于宣国、齐国、柔然而三方而言,看似不过是外事,管不管都无所谓,不过是各人一念之间罢了,但于北音的百姓而言,很有可能便是无辜百姓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甚至是……国破……家亡……”钟采说到国破家亡之时,停了好久,无法平静内心,脑中闪过当年东野灭亡时的情景,鼻头一酸,忍住了眼泪:“君王之威,帝王之尊,不是体现在‘一言灭天下而控苍生’,而该是‘一言而救苍生’。不是么?”
宁暮听到这里,仔细咀嚼着由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想着想着,不禁有些痴了,想起当年陆坤也曾这般教导过她,一时,悲愤难抑。
诚如钟采所言,作为帝王,倘若想要一人死,对帝王来说,实在太也简单,犹若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他们只要动动嘴皮子,便可马上可判定一人的生死,甚至是诛人九族,然而,这样的帝王之威虽说是强大的,却也是最为可怕的。比起诛灭,让百姓们更为倾向的,则是——宽恕。
此时此刻,于这个光线黯淡的小屋内,宣国、齐国,柔然的私密谈判,他们的争论结果,将直接决定北音的将来。他们倘若都无情一些,冷血一下儿,不久之后,北音便会迎来更大一场血雨腥风,倘若他们慈悲一些,在昏君无道的北音国度里,北音的黎明百姓,也许还能见到阴雨转晴,只是他们愿不愿意一起联手出这份力罢了。
尤其到了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倘若每个帝王都能抛弃个人的恩怨,抛去个人的私念,抛去个人的偏爱,彻彻底底地摒弃去个人心底最黑暗的一面,终究会做出一个令人心服口服的妥当选择——钟沉,他虽然孩子,但他分析的却没有错。
宁暮将目光转向钟沉——钟沉,他也没有错。
她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内心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了,起初看到这场争论时的浮躁情绪,以及对钟沉的不安猜疑,于钟采的出现后,变得烟消云散,统统消失而去。
而一向吊儿郎当、偏爱与人斗嘴戏虐的齐王虞庚,于此刻,脸色也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他显然也被钟采这番道理给深深地说服了。
虞庚沉吟许久之后,忽然问道:“那么,你们有何计划?”
“计划简单的很。”这次,钟沉终于开口说话了,“快刀而斩乱麻。”
“如何个斩法?”
“齐齐国、柔然、宣国三国之力,迅速扶植北音一位王孙成为下一任北音的新皇,并处死北音的那些残害百姓的叛党,须我们三国联手一起来平定这场内乱。”钟沉的语调显得十分缓慢,依旧如平时行事那般从容镇定,然而,随着他说话,屋内的气息反而显得更加沉重了。
虞庚摸了摸下巴,蹙眉询问:“钟兄心中否已经有了人选?你想扶植何人?据本王所知,北音当下已无任何皇室后裔能够比奥其更有资格坐上皇帝之位。”他说完,思来想去,轻哼道:“肯定不是奥东了,他倒也算是个可悲的人物,被自己的亲弟弟抢取皇位,还搭上了性命。”
拓跋深插口道:“奥东的确是个人物,倘若他还活着,也许北音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黑暗的场面。奥其表面看似荒诞不羁,但实际上,野心极大,极是自负大可惜,想来他也甚是聪明,却是聪明过头,到底也是太任性妄为,惹来人心不满,也是该,该啊。本来以他的实力,倘若能好生从善,改邪归正,说不定过个几年,还能够挽回一些人心,但他却偏执走上暴君之路,荒淫无道,嗜爱特立独行残暴治国之风,这样的人,可以是最好的谋士,却绝对不能成为帝王。作为帝王,要必须舍得放弃放弃自己的个人私心,倘若不中庸,不以天下人为初衷,便无以成表率。是以,如今即便他如愿当上了北音的皇帝,但北音民风却在他的统治之下,愈变愈劣,简直难以想象,再过个数年,等民怨四起,北音定又是一番水深火热,苦的依然是北音百姓。”
齐王虞庚接着拓跋深的话说道:“听说北音还有个侯王,名叫奥胜,不过,此人好战喜功,若是让他当上皇帝,日日向各国发动战争,那更是不行!让他登基,日后活脱脱地又一个奥其,到时频频向你我各国开战,岂不是给我们添麻烦么?”
齐王虞庚点头道:“不错,这奥胜也是万万不成的。”
齐王虞庚皱眉道:“那么只剩下了奥素,他虽然为人庸碌,懦弱了点,再加上他体弱多病,倘若扶植他登基,成为北音新皇,虽说对北音百姓无益,但也不至于,变成像奥其那样的大害。罢了罢了,本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人选,那便选他吧,你们看如何?咱们作为外人,倒也能省些心,大家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太平地过上了数十年,是好吗?”他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
钟沉微微一笑,忽然插口:“不。”
此言一出,又令得虞庚和拓跋深内心一惊。
齐王虞庚强忍怒气,询问:“钟兄,你究竟想如何?”
“奥素是万万不能扶植的。”
“为何?”齐王虞庚和拓跋深齐声问道。
“因为他很快便要死了。”一道清冷的语音绽放在空气之中,宛若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劈在虞庚和拓跋深的当头,震的在场所有人内心天崩地裂。
然而,说出此话之人,却不是钟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