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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致将目前的线索拢到一起:“西南王在湖广选秀, 佳丽被送到了一个福建人手中……你能想到什么?”容韵敏锐的观察力总能从细枝末节洞悉真相, 他对此寄予厚望。
但这次容韵也一头雾水:“福建投靠西南王之后, 深受宠信。”
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陈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突然低头看镣铐, 似乎在考虑怎么将他取下来。
“师父我帮你。”容韵将簪子从头上取下, 乌黑长发倾泻而下, 丝丝顺滑, 竟不太凌乱。他随意拢了下散开的头发,低头将簪子一头插|入孔中, 前后左右地挑动着, 过了会儿, 就听咔嚓一声, 锁被打开了。
陈致将手铐取下,活动了下酸涩的手腕, 觉得有人在碰脚,一低头, 容韵已经蹲在地上解脚镣了。
他解得认真,头发拖地也未察觉, 陈致看不过去,弯腰挽起他的头发, 想松松地握住, 谁知那头发打滑,抓了一把散了一半。
……
堂堂仙人,一发不握, 何以握苍生?
陈致怄气地将头发重新拢住,微微用力。哼,你往哪儿逃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容韵尴尬地看着师父有些孩子气的表情,拿着簪子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等陈致看过来,才递到他的手里:“师父帮我束发吧。”
“嗯。”陈致没有拒绝,让他坐好,以指代梳,轻轻地捋了两下,娴熟地盘了个发髻。
容韵伸手摸了摸:“师父梳得真好。”
“那当然,我妹妹小时候的头发都是我梳的。”陈致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微笑。
容韵张大眼睛:“我还有师姑?师姑现在在哪里?”
陈致笑容僵了僵:“当然在她应该在的地方。”
容韵沉默了会儿问:“是京城吗?”
陈致愣了下,才回想起自己曾编造了陈朝皇室后裔的身份。
容韵见他不说话,以为想起了伤心事,轻轻地将脑袋靠过去,抱着他说:“师父还有我。”
陈致想摸他的头,动手了又想起头发是自己梳的,不忍破坏,改而拍他的肩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
容韵仰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抱住:“除了师父之外,我也没有其他可抱。”
陈致适时地灌输观念:“等你娶媳妇了就有了。”
容韵想象了一下,嫌弃地皱眉:“那太矮了。”
陈致低头看着他的头皮,暗道:矮冬瓜还好意思嫌弃别人。说起来,前世的崔嫣小时候个子也不高,据说十二岁才猛地往上蹿了蹿,陈致这辈子小时候倒比前世高一点儿,只是十二岁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按部就班地一点点长高,也不知以后能不能达到崔嫣的高度。
他说:“姑娘不嫌你你就谢天谢地吧。”
因为一句调侃,容韵生了一下午的闷气,到晚上也不见好,饭吃了一点儿,就踮起脚去墙根贴着。陈致要解镣铐,他也不肯,说脚上有重量,能自己拉长点。
陈致哭笑不得:“也许拖得更矮了呢。”
容韵一下子变了脸色,想抽发簪给自己解锁,又想起头发是陈致梳的,舍不得拆,就打起陈致的主意。
陈致想也不想地拒绝:“休想我披头散发。”
容韵说:“我也给师父梳头发。”
陈致狐疑地看着他。
容韵说:“我的头发都是自己梳的。”
想起他平时的仪容仪表还算得体,陈致总算给了他一个机会,将发簪拆下来给他。他接过来,利落地打开脚镣,开手铐的时候,因为锁与手腕的位置太接近,插|孔不方便,陈致便帮他插|进去,让他自己按着发簪轻轻地转动,没多久,手铐就打开了。
陈致说:“你从哪儿学会的?”
容韵说:“我爹教的。他送了娘一个百宝箱,隔几天就偷偷地往里头塞东西,然后骗娘说是百宝箱生钱了。如果我爹出远门,就让我来塞。”
陈致:“……”
容韵见陈致半晌没说话,问:“师父怎么了?”
陈致按着自己的额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想汪汪汪地叫几声。”
但是不等他开口,外面就有人哭天抢地地大喊。声音太嘈杂,陈致和容韵靠到窗边才隐约听见外面喊的是“走水”。因为窗户太小,视野有限,看不见火源,容韵拿起脚镣砸在窗上,又飞身踹了一脚,直接将整个窗框踢了出去。
容韵率先钻出去,回身去拉陈致。
陈致一边爬窗,一边费解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踹门?”
容韵:“……”
走到外面,明显能看到三面火光,哭喊声、怒骂声、重物倒地声,四面八方都有。容韵抱着陈致飞上屋顶。从高处看,村里的情景便一目了然。一共有三处起火,两处火势猛烈,已经从两边蔓延,一处正围着一群人泼水。
“好身手!”络腮胡男带着几个一同关押的青年从前面冲出来,举头看他们,手里还提着肇事的火把。
陈致从屋顶上飘下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络腮胡男睁大眼睛,似乎觉得陈致的“轻功”十分神奇,被问到第二遍才回答:“我点了火……有个大人物和两个护卫一起往西边去了,等他们救火后,一定会赶去保护他。我们往东走!”
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陈致听懂了。火络腮胡男点的,有个大人物往西逃,等这里的看守救完火之后,一定会跟着往西边去,所以从东边走更安全。
陈致问:“那个大人物长什么样?”
“白脸细脖子,眼睛黑亮,看着十分斯文,哦,额头还有一颗小黑痣。”络腮胡男说。
陈致顿时激动起来。不就是窗洞看到的那个福建人?他问:“他只带了两个护卫?”
络腮胡男点点头,随即道:“你想拿他当人质?我同你去。”
陈致道:“那他们怎么办?”
络腮胡男回头,那些青年都一脸慌张地看着他,生怕自己被丢下。陈致也不罗嗦,问清楚方向,就带着容韵赶了过去,络腮胡男则带着其他人往东走。
半路上,容韵拉住陈致的手说:“师父,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陈致刚开口问哪里不对劲,车夫与奶娘就从旁边的房子里蹿出来,与他们会和。他们被关的地方离火源更远,所以到现在才逃出来。
容韵说:“我觉得他对太过于关注那个福建人了。”
陈致一想,的确如此。络腮胡男对那人的描述几乎到了观察入味的地步,这绝不是纵火后,仓促逃窜时会注意的。“那我们往其他方向走?”
容韵说:“师父不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吗?”
虽然很想看,但必须在容韵绝对安全的前提下。
容韵说:“我相信师父会好好照顾我的,再说,他们也在附近,我不会有事的。”他口中的“他们”,就是暗中保护的前后左右四路人马。
虽然他被关了起来,但是他们的交流从未中断,有时候是一个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摸头发动作,有时候是一阵奇怪的鸟声。
陈致稍稍放心,依言继续追下去。除非对方故意等自己,不然他们先走了这么长的时间,遇到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偏偏,对方就是在等自己。
荒郊野外,一张雕工精细的八仙桌,一壶清香扑鼻的大红袍,还有一个额头长着小黑痣的斯文人倒屣相迎。
那人一边迎向陈致等人,一边笑着抱拳:“何其有幸,在这山清水秀之地,偶遇江南特使。”
对方既然有备而来,自己也不必藏着掖着。陈致回礼:“倒是个处心积虑的偶遇。”
那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若非如此,如何能请到江南特使?”
容韵忽然说:“你这句‘若非如此’,倒是标准得很。”
那人哈哈笑道:“看来两位对福建人略有误解,并不是每个福建人都是湖、福不分,我之前特意这么说,只是想引起两位对我的兴趣。若是普通人,哪怕知道我来自福建,也不会多想,唯有江南特使,必然会留个心眼,想要一探究竟。”
既然容韵开口,陈致乐得做甩手掌柜,用眼神鼓励他多多发言。
容韵只好继续道:“那个络腮胡也是你的人?”
那人说:“不错。他派了不少人守在通向长沙府的必经之路,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没让我白等一场。不管是刻意还是偶遇,既然让我们碰上了,就说明是一路人,何不坐下详谈?这大红袍产自武夷,有独特的岩骨花香,还请诸位品评。”他招呼众人落座,亲自斟茶。
奶娘与车夫闻了闻,不敢肯定,便将茶杯放了回去。
那人对他们的戒备视若无睹,微笑道:“容我自荐。在下姓汤,单名一个煊,乃是福建太守汤则灵的次子。”
汤煊之名,容韵略有耳闻。少时便有神通之称,可惜行事狂放不羁,常年在外游历,还写了一本《武夷闲士之江山游记》,记录了大江南北的奇闻异事,颇受追捧。他也看过,十分喜欢他笔下趣闻,脸色顿时缓和不少:“你在为西南王做事?”
汤煊说:“我若肯为他做事,何至于跑到山里头放火?”
容韵说:“据我所知,福建已归顺西南王。”
汤煊叹气道:“我们一向与江西同进退,他们先服了软,我们还能如何?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膝盖骨总要软一软的。不过,我相信容公子能将江南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必有百龙之智,哪里会受西南王那些小伎俩的蒙蔽?果然,我这不是等到你们了吗?”
容韵说:“你知道我们会来?”
汤煊说:“听说江西与你们联姻告吹,我就知道这纸多半是包不住火了,立刻派人严守通向长沙府的各大要道。正巧湖广境内在大肆抓捕外乡人,我便派人混入其中,守株待兔。后来杨远,就是络腮胡,通知我说有一行人气度非凡,不似池中物,我便赶了过来。第一个照面,虽然隔着窗纸,只能看到洞口大小的眼睛,但俗话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只是一双眼睛,已让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果然,杨远放火之后,就将你们送到了我身边。”
这话听起来委实肉麻。
陈致忍不住喝了口茶压压惊。
容韵等三人瞪大眼睛看着他,就差抠着他的喉咙让他吐出来了。
汤煊倒十分惊喜:“看来这位公子相信了我的话。”
陈致真诚地摇摇头:“我只是口渴又不怕毒。”
汤煊愣了下,哈哈笑道:“这位公子真是真性情!不知如何称呼,虽是初次相见,我已经预见到日后我们必然会成为莫逆之交!”
容韵硬生生地将话题从陈致身上拉回来:“你千方百计地引我们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汤煊笑道:“当然是为了,联合。”
早在西南王攻下湖广之前,汤则灵就提过联合江南,对抗两广,那时候汤煊是反对的。在他看来,江南都是一群跪舔西南王脚底的小丑,不可与之谋事,直到容韵横空出世,他才对江南一带有了几分上心。
后来湖广破,江西降,福建独木难支,只好暂时依附西南王,求得时间另谋出路。
这次,换做汤煊主动提出联合江南了。
但是,在联合之前,他还需要一场考验来验证,江南这群人到底是猪队友还是神队友。于是才有了冷眼看江西太守与他们打得火热的一幕。
容韵最后也不负所望,眼了一场“郎情妾意”,又在关键时刻提裤子不认人,将对方耍得团团转。
那时候他就有预感,对方一定会将手伸到会盟中。
只是,他的手有多长呢?是简单地丢块石头,荡一圈涟漪,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十分期待。
同样,容韵也在猜测对方的目的。容府坐落在杭州,想要联合,一封书信即可,何必在西南王的土地上拐弯抹角,弄得如此麻烦?可见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问:“西南王找这些人到底做什么?”
汤煊说:“如今长沙府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西南王正在修炼邪功,需要采补青壮男子;另一种说西南王正要组建一支军队,不必其他技能,会死即可。”
两种听起来都不怎么美妙。
陈致说:“你在这里……是负责此事?”
汤煊笑道:“我若负责此事,何必给你甲乙两个选择?我知道你们可能在这里,就伪造了西南王的书信,让他们以为我是西南王府的特使,这才让我住下来。”
容韵说:“你这样大张旗鼓,不怕打草惊蛇吗?”
汤煊说:“你不知道在湖广有多少个这样村庄,就算发生点什么,也绝不会惊动西南王。再说,王为喜昨日抵达长沙府,西南王一定围着他团团转,哪里有空理会其他事情。”
陈致与容韵对视一眼,容韵说:“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汤煊笑道:“那要看你们的了。你们若是愿意与我合作,我自当想办法助你们一臂之力。”
容韵说:“我若要去长沙府呢?”
汤煊道:“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自当送你们光明正大地走进长沙府。”
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
这道题其实不用思考对,已经有了答案。
容韵答应了汤煊提出的联合要求——于是,在西南王与北方燕朝会盟的重要日子,代表江浙的容韵与代表福建的汤煊,先一步结成了联盟。
汤煊说要将他们光明正大地带进去,果然就光明正大地带进去。十辆马车组成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官道上大摇大摆地通过了长沙府的关卡,送进了临时招呼他们的芙蓉山庄。
来不及洗澡休整,他就将容韵和陈致叫过去密谈。
时至今日,他们依旧没有报过身份,不过对方显然了然于胸,私底下一口一个容公子和仙人,但是有人在的情况下,又是按照陈致的说法,称他们为大程公子和小程公子。他们在这里的身份是客卿,与其他客卿混在一处,除了脸以外,倒也不引人注目。
容韵依旧是那张英气勃勃的面具,陈致用的是真脸,因为在汤煊面前露了相,这时倒不好再戴一张了。好在他连夜回想了自己前世的经历,想来想去,除了天打雷劈后没转过世的单不赦和转了世又恢复记忆的燕北骄两朵奇葩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认识的人。
说是密谈,其实是汤煊将眼下的情形告知他们:“会盟还没有正式开始,听说西南王在会盟之前,想要先开一场百美宴,正从广州运送美人与画像过来。”
来了来了,还是来了。
陈致看了眼容韵,暗自庆幸他戴了面具。
容韵问:“你可知道百美宴是哪百美?”
汤煊摸出把扇子摇了摇:“西南王身边美人如云,我哪里能每个都认识。不过我听说,这一百美其实没有凑齐,至今为止,只有八十九美,而且其中还有二十几个是女人,包括了江南的美女。”
他对江南吴、房等世家的做法很是不满,觉得他们身在江南,竟然支持西南王,是典型的吃里扒外,最可笑的是,支持到后来,光给钱还不够,嫡子嫡女都送进去了,却没落下半个名分,简直是世家之耻。
汤煊道:“你们放心好了,这场百美宴邀请了不少文人墨客,我带你们进去也无妨,只是担心容公子的脸会招来祸事。”
容韵不甘示弱地说:“汤公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汤煊摸着自己的脸说:“不用担心了,西南王见我的第一天,就亲手为我绘制了一张画像,已经收录到八十九美之中了。我如今唯一担心的是排名,据说百美以美貌分了个三六九等,头等的叫仙人之姿,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极品之貌。其次叫倾国之色,堪称红颜祸水。再往下,便是出众之容,虽然也是美貌,只是没有泯然于众罢了。”
陈致听后,觉得西南王真是很会搞事情。原本容貌以一二三四评个高低已经备受争议了——至少黄圭说,容韵攻打西南王就是为了第二的名次,现在还要分个上中下,都是美人,怕是谁也不服谁。如果天下不幸,真的让西南王坐上皇位,光是他后宫佳丽三千人的争斗,就可能再将朝廷颠覆一次。
他一边感慨一边兴致勃勃地问:“百美宴什么时候开始?”
倒也不是很久,不过是五天之后。
天公作美,前两天还是淫雨霏霏,到了宴会开始的时候,竟然乌云退散,天放光华,山庄的杜鹃花沾着雨露,如含羞带怯的美人,叫人又爱又怜。
提前到场的宾客都啧啧称奇,个个说西南王鸿运到头,有真龙之相,连天上的雷公都要为之让路。
陈致听得心里痒痒,直想冲到天上去问问,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可惜不等他付诸行动,一群美人就鱼贯而入。
刚刚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宾客不约而同地停下口,将眼睛看去。
此时,春光正好。碧绿鲜嫩的青草犹如一块天然的地毯,承受着美人们轻轻柔柔的脚步,还要将她们一个个衬托得娇艳欲滴。
宾客们数着人数,一共出来了二十位,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虽然穿着统一的杏色纱裙,却春花秋月,各有所长,看得人应接不暇,分不出究竟哪个更美些。
“欢迎诸位莅临百美宴。”
二十位美女不约而同地盈盈一拜,那声音如黄鹂、如落玉,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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