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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旧臣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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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皑皑冬日了,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枝丫上积攒着昨日的雪花,院子里很静,素池扶着一脸病态的太子宁璃臻在院子里走动。宁璃臻的伤已经好了一些,外伤倒是恢复的不错,但是这腹部的伤伤及脏器,一时难以康复。

    御医的话说得有多保留,素池与宁璃臻心里都很清楚,素池私底下问过太医。那不过是两三句,太医已经吓得脚都软了,竟然连话也不敢回,素池便知此事不简单。后来宁璃臻私底下询问太医,素池在门外听到“从此春夏之际必有心痛之疾,切忌大喜大悲。刀伤深入心肺,必然寿数难长。”这话后来也被素娅证实了。

    素池原本往近踏的脚步就这么生生停下来,这些日子太子哥哥绝口不提此事,他照常地饮茶、吃些清淡饮食,按时熄灯安寝,举行行措并无半点不妥。一日日地将养,他却一日日消瘦下去,素池将他房中的花草日日换,羹汤甚至亲自动手,只想让他能快快好些。他只是比往日更沉默了,虽然也插科打诨,玩笑打趣,但是那笑容扯得让素池心疼。知道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素岑一早就去查了。

    素岑的脚步声一听就是练家子因此格外不同,素池不用转头也知道他来了。宁璃臻望着院子里的红梅,也不回头对素岑说:“世子来了?”

    素岑抱拳行礼,答道:“殿下。”

    素池并不退下,纵然是政务,只要不是血腥残暴的事,宁璃臻从不避让着她。素岑更是她的兄长,素池扶宁璃臻坐下,宁璃臻才道:“这梅花真是一日开得比一日好!”

    素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红梅果然在白雪中傲然独立,不禁叹道:“愈经风霜,愈见风骨,确是人间第一香!”

    素池这话一语双关,宁璃臻听了微微失神,想起自己的残破之躯有些动容,从前的自己既可开弓射箭,也可西风狩猎,而如今连这个院子都难以走出去。难不成这便是北宛的储君风仪么?宁璃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着素池口中那句诗:“清泉冷浸疏梅蕊,共领人间第一香。从前太傅总说心不同则所见之景必有所不同,而今才知原来真的是这样。”

    素岑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因而他开门见山:“殿下,此番赈灾事情大多完毕,只剩下······”

    宁璃臻却反常地打断了他,挥挥手:“赈灾之事你们商议就好,事毕之后将奏疏呈给孤就是了。孤累了,要早些休息了。”宁璃臻一起身,便有本来守在一侧的侍卫扶着进屋了。

    素岑无奈苦笑着,被素池拉出了院子,宁璃臻昏睡之后,素岑手上的赈灾事宜反倒快速张罗起来。先前因为太子和素岑观点不和,很多事情反而难办,太子昏睡之后,素岑加快脚步,紧急安排,素岑一连下狱了十几个贪官之后,赈灾的粮食便有了着落。

    等到宁璃臻在素娅的调养下从病中醒来,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索性既然素岑的法子有效,宁璃臻干脆公开支持他,公然将法令交在了他手上。宁璃臻这一番极其君子的大度做法,令道不同的素岑也十分钦佩。因而二人虽然有些坊间说得不合,却在大方向上是战友,是同仇敌忾共同作战的人。

    因为宁璃臻的病,素池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平日虽然是太医配药,但都是要过素娅的手。素池也常常在这边留心着,生怕再有什么幺蛾子。素岑看着素池一天天地往这跑,不禁有些不爽,“你毕竟还未出阁,男女有别,别给人说闲话的机会。”

    素池并不在乎这个,“太子哥哥的伤情如此古怪,大哥查得有线索了么?”

    素岑低下头往前走了两步,才答道:“确实有一些线索。”

    素池奇怪素岑做事大胆,这次抓了那些个大官也不见迟疑,怎么现在竟然拖拖吐吐。素池挑眉,“可是有什么问题?”

    素岑抬头:“确如你所料,此事并非意外。”

    素池并不诧异,“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像是意外?只怕是易牙的话本子都没这般有剧情。虽是两地民众争斗,但是平头百姓,纵然不全然相信太子哥哥的储君身份,但是临场还敢动武的又岂会是旁人。太子哥哥已经被放逐到这种地方了,他们竟然还是这般忌惮么?若是他们还好,只要不是······”只要不是来自于陛下的猜忌,那么宁璃臻想翻身,总是有机会的。

    素岑听到素池的话轻笑道:“易牙?你的活话本子?你的戏社开张那么久,大哥去的话能不能记在素老板你账上?我们阿池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也不知这些日子赚够了嫁妆没有?”陶丘戏社的事情素岑一早就知道,素池喜欢听戏是金陵贵族圈都知道的事情。在在素岑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爱好罢了,有人爱杨柳细腰,有人爱睢园绿竹,素池喜欢个戏词也无伤大雅。但是有心人偏偏说素池喜欢的是戏台上的名角,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素池既然自己有了戏社,来来去去也方便,不用听人闲话是最好了。

    素池本来也没想刻意瞒着素岑,无论是素岑、素渊还是重曜,这个时代赋予男子的权限注定了这些事情只要想查终究不会是难事。所以素池想知道外面的事情,才不得不需要借助素岑素渊、重曜,和易牙、谢彧。但是素池显然不打算把这事扯上话题,于是她轻轻揭过:“大哥随便去,旁人去了最多五折,大哥这等有钱人去了怎么也得宰上五六倍的价钱吧。对了,大哥到底查到些什么?”

    “我当初便觉察这事有异状,便连夜提审了当初带头动手的人,没想到众人推推搡搡,竟然都不承认。于是我和当地的伍长乡绅逐一排查,锦州城还好,宣州百姓四散哪里还能找到同乡?但凡能验证身份的人都是些老弱病残,要么就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其他的人都坚称从未动手过。”

    素池反驳,“这不可能,太子哥哥虽然生性柔弱,但是那是他的性格,而非体格。他虽然不好习武,却也是皇家子弟出身,弓马骑射无一不精。至于身手虽然不及带兵沙场的豫王殿下,但是自保足矣。何况我已经问过了太子身边的人,只说当时情况危急,他们四人拦也拦不住,可见是有人绊住了那些侍卫的脚步。如此看来,这本身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

    “或者说,是谋杀未遂。”素岑出其不意地补充了一句。

    这倒是脱离了素池的推理,十分惊讶:“谋杀未遂?怎么讲?”难道费心安排这些不是为了一招制敌,而是步步紧逼?

    素岑转过身来,“你忘了那位宁太医?”

    “当初大哥将这事报给爹爹,爹爹担心陛下的回复太过迟缓误了太子哥哥的伤情,这才派了宁太医来。据我所知,这位宁太医不仅是杏林圣手,而且是这病的擅长者,且医术精湛,医德感人。”素池面无表情地和素岑说着自己的见闻。

    素岑嗤笑道:“这些市井传闻,难不成你还真的信?”

    “我虽然也对这位宁大人多有怀疑,但是有两个理由将他暂搁。一则,宁太医来自民间,虽然在太医院有存档在册,但是远离金陵,身份上不偏不倚;二来,宁太医乃是爹爹写信送过来的人,若非忠良之辈怎会如此信任于他?诸皇子中,爹爹最看重的就是太子哥哥了。爹爹说过,只要陛下没有明旨废黜太子,那么素家就会拥护陛下所定的储君。”

    听到素池的最后一句话,素岑有微微的失神,关于素家未来在诸皇子中的选择,素岑旁击侧敲过很多次,但是素渊从来不松口,而今竟然这样轻轻松松地告诉了阿池。素岑不至于没胸襟到去嫉妒自己的妹妹,但是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亲身体会到血亲这个词的含义。素岑佯装无事,只反问道:“你可知道,大姐怀孕了?”

    素池看着素岑,半晌才点点头。

    素岑叹一口气,“那么你还觉得父亲会站在太子殿下这边么?”

    素池沉思良久,才说:“我知道大哥的意思,大哥是觉得既然未来的豫王长子乃是素氏所出,凭大姐的本事将长子变为嫡子,甚至变为继承人也不难。只要这样,那么素家扶持太子或者扶持豫王又有什么区别?”

    素岑眼睛一亮,“正是这个意思。”不过素岑倒是没有忽略素池眼里的不赞同,于是问道:“阿池不这么觉得?”

    “大哥说的在理,但我只有一个理由:从古至今,但凡素家扶持的君主都有一个共同点。”素池的脸沉了沉,声音也压低了一半。

    素岑也是从小将素家的史册背得滚瓜烂熟的人,再加上素池这个表情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所以素岑略做迟疑,就准确地说出了四个字:“慈不掌兵。”

    几乎是同时,素池也轻声说出这四个字,二人相视一笑,均是无奈。过了好半晌,素池倚着门外干枯的梨花树才悠悠道:“从小到大,我都觉得爹爹是这北宛少有的忠臣,在权力的倾轧下,他从来不畏强权,纵然是陛下,爹爹也敢在朝堂上相劝。舒大将军去世,爹爹借酒消愁,心中失意,我以为他因为没能保住当年相交的朋友而难过。即使所有人都说爹爹背信弃义带头诛杀大将军府我也不信,可是大哥告诉我这是实情。舒皇后与我素家无冤无仇,可是她被姑母烧死在宫中,清河王因此怨上靖国公府如今想来也不算冤枉。靖国公府的俸禄和赏赐几辈子都花不完,可是仍然用不同的身份在全国各地经商,大肆敛财。奇怪的是送到主家的银子却年年亏空,爹爹明知大笔银子不知去向,却要我莫要插手此事。金陵的贵族有些脸面排场的都养部曲,可是有几个能跟素杀的战斗力相提并论······大哥,把这些事情连起来,难道你不觉得可怕么?”

    素岑没想到素池会突然说出这番话,他注视素池良久,终于体会到这个妹妹并非一时感叹,只能安慰道:“我们不是都装聋作哑很久了么?怎么突然又计较起来?”

    “我不是一时感慨,这些话我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从前我总是听别人讲素家的女孩子有多幸福,衣食住行都比别人金贵。但在我看来,素家让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起读书,一起习字,既教导琴棋书画,也讲经史子集,我觉得素家的女孩子就凭这些已经见识不输男子了。但是你看看姑母和大姐,都过得不快乐,那时候我年纪小,不知道她们的婚姻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陛下独宠姑母,豫王与大姐更是举案齐眉,便觉得纵然有些不满,到底是可圈可点的。可如今呢?爹爹逼着四姐嫁,四姐不愿意变成了五姐,爹爹要我在一边看着。大哥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素池最近在锦州看了不少悲戚的场面,今日又跟素娅饮了几杯酒,心情有些激愤。

    素岑拍着她的背,素渊做的事情他知道一些,但是父亲的命令从来无人敢置喙。父亲,您到底想要什么呢?或者说,素家到底想要什么呢?

    素岑一边送素池回房间,一边小声告诉他:“这事你只怕是想错了,我看这事不是父亲的安排。那宁安乃是舒家的旧部,从前是军队的军医,后来被舒家推举上去,在宫里给贵人治病有功,这才封了御医的。”

    素渊是素岑和素池兄妹最不愿意猜忌的人,但是听到“舒家”,素池心里突突地跳,摸了摸额头,试探着问了句:“清河王?”

    素岑点点头,“如今天下,除了清河王宁琼臻,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能动用舒家的旧部了。”

    素池却幽幽道:“不,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素岑惊奇问:“谁?”

    “御林军副统领,舒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