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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个个军卒满眼新奇的被一个个眼中更为新奇的班长带头集结,然后向排长请示;几个排长带着人数差距十分巨大的队伍再向连长请示……
如此一番折腾,直至接近午时,大军才浩浩汤汤向北平进发。
朱桂遗骸以及代王妃、世子一行被朱高煦先行带走,徐妙锦自然要陪着二姐,亦是先前一步。
如此一来,静女这个警卫连长顿时没了抓拿,偏偏兴致高扬,便领着两位副连长一会纵马到队伍前端去探探消息,一会疾驰到大军后面去看看有没有敌情。
远远瞧着第五安在队伍旁边策马缓行、面色沉重,她便将反复了若干回的光荣任何交给了两位连副,自己驰上前去,笑道:“安哥,大家都很开心,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啊?”
第五安抬起头来看了看长长的队伍,摇头道:“我总感觉太乱,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静女道:“乱?你是说军列吗?我去叫古大哥让他们排整齐一些吧。”
第五安赶紧制止,叹道:“是脑子乱。”
静女显得很有经验,笑道:“你少想些事情脑子自然就不乱了。要不,你多问问几个人也就好了……。”
第五安一怔,又突然喜道:“静儿,你当真是冰雪聪明!”说完丢下静女便疾驰而去,看得静女满头雾水,又羞又喜。
在队列前面寻着张信,第五安将其唤至一旁,满脸喜色地说道:“军团长,我们成立军委吧!”
张信怔道:“军委?愿闻其详。”
第五安笑道:“其实也很简单,但凡重大事项都由我们几个人一起讨论,再按少数人服从多数人的方式进行表决,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军委的意见。而这个意见一旦形成,那么无论是谁、无论他个人同意与否,都必须执行。”
城管军一夜之间就成了数千人的队伍,这本是让人高兴的事情。但第五安很是忧心,知道队伍眼下的情形太混乱,却苦于找不着解决办法。
而这样的队伍,显然对朱棣靖难没有太大的帮助。帮助不了朱棣,则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了任何意义。
经静女无意提醒,他突然想起一些后世记忆,好些个战争题材的电视画面便涌了出来,真是兴奋难当。
张信领兵极有经验,但在城管军中却发挥不出来。虽然当初第五安说过,军事上的事情由他作主,但他清楚手下那数十名师旅团长并不这么认为。
就像此次来大同,众人遇事时总会有意无意将目光看向第五安,甚至看向古醉的时候也比他多。
张信清楚号令一统的重要,便干脆没了声,亦是完全按照第五安的主意行事。便如前夜在大同城门前的感化之策,他实则并不认同,却只有按照那样的方式去做,颇感无奈。
此时听懂第五安的意思,张信觉得行军打仗这种事情若是由多人说了算,颇有冗重拖延之嫌,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失为一个折衷之法。
至少自己的见解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说。
想通这个关键,张信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人数不宜太多,人多意见则太杂乱,不利于快速决策。”
得到张信支持,第五安更是欣喜,笑道:“我本想着由七人组成军委,既然军团长这样说,那初期五人便好。”
张信感觉到了第五安对他的尊重,心中甚慰,笑道:“你我自然列在其中,另外举贤不避亲,作为侦察团长的任建建也要列入,他的消息更利于我们做出正确的决策。”
第五安点头道:“古军长颇有威信,便于决策的执行,也应列入。”
张信沉思道:“稽团长善谋略,加上他便差不多了。”
第五安喜道:“正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加上稽团长便差不多了。”
二人哈哈一笑,军委被敲定。
又雷厉风行地叫来古醉三人,五人一边骑马徐行,一边对军委运行机制作了讨论。最后决定决策时采取举手表决的方式,少数服从多数;若有人弃权或缺席而成平票,则第五安便拥有最后决定权。
后一条是第五安自己提出的,他必须要保证城管军围绕着靖难之役的需要来发展,难免担心军委的决策与这个目标背道而驰。
众人倒是没有异议,或者说除开张信之外其他三人对第五安的意见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如此,不管是效率还是敷衍,到了北平,城管军已经是一个有军委组织、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纪的队伍,这让第五安心中大定。
将军营相关事情拾掇妥当,已是夜里戌时末。
静女与易囝囝回了燕王府去陪徐妙锦和徐妙清,第五安则从今日起开始住军营。与张信等人道安后,他踏月独行,想让微凉的风把自己浆糊般脑子吹得清醒一些。
此值九月初,月如金钩。
第五安的兴奋已经被忙碌替代,此时望着深邃的夜空、清寒的月牙儿,他竟忽然觉得有些索然。
说不清楚是心身俱疲,还是对执著地帮助朱棣生了怀疑,又或许是对未来如何发展突生迷茫。
凭心而论,他还是喜欢米仓山那种宁静的生活,眼下生活却与喜欢的状态截然相反。但性格决定了他认定的事情则必须要做到底,所以他只能继续这种并不喜欢的生活。
这便有了矛盾。
疲惫之后再陡然放松下来,这种矛盾就会让他情绪出现不容易控制的起伏,对一切事情都有些寡意阑珊。
恰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道隐约低沉的歌声:“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
歌声像是一剂药引,瞬时激发了第五安心中悲切、愠怒、沉挫的药性。他不由自由地循着歌声走去,然后看见了一名年轻军卒。
是一名俘虏。
有几名看守军卒认得第五安,其中一人解释道:“晚上无聊,他愿意唱就由他唱,我们也听个乐子。若是第五公子嫌他吵,我马上令他闭上嘴。”
第五安摇摇头,走到了男子身前。
男子双手被束缚在背后,垂首坐在一大群俘虏的最外侧;看见第五安的足尖后,他抬起了头。
第五安看到一双溪水般清澈的眼睛,没有作为俘虏的惊惧,只有一丝茫然。微微怔过,他才看清这是一名削瘦的年轻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轻轻说道:“陌路。”
第五安感觉有些异样,他对这个名字明明很陌生,但心中又似乎觉得亲切。正自迟疑,却听得一个惊诧的声音:“这位公子,你可是姓苏?可认得眉州苏郁?”
第五安侧首看去,见俘虏群中有名身着将甲的男人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心中亦是惊诧,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男人似乎有些惭愧,半晌道:“平安。”
第五安对这个名字依然陌生,再问道:“你认苏郁?为何又认定我姓苏?”
这男人和男子分别是平安和陌路,正是在真定之战中被燕军所俘。见着第五安后,陌路倒没什么特别,平安却是大吃一惊。
他认得第五安正是在真定城中那位蓝衫男子,是那个与苏郁长得极似的人。陌路真是故人子的巧事,让他生出蓝衫男子也可能是故人子的期盼。
见第五安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平安又道:“世间相似之人不少,但如公子这样和苏郁长得一模一样的却是极少。”
第五安心中一颤,道:“你说的苏郁,他现在哪里?
平安叹道:“洪武十二年四月,他便已战死眉州。”
对于生父苏郁的事情,第五安仅仅是从眉州柳老头口中听闻一二,但有着柳老头认出他的前例,此时却是不再怀疑,于是说道:“你和家父是旧识?”
平安猛地瞪着第五安,惊喜道:“你果然是苏郁的孩儿?”忽又想着那个被自己亲手扔进草丛中的婴孩,不禁有些愧然,道:“仅认得而已,不算熟。”
第五安看着平安,放弃向他询问苏郁更多事情的打算,却又看向陌路,说道:“你愿意留在这里吗?燕王麾下有支城管军,你可以去那里。”
陌路扭头看了看平安,然后摇了摇头。
第五安没有勉强,抬起头来,入进眼中的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无数双眼睛;但场间一片死寂,仿佛没有一丝生机。
不知为何,先前的索然情绪突然不再,第五安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到底还是有意义。